清晨五点半，林怀瑾就着冷水抹了把脸。
镜子里的年轻人眼底泛着青，却少见地没套那件印着潮牌logo的卫衣——他翻出压箱底的灰布衫，袖口特意卷到小臂，方便触碰物件。
阁楼外传来汽车鸣笛。
赵文浩的黑色捷达停在荣宝斋门口，前挡风玻璃上还凝着层白霜。
他倚在车头抽着烟，见林怀瑾下来，把烟头碾进雪堆：“大少爷倒是积极，苏掌柜没教你收老物件要让东家等？”
小唐从副驾驶探出头，圆脸上堆着笑：“怀瑾哥快上车，文浩哥说赶早能避开堵车。”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车门皮，指甲缝里还沾着昨天擦铜器留下的绿锈。
林怀瑾坐进后排，闻到股若有若无的化学药剂味——像是硝酸或者盐酸，混着赵文浩身上的烟草味首往鼻子里钻。
他想起昨夜苏掌柜说的“气味练法”，不动声色地摸了摸兜里的银元，热度隔着布料渗进掌心。
车开出城区时，赵文浩突然哼了声：“知道今天去谁家？城郊王老头，儿子在广东打工，说老宅梁上供着他太奶奶陪嫁的瓷瓶。这种乡巴佬懂什么？碰着真货当咸菜坛子，碰着假货当传家宝。”他从后视镜里扫了林怀瑾一眼，“你要是看走眼，回头苏掌柜问起来，我可得替你兜着。”
小唐的后颈瞬间绷首了。
他望着窗外飞掠的白杨树，喉咙动了动，终究没说话——今早他路过赵文浩办公室，听见那男人压低声音讲电话：“老西，货摆好了？记得把做旧的痕迹抹匀……”
老宅藏在一片枯树林里。
朱红漆门褪成了灰白色，门环上挂着的铜锁结着冰碴。
开门的老头裹着件黑棉袄，袖口磨得发亮，见了赵文浩就哈腰：“赵师傅来了？快屋里坐，暖炉烧得旺。”
堂屋正中央的八仙桌上，红布裹着个鼓囊囊的包袱。
老头颤巍巍解开红布时，林怀瑾听见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里，混着细沙掉落的轻响——像是什么东西被刻意粘在瓷瓶上，又没粘牢。
青花瓷瓶露出来的刹那，赵文浩己经凑了过去。
他戴着白手套的手托住瓶底，另一只手虚虚抚过瓶颈：“这釉面润得很，青料发色沉稳，底款‘大清道光年制’六个字写得周正。”他转头看向林怀瑾，嘴角扯出半分笑，“小怀瑾，来看看？”
林怀瑾上前半步。
指尖刚触到瓶身，先是一阵灼烫，紧接着寒意顺着血管往上窜——这感觉和他摸真银元时截然不同。
眼前闪过模糊的画面：李老西蹲在堆满陶土的作坊里，用砂纸打磨瓶身，嘴里嘟囔着：“这批新烧的得做旧得像，赵哥说要坑那新来的……”
“这瓶子釉面太均匀了。”林怀瑾喉结动了动，指尖仍抵着瓶身，“真老瓷器经了年月，釉面多少有细碎的开片，像老人脸上的皱纹。可这个……”他指尖顺着瓶身划了道，“光滑得像刚出窑的。”
赵文浩的手套突然攥紧了瓶底。
他的耳尖泛起不正常的红，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败家子从破产到收藏届大佬 语气却愈发轻松：“小年轻就是爱较真，现在做旧技术多高明？开片能拿氢氟酸泡，你当谁都跟你似的，摸两下就喊假？”
“还有底款。”林怀瑾没接话，俯身凑近瓶底，“道光官窑的款识，笔锋该有提按的变化，起笔重收笔轻。可这个……”他用指甲轻轻刮过“制”字的最后一竖，“笔画粗细全一样，像拿印模扣出来的。”
堂屋里突然静了。
老头的手还悬在红布上，枯树皮似的手背青筋凸起。
小唐盯着自己的鞋尖，刚才抠车门的地方裂了道小口，露出里面的灰絮。
赵文浩的喉结上下滚动，手套上沾了块瓶身蹭下来的土——那土是新的，带着潮乎乎的腥气，和老宅砖缝里干硬的旧土完全不一样。
“你又懂书法？”赵文浩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发颤的尖锐，“苏掌柜教你看钱币，你倒学会看瓷器了？”他把瓷瓶往桌上一放，瓶底磕出声脆响，“王老头，我看这东西能值万把块，你要愿意卖，我现在就转账。”
林怀瑾的指尖还在发烫。
他望着瓷瓶在暖炉旁投下的影子，突然想起昨夜苏掌柜说的话：“真老物件有活气，像棵长了几百年的树，根须扎在土里，你一摸就能摸到它喝过的雨水，晒过的太阳。”而此刻掌心的冷热交替，更像摸到截刚砍下来的树桩，还带着锯子的新茬。
“如果是道光年间官窑出品……”他盯着赵文浩发红的耳尖，声音突然放轻了，“那胎质应该偏灰白，敲起来声音发闷。可这个……”他屈指轻叩瓶身，清越的响声在堂屋里荡开，“倒像敲在新烧的陶土上。”
赵文浩的手机在兜里震动起来。
他扯了扯领口，露出锁骨处一道新抓痕——像是昨晚和谁拉扯时留下的。
小唐突然抬头，正撞见林怀瑾扫过来的目光，赶紧又低下了头。
老头的手指慢慢蜷进红布里，指节捏得发白。
窗外的风掀起门帘，卷进来半片枯叶，正落在瓷瓶脚边。
林怀瑾摸了摸兜里的银元。
这次的热度很稳，像块捂了半宿的暖手炉。
他望着赵文浩发僵的后背，忽然明白父亲说的“考验”是什么——不是学会看真假，而是在看清陷阱后，还能沉住气，把真相摊在太阳底下。
“赵哥，要不咱再看看其他物件？”小唐突然开口，声音带着点发颤的讨好，“王老头说后屋还有个樟木箱子……”
赵文浩的手机又震了。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脸色瞬间煞白。
林怀瑾瞥见屏幕上的名字——李老西。
“不看了。”赵文浩扯下手套塞进口袋，手套角沾着的新土簌簌掉在地上，“这瓶子我要了，转账给你。”他抓起桌上的瓷瓶，转身时撞翻了暖炉，火星溅在红布上，烧出个焦黑的洞。
林怀瑾望着他发慌的背影，又看了眼老头攥着红布的手——那上面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釉料，在阳光下泛着不自然的蓝。
风又掀起门帘。这次卷进来的，是远处传来的汽车鸣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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