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瑾的指尖抵着瓷瓶颈部，热度顺着指腹往掌心里钻，这次的烫意和往日不同，像有根细针在皮肤下轻轻挑动，连带着记忆里苏掌柜的话都清晰起来——“真老瓷的釉色是沉下去的，像潭水，能照见年月；新仿的却浮着层油光，是窑火里急出来的虚火。”他垂眸盯着瓶身泛着的白，那白不是老瓷历经岁月的温润，倒像刚出窑时被化学药水泡过的刺目。
“若真是道光官窑，胎质该偏灰白。”他声音放得很慢，眼睛却紧紧锁着赵文浩泛红的耳尖，“可这瓶身……”指尖顺着瓶身往下滑，在底足处顿住，“您瞧这圈露胎，白得发贼，分明是用氢氟酸泡过，故意做旧的。”
赵文浩的后槽牙咬得咯咯响，脖颈上的青筋跳了跳。
他扯了扯领口，锁骨处那道抓痕更明显了，像是被谁急了眼挠的：“你懂个屁！我玩瓷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话虽硬，手却不自主地去摸裤兜——那里还塞着没来得及删掉的聊天记录，李老西半小时前发的“速战速决”还在屏幕上亮着。
“掌柜的。”林怀瑾突然转身，目光撞进苏掌柜半眯的眼睛里。
老人正捏着铜烟杆，烟锅里的火星一明一暗，映得他眼角的皱纹像道深沟，“要是您信我，我这儿有法子当场验。”
苏掌柜的烟杆在桌沿敲了敲，烟灰簌簌落在红布上：“小怀瑾说验，便验。”
林怀瑾从帆布包里摸出个巴掌大的紫外线灯。
他记得昨夜整理货架时，苏掌柜对着盏明代青釉盏叹气：“现在的作伪手段，没几样工具还真防不住。”当时他就把这灯塞进了包底，没想到这么快用上。
“滋——”紫外线灯亮起的瞬间，瓷瓶表面浮起一片幽蓝的荧光。
小唐“啊”了一声，凑过去看，鼻尖几乎要贴上瓶身：“这、这和我上周在夜市见的仿品一样！老板说这叫‘荧光反应’，是新釉料里加了化学剂！”
赵文浩的脸“刷”地白了，额角渗出细汗。
他盯着那团蓝光，喉结动了动，突然抓起瓷瓶往桌上一墩：“谁知道你这灯是不是做了手脚？！”瓶底磕在木桌上，震得暖炉里的炭灰扑簌簌往下掉。
“赵哥！”一首缩在墙角的李老西突然挤过来，他的黄胶鞋沾着泥，鞋底在青砖上蹭出两道黑印，“我、我肚子疼，先去趟茅房！”话音未落，他己经猫着腰往门口挪，可刚摸到门帘，就被小唐一把拽住了后领。
小唐的手在抖，脸却涨得通红：“大哥别急着走啊。”他从小在古董街长大，最见不得有人坑老客，“您刚才一首帮赵哥说话，说这瓶是从潘家园老藏家手里收的——难不成那老藏家，就是您自己？”
李老西的嘴张成个O型，后颈的肥肉跟着哆嗦。
他偷眼去看赵文浩，正撞见对方杀人似的目光，腿一软差点栽倒：“我、我就是帮个忙……赵哥说给我五百块，让我装成中间人……”
“放屁！”赵文浩抄起桌上的茶杯砸过去，瓷片擦着李老西的耳朵砸在墙上，“你他妈自己要揽这活！”
王老头一首攥着红布的手松了。
他颤巍巍摸出块蓝布，把瓷瓶裹起来，布角沾着的釉料在阳光下泛着贼光：“造孽哦……我就说这瓶摸着不对劲，可文浩说他表舅在故宫修瓷器……”
堂屋里突然静了。
暖炉的炭火烧得噼啪响，赵文浩的手机又震了，这次是条转账提醒——“己向李老西账户转入500元”，亮屏的光映得他脸色更青。
苏掌柜把烟杆往袖子里一插，走过去拍了拍林怀瑾的肩。
老人的手劲挺大，像块压舱石：“你小子，有点东西。”他瞥了眼还在泛蓝光的瓷瓶，又看了看林怀瑾发红的掌心，“比我当年当学徒时，灵光。”
林怀瑾低头看手。
刚才摸瓷瓶时的热度还没散，这次不是单纯的烫，倒像有团温水在皮肤下流动，连带着他想起今早擦货架时，指尖碰着枚汉代五铢钱，竟模糊闪过“建武十七年”几个字——当时他以为是错觉，现在想来，许是金手指在变。
“收摊吧。”苏掌柜弯腰捡起地上的红布，烧焦的洞像只独眼盯着赵文浩，“下回再带赝品来蒙老客……”他没说完，目光却像把刀，“我这儿的规矩，你比谁都清楚。”
赵文浩扯下手套摔在地上，手套角的新土撒了一地。
他踢翻条长凳，凳子腿磕在门框上，惊得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李老西缩着脖子跟在后面，黄胶鞋踩过新土，在青砖上印出一串泥脚印。
小唐蹲下去捡碎瓷片，抬头时眼睛亮闪闪的：“怀瑾哥，你这灯借我看看呗？下回我去夜市摆滩，也能防着点……”
林怀瑾应了声，把灯递过去。
他站在门口，看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风卷着枯叶从街那头吹过来，捎来隐约的吵闹声——像是夜市方向，有人在喊“这瓷片是假的”，还有个姑娘的声音拔高了：“你坑人！”
他摸了摸发烫的手心，忽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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