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瑾把碎瓷片递给小唐时，夜市方向的吵闹声又尖了几分。
烤鱿鱼的焦香混着糖葫芦的甜被风卷过来，裹着姑娘拔高的尾音：“你这玉要是真的，我把摊子都吃了！”
他摸了摸发烫的手心，刚才识破瓷瓶时那种温水流动的感觉又涌上来，连带着后颈都泛起薄汗。
苏掌柜的烟杆在门框上敲了两下：“去看看？年轻人多沾点人气，比蹲店里擦桌子强。”
林怀瑾应了声，往夜市方向走。
路灯次第亮起时，他看见阿香姐的花布棚子前围了圈人。
阿香姐叉着腰站在摊位前，花布围裙上沾着半块油渍，手里攥着块碧绿的玉佩，指节发白：“王哥你也别犟，我做了十年夜市，真玉假玉摸过八百块，这沁色绝对有问题！”
穿藏青夹克的男人脖子涨得通红，唾沫星子喷在阿香姐脸上：“我奶奶临终前亲手塞给我的，说是跟着我们家三代了！你说假就假？我今天要是卖不出去，明儿孩子的学费都没着落！”
林怀瑾挤到前排。
玉佩在阿香姐手里晃着，通体碧绿如浸了春水，龙纹盘曲如活物，连鳞片都雕得根根分明——单看卖相，确实像汉代的规制。
他鬼使神差伸手，指尖刚贴上玉面，那股热流“轰”地窜上来，比摸瓷瓶时更烫，像是被浸在40度的温水里。
画面在脑海里炸开：密室里，一个戴胶皮手套的男人正把玉泡在滚水里，水面浮着层浑浊的黄汤。
另一个人举着喷枪往玉上喷什么，烟雾里飘着股刺鼻的化学药剂味。
“这是仿品。”林怀瑾脱口而出。
“哟，这不是荣宝斋的小学徒么？”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怀瑾回头，赵文浩叼着根烟，皮夹克敞着怀，路灯在他耳钉上晃出冷光。
他昨晚踢翻的长凳还倒在苏掌柜门口，此刻他的目光扫过林怀瑾，像扫过块脏抹布：“怎么着？跟着苏老头学了两天擦桌子，就敢给玉断生死了？”
阿香姐眼睛一亮：“赵老板来得正好！您在荣宝斋管鉴定，给评评理呗？”
赵文浩把烟蒂碾在脚底下，皮靴尖蹭了蹭地面的泥印——正是他昨晚留下的那串。
“评理可以。”他勾着嘴角，“不过得把苏掌柜请过来。省得有人仗着年轻气盛乱说话，砸了荣宝斋的招牌。”
林怀瑾看着赵文浩眼里的算计，忽然笑了。
今早擦五铢钱时闪过的“建武十七年”，此刻在脑子里转了个圈——或许金手指不只是能看真假，还能摸出造假的门道？
“行啊。”他应得干脆，“但要是我能说出这玉佩是怎么造的假，赵哥能不能让我再验一遍？”
赵文浩的瞳孔缩了缩，随即大笑：“成！要是你说得对，我赵文浩请你吃宵夜；要是说错了……”他瞥了眼阿香姐的摊位，“就把这假玉买回去，当交学费。”
人群里传来零星的哄笑。
林怀瑾没接话，捏着玉佩对着路灯。
指尖的热流还在涌，这次他看清了：戴胶皮手套的男人正用牙刷蘸着某种溶液刷玉面，刷过的地方就泛起浑浊的黄——和玉佩上的沁色一模一样。
“真品的沁色是从玉质裂隙里往外渗的，像树根扎进土里。”他声音不大，却像根针戳破了吵闹的气泡，“但这枚……”他用指甲轻轻刮过龙尾处的黄褐色斑点，“沁色浮在表面，拿酒精棉一擦就能掉。”
阿香姐立刻从摊位底下摸出包酒精棉，用力擦了擦龙尾。
黄褐色的斑点果然变淡，露出底下青白的玉质。
藏青夹克的男人凑过去看，喉结动了动：“这……这怎么回事？”
“还有。”林怀瑾翻转玉佩，指腹按在龙爪的裂痕上，“汉代制玉用的是解玉砂，留下的划痕是不规则的。但这道裂痕——”他掏出小唐借的验灯照上去，“边缘太齐整，像是用现代工具硬划的。”
人群里响起抽气声。
赵文浩的烟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却被自己的皮夹克拉链绊了个踉跄。
“好小子。”熟悉的烟杆敲击声从身后传来。
苏掌柜背着手站在人堆外，烟锅里的火星子明灭，“这做旧手法我前儿在鉴定会上刚见着——草酸兑红茶煮玉，再拿喷枪喷色，专骗认死理的老客。”
藏青夹克的男人猛地抬头：“您是苏掌柜？那这玉……”
“假的。”苏掌柜吐了口烟，烟雾裹着他的话飘向赵文浩，“但你要是信得过我，明儿拿这玉去荣宝斋，我让人查查是哪个作坊造的，说不定能追着线头找着骗你家的人。”
男人眼眶一下子红了，连声道谢。
阿香姐拍着胸口首喘气：“多亏小瑾，不然我今儿得亏三百块！”她转头冲林怀瑾挤眼，“明儿请你吃炸年糕，加双份糖！”
赵文浩早没了刚才的嚣张，皮夹克裹得严严实实，转身要走时被苏掌柜叫住：“文浩啊，明儿把上个月的鉴定记录拿给小瑾看看。年轻人多学多问，总没坏处。”
林怀瑾看着赵文浩僵硬的背影，忽然觉得掌心的热流退了些，像春天的雪水渗进泥土。
小唐挤到他身边，手里还攥着那盏验灯，眼睛亮得像两颗星子：“怀瑾哥，你刚才说的解玉砂是啥？我明儿就去查书——”
“走了。”苏掌柜把烟杆往袖子里一插，当先往回走。
路过林怀瑾时，他放慢脚步，声音轻得像片叶子：“明儿晨会，有些东西要讲给你们听。”
夜风卷着枯叶从街那头吹过来，林怀瑾望着苏掌柜微驼的背影，忽然想起今早擦五铢钱时闪过的“建武十七年”。
那枚铜钱现在正躺在柜台最里层，说不定明儿晨会，苏掌柜会让他讲讲——关于真正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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