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福宝斋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林怀瑾哈着白气跨进门槛，正撞上苏掌柜举着烟杆敲柜台：“晚了半柱香。”
他手忙脚乱去挂外套，余光瞥见赵文浩靠在博古架旁擦铜炉，皮夹克袖口露出的金链子闪了闪。
这是自夜市事件后，三人第一次在店里碰全——小唐抱着一摞《中国陶瓷史》从后堂跑出来，书角撞在门框上，“啪”地掉出张皱巴巴的笔记纸。
“都围过来。”苏掌柜用烟杆点了点柜台，青灰色的茶盏里浮着半片茶叶。
林怀瑾凑近时闻到熟悉的茉莉香，是苏掌柜特调的茶，往常只在教真本事时才泡。
“昨儿夜市那玉，查着根了。”苏掌柜拨了拨烟锅里的灰，火星子噼啪溅在茶盏沿，“是城南老周的作坊出的货。那老小子上个月还来求我给新仿的宣德炉题款，我没应。”他忽然抬眼看向林怀瑾，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你小子，倒替我出了口恶气。”
赵文浩擦铜炉的布顿了顿，指节捏得泛白。
林怀瑾喉结动了动，想起昨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苏掌柜从前总说他“毛躁得像踩了尾巴的猫”，如今突然夸人，倒比骂他还让人心慌。
“眼力不错，有进步。”苏掌柜又补了句，烟杆在柜台上敲出轻响，“但别飘。”
茶水间的瓷砖墙渗着寒气。
赵文浩掐灭第三根烟，看小唐抱着保温杯进来时，故意把声音放得漫不经心：“昨儿晨会那话，你听着不耳熟？”
小唐拧杯盖的手顿住，杯口腾起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浩哥指啥？”
“苏掌柜夸人，向来金口玉言。”赵文浩扯了扯皮夹克领口，露出锁骨处的关公刺青，“可你说，那小子要真有本事，怎么上回擦五铢钱擦了半宿？要不是我在鉴定记录里标了‘建武十七年’，他能蒙对年份？”
小唐低头喝茶，玻璃杯底压着半片柠檬。
他想起昨夜替林怀瑾抄鉴定记录时，看见赵文浩的笔记里“建武十七年”西个字洇着水痕，像是被茶水泡过又重新描的。
喉间的茶突然泛苦，他捏紧杯壁，指节发白：“怀瑾哥……挺认真的。”
“认真顶个屁用。”赵文浩嗤笑一声，转身要走时又停住，“明儿苏掌柜要派活，你记着——真要遇上硬茬子，他准露馅。”
秋阳穿过玻璃窗，在账本上投下菱形光斑。
苏掌柜翻到某一页时，钢笔尖重重戳在纸上：“城东周老爷子要出一批瓷器。文浩，你带小瑾和小唐去。”
“我带队？”赵文浩眼睛亮了亮，随即又垂下头，“苏叔，我怕带不好新人。”
“你带过的学徒比他们吃的盐都多。”苏掌柜合上账本，“周老爷子挑买家挑得紧，上回荣宝斋的张老都吃了闭门羹。你们仨，给我把眼擦亮点。”
林怀瑾站在窗边，看梧桐叶打着旋儿落进胡同。
赵文浩转头时，他恰好对上对方的目光——那眼神像浸了水的墨，浓得化不开。
他想起昨夜整理柜台时，在赵文浩常用的檀木盒里，瞥见半张写着“周氏瓷窑”的便签。
出租车碾过青石板路时，林怀瑾摸了摸口袋里的放大镜。
赵文浩坐在副驾，正跟司机套近乎：“周老爷子那宅子，光绪年间的老院子，砖雕都是请苏州师傅刻的。”他突然回头，笑出一口白牙：“小瑾，回见着宝贝可别发怵，我给你打着呢。”
小唐在后座翻手机，屏幕光映得他眼底发青。
林怀瑾瞥见搜索栏里的“周氏藏瓷 骗局”，正要问，车“吱”地刹住了。
青灰色的砖墙立在眼前，门环是一对盘螭纹，铜锈里沾着半片枯叶。
林怀瑾伸手敲门时，掌心突然发烫——是那熟悉的热流，像有人在血管里撒了把火星。
他想起苏掌柜说的“规矩”，想起赵文浩藏在皮夹克下的眼神，又想起小唐手机里没搜完的关键词。
门“呀”地开了。
穿藏青对襟衫的老人站在阴影里，手里托着个红漆锦盒，盒盖掀开条缝，露出抹幽蓝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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