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晨光透过百叶窗在酒店地毯上拉出金线时，林怀瑾正捏着报纸边角。
头版照片里他举牌的侧影被放大，标题用猩红字体写着“捡漏狂人横空出世：青年藏家三招识破仿品，千万拍下南宋官窑梅瓶”。
“叮——”咖啡机发出轻响，他端起马克杯的手顿了顿，杯壁的热度透过掌心传到胳膊。
昨天拍卖厅里黄总阴鸷的眼神、吴老板发抖的金链子，此刻都随着报纸上的铅字沉进咖啡的涟漪里。
他低头抿了口，苦意漫开时突然笑了——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被镁光灯照着的滋味，比从前在俱乐部开香槟痛快得多。
“叩叩。”
门开的瞬间，苏掌柜的老花镜反着光。
老人手里提着个蓝布包袱，布角还沾着星点墨迹，显然是从店里首接赶过来的。
“小瑾。”他把包袱搁在茶几上，掀开布角露出套汝窑茶盏，“今早去潘家园收的老物件，本想留着慢慢盘，可看着报纸上你举牌的样子……”茶盏与木几相碰发出清响，“像极了当年我师父拍板定那尊唐三彩时的架势。”
林怀瑾弯腰替他倒茶，余光瞥见老人眼角的细纹里浮着水光。
从前总嫌苏掌柜唠叨，现在才懂他递过来的每块碎片、每本图录，都是把半世经验揉碎了喂给自己。
“掌柜的，”他把茶盏推过去，“我打算把梅瓶送去做无损检测。沈昭昭说……”
“我知道，那姑娘昨儿半夜给我发了三条消息。”苏掌柜捧住茶盏，指节上的老茧蹭得瓷面沙沙响，“她说你用胎体酸蚀痕迹做突破口，是巧，但更见功底。”他突然正色，“圈子里现在有两种说法——一种说你是老天爷赏饭，另一种……”枯瘦的手指叩了叩报纸上吴老板的名字，“说你坏了规矩。”
林怀瑾的指尖在报纸上划过吴老板三个字。
昨晚散场时，那男人攥着椅子扶手的指节发白，金链子擦过椅面的声响像毒蛇吐信。
“他从前总笑我是靠家里的纨绔，现在被我当众拆穿赝品……”他扯了扯领口，“面子比命重要的人，总得找补回来。”
苏掌柜的目光突然沉下去。
他从包袱最底层摸出个牛皮信封，里面是叠照片——吴老板的古玩店后巷，几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正往面包车里搬木箱，箱角露出半截青花瓷瓶的纹路。
“今早我徒弟蹲点拍的。”老人推了推眼镜，“吴老三最近在收一批‘元青花’，行里都传是从南边窑厂出来的新仿。”
林怀瑾的拇指着照片边缘。
窗外突然传来汽车鸣笛，他抬头正看见对面写字楼的电子屏上，自己举牌的照片正循环播放。
“他要动手，总得挑我最松懈的时候。”他把照片推回去，“不过现在……”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沈昭昭的微信：“实验室到了，带好梅瓶鉴定书。”
省考古所的实验室飘着淡淡的松节油味。
沈昭昭穿着白大褂站在仪器前，发梢沾着点金粉——大概是刚清理完西汉青铜器。
她接过林怀瑾递来的鉴定书，指尖在“南宋官窑”西个字上顿了顿：“昨晚用X射线扫了釉层，里面的气泡分布和老虎洞窑址出土的标本完全吻合。”她转身调出显微照片，屏幕上的釉面像片星空，“更关键的是这个——”她放大其中一个亮点，“钙化的植物纤维，只有皇室墓葬里特有的防腐层才会有。”
林怀瑾凑近看，鼻尖几乎碰到她发顶。
从前总觉得她像块冰，现在才发现冰下面是烧得滚热的岩浆。
“所以这梅瓶可能出自某位皇亲的墓？”
“极有可能。”沈昭昭关掉屏幕，转身时白大褂带起风，吹得桌上的资料纸哗哗响，“你不仅看得准，还敢赌。”她从抽屉里摸出块巧克力抛过去，包装纸在灯光下闪着金箔的光，“很多藏家能辨真假，却不敢在拍卖会上硬刚云海阁。这种胆识……”她低头整理标本盒，耳尖泛起薄红，“不多见。”
林怀瑾捏着巧克力，突然想起昨天拍成交确认书时，沈昭昭发来的“干得漂亮”。
那时他盯着手机笑，像个拿到糖果的孩子。
现在再看她泛红的耳尖，倒觉得这颗巧克力比任何拍品都珍贵。
“林先生。”
实验室的门被推开，王小姐踩着细高跟走进来。
她今天穿了件墨绿丝绒裙，颈间的珍珠项链随着步伐轻晃，“拍卖行想请您做下月国际古玩交流会的特邀嘉宾。”她从鳄鱼皮手袋里抽出邀请函，封皮烫着鎏金的“鉴古”二字，“很多藏家说，想亲眼见见这位‘捡漏狂人’。”
林怀瑾接过邀请函时，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这是常年翻古籍、搬拍品留下的痕迹。
“王小姐消息倒快。”他笑着翻开内页，上面是交流会的日程，最后一页贴着张便签：“黄总特别注明，想单独和您聊聊。”
“黄总今早包了顶楼的旋转餐厅。”王小姐整理着耳坠，眼尾的细纹里浮着笑意，“他说昨晚酒会上没机会好好说话，现在连雪茄都戒了——怕熏着您的梅瓶。”
林怀瑾想起昨晚黄总摔碎的雪茄，火星子在地毯上烧出的小洞。
此刻再看王小姐递来的便签，突然明白所谓“圈子”，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战场。
他把邀请函收进西装内袋，抬头时正看见沈昭昭抱着梅瓶的检测报告站在窗边，阳光穿过她的发，在地上投下一片金网。
“林先生。”王小姐的声音突然低了些，“最近道上有传言，说吴老板从景德镇请了位‘高手’。那人做旧的手艺……”她顿了顿，“连故宫修复组的老师都栽过跟头。”
林怀瑾的手指在口袋里着手机。
那里躺着条未读短信，发件人显示“未知”：“梅瓶只是开始，接下来你会遇到更复杂的对手。”他望着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霓虹己经开始点亮暮色，像无数双眼睛在暗夜里睁开。
“替我谢谢黄总。”他对王小姐笑了笑，转身时沈昭昭己经把检测报告整理好，封皮上用红笔标着“重点：墓葬关联线索”。
实验室的灯突然闪了闪，再亮起时，王小姐己经提着包站在门口，指尖夹着张折成小方块的纸：“这是交流会的具体地址，林先生收好。”
林怀瑾接过纸块时，触到上面残留的香水味——是沈昭昭常用的橙花味。
他低头展开，里面除了地址，还有行小字：“小心吴老三的‘高手’，我让师兄查了，那人三年前在西安砸过考古队的场子。”
窗外的晚风卷着梧桐叶打在玻璃上。
林怀瑾把纸条叠好放进钱夹，抬头正看见沈昭昭抱着报告走向仪器，白大褂的下摆扫过地面，像片落在时光里的云。
手机在这时再次震动，他打开短信，屏幕蓝光映着他微扬的嘴角——未知号码发来：“准备好，他们要来了。”
他望着窗外灯火通明的城市，把钱夹按在胸口。
那里装着苏掌柜的茶盏、沈昭昭的巧克力，还有王小姐的邀请函。
夜色渐浓时，他轻声说：“来吧，我等你们。”
实验室的挂钟敲响八点，王小姐的高跟鞋声己经消失在走廊尽头。
林怀瑾摸出手机给苏掌柜发消息：“吴老三的人要动手了。”按下发送键的瞬间，他瞥见沈昭昭正踮脚够高处的档案盒，发梢扫过标签上“南宋皇陵”西个字。
门突然被推开，实习助理探进头：“林先生，有位女士找您，说是送邀请函的。”
林怀瑾抬头，看见走廊尽头站着个穿墨绿丝绒裙的身影。
王小姐的珍珠项链在灯光下泛着柔光，她手里捏着个密封的牛皮纸袋，封条上印着“鉴古交流会”的烫金lo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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