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怀瑾熄灭手机屏幕时，指腹仍残留着匿名短信的冷光。
夜市东区的路灯在玻璃上投下模糊的光斑，他望着映在窗上的自己——眉头紧皱，喉结动了动，似乎想把某个炽热的念头咽下去。
“昭昭。”他转身时，白大褂的衣角扫过桌沿，沈昭昭抱着的X光机零件轻轻发出“咔嗒”一声。
“夜市东区有个摊位，售卖仿南宋器物。”手机在他掌心震动，他又补充道，“可能和吴老板有关。”
沈昭昭的手指在X光机按钮上停住了。
实验室里的酒精味还残留在她的发梢，但此刻她眼中燃起了一团火：“等我十分钟。”她转身时，白大褂的下摆擦过门框，带起一阵风，吹得林怀瑾钱包里王小姐的纸条沙沙作响——上面写着拍卖行新拍品的时间，如今看来倒像是一种讽刺。
十分钟后，两人站在了夜市入口。
林怀瑾换了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T恤，领口松松垮垮的；沈昭昭戴了一顶藏青色渔夫帽，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小巧的下巴。
夜市的喧闹如一团热雾般将他们包裹，炸串的油香与炒粉的焦香混合在一起，摊主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林怀瑾摸了摸裤兜里的紫外线灯，金属外壳被体温捂得温热——这是苏掌柜上周塞给他的，说“防人之心不可无”。
“在东区最里面。”林怀瑾低声说道。
沈昭昭的鞋跟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侧头看向她，发现她把白大褂换成了一件旧牛仔外套，袖口磨得毛糙，真像一个出来逛夜市的大学生。
摊位上挂着一盏昏黄的串灯，布棚上印着“古趣”两个褪色的红字。
货架上摆放着七八个瓷器，釉色青中带粉，在灯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这正是南宋龙泉窑典型的粉青釉。
林怀瑾的指尖刚碰到最近的瓷碗，体温便顺着皮肤渗透进去，一股热流从指腹涌到眼眶。
他看到了碗底的支钉痕——太过规整了，真正的宋瓷支钉痕应该大小不一，就像随意按上去的芝麻粒。
“小同志眼光不错。”摊主是个五十来岁的瘦子，穿着一件洗得发灰的蓝布衫，正蹲在地上修理灯泡，听到动静后首起腰来。
“这些都是我收来的老物件，是南宋龙泉窑的，保证是真品。”
“多少钱？”沈昭昭捏着一个梅瓶，指尖在瓶口着。
她的动作太像行家了，林怀瑾心中一紧，连忙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得装作外行。
“这个啊？”摊主眯着眼扫了扫梅瓶。
“看你们面善，八千八。”他搓了搓手指，“如果付现金的话，八千五。”
林怀瑾掏出手机假装拍照，拇指在电源键上按了两下。
紫外线灯的冷光从指缝中漏出，扫过梅瓶的腹部。
荧光反应像一条小蛇窜了出来——在一道极细的开片中，胶水的反光刺得他眯起了眼。
“这釉色真均匀。”他故意把手机举高，挡住摊主的视线。
“您这货是从哪儿收来的？”
摊主的眼皮跳了跳。
他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鸡毛掸子，背对着两人时，声音突然压低了：“通过熟人渠道。”尾音拖得很长，像一根绷紧的弦。
“问多了，生意就黄了。”
沈昭昭的指甲掐进了掌心。
她掏出手机打开录像功能，镜头对准货架最里面的瓷碟——那碟底的修足工艺，和她上周在考古所看到的南宋窑址出土报告里的描述如出一辙，让人恶心。
“再看看别的。”林怀瑾扯了扯她的袖子，转身时撞翻了摊位边的塑料桶。
“哎哟，对不起！”他蹲下去捡东西，余光瞥见桶里堆着半袋白色粉末——那是做旧用的高岭土，还混着几缕金箔碎屑。
摊主的脸瞬间涨红：“赶紧走！”他抓起鸡毛掸子做出要打的样子，但手却在颤抖。
“不买就别碰！”
两人退到夜市口时，沈昭昭的手机还在录像。
她呼吸有些急促，帽檐下的耳尖通红：“这些仿品的工艺……比上周拍卖会上的那个青瓷瓶还要精湛。”
“老周工坊。”林怀瑾掏出烟盒，又想起沈昭昭讨厌烟味，手悬在半空又放了下来。
“苏掌柜说过，这个作坊专门做高端定制，连故宫专家都曾看走眼过。”
古董店的门帘被夜风吹得“哗啦”作响。
苏掌柜正坐在柜台后面翻阅《中国陶瓷史》，老花镜滑到了鼻尖，看到两人进来，便推了推眼镜：“怎么样？”
林怀瑾把紫外线灯拍在桌上，光斑在《陶说》的书页上跳动：“有荧光反应，是现代胶水。”
苏掌柜的手指在书页上停住了。
他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的照片：“老周工坊去年仿制过龙泉大窑的琮式瓶，釉料配方是照着故宫藏品调配的。”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像一把刀。
“这批货，应该是吴老板下的单。”
“吴老板？”沈昭昭凑近看照片。
“就是那个总在拍卖行跟你抬价的人？”
林怀瑾想起上周在茶叙会上，吴老板拍着他的肩膀说“年轻人别太贪心”时的笑容——眼角的皱纹堆成了花，但眼底却冷得像一块冰。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还留着匿名短信的对话框，发件人号码是乱码：“他背后……”
“叮铃铃——”
电话铃声吓了沈昭昭一跳。
林怀瑾接起电话，王小姐的声音像一串小鞭炮：“林先生！明天的新闻稿我写好了，我想了三个标题，您听听哪个好——《夜市现赝品风暴，鉴宝高手再亮剑》《捡漏狂人新战绩：南宋仿品现形记》《当考古学家遇上鉴宝学徒：夜市打假实录》？”
林怀瑾望着窗外。
霓虹灯在玻璃上投下七彩光斑，就像白天拍卖会上水晶灯摔碎在地上的光芒。
他想起黄总撞门时摔碎的眼镜，想起摊主颤抖的手，想起匿名短信里的那句话——是谁在帮他？
“就选第二个。”他说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冷硬。
“加上老周工坊的名字。”
挂了电话，沈昭昭的手机突然亮了。
她看了一眼屏幕，抬头时眼中闪烁着光芒：“所里刚发来消息，去年被盗的南宋龙泉窑残片找到了，在城南废品站——”她顿了顿，“和咱们今晚拍摄的仿品，用的是同一批釉料。”
林怀瑾的手指在梅瓶吊坠上着。
一股热流顺着指尖涌上来，他仿佛看到无数条线在眼前交织——吴老板、老周工坊、被盗的残片、匿名短信……这些线最终汇集成一张网，网中心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该收网了。”他轻声说道。
窗外的霓虹灯突然闪烁了一下。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过，车窗摇下一条缝，露出半只戴着翡翠扳指的手。
林怀瑾眯起眼睛，但轿车己经开远了，只留下尾灯的光在地面拖出一条红色的痕迹。
沈昭昭合上笔记本时，听到他轻轻地笑了一声：“明天早上……”
“嗯？”
“没什么。”林怀瑾把手机揣进裤兜，吊坠在胸口轻轻晃动。
“睡吧，昭昭。明天会很热闹。”
夜市的喧闹声渐渐远去。
古董店的老座钟敲响了十一点，钟声里混杂着极轻的“叮”声——林怀瑾的手机又震动了。
他打开新短信，屏幕的蓝光映得他瞳孔微微收缩：“明早八点，城南仓库。”
窗外，月亮被乌云遮住了半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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