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瑾的皮鞋跟叩在青石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老宅的雕花铁门比记忆中更沉，他推了三次才听见"吱呀"一声——门轴上的红漆早褪成了灰白，像道裂开的伤疤。
"怀瑾？"门内传来脚步声，张妈端着铜盆出来，看见他怀里的梅瓶时，手一抖，半盆水泼在门槛上，"哎呦，这大半夜的......"
"张妈，爷爷睡了吗？"林怀瑾把梅瓶往怀里拢了拢，青瓷贴着胸口，烫得他喉头发紧。
"没呢，老爷在偏厅喝茶。"张妈接过他的外套，手指擦过他后背冷汗浸透的衬衫，欲言又止，"您......还是轻着点问。"
偏厅的雕花窗棂漏进月光，林老爷子坐在酸枝木圈椅里，银白的头发在灯下泛着冷光。
他面前的茶盏腾着热气，却半天没动——林怀瑾认得那套冰裂纹茶具，是爷爷最宝贝的物件，往常连张妈都不许碰。
"爷爷。"林怀瑾把梅瓶轻轻搁在八仙桌上，瓷器与木面相触的轻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林老爷子的目光扫过梅瓶，又扫过他发皱的衣领，突然笑了："你小时候偷喝我的碧螺春，也是这副坐立不安的模样。"他指了指对面的绣墩，"坐。"
林怀瑾坐下时，膝盖撞在桌沿，疼得倒抽冷气。
他盯着爷爷茶盏里沉浮的茶叶，喉咙像塞了团棉花："李家的事......"
"你都知道了？"
"李老太太给我看了家书残页，还有......"林怀瑾摸出手机，翻出照片，"还有我在幻境里看见的。"
林老爷子的手指在茶盏上顿住，指节泛白。
他沉默了足有半支烟的功夫，才起身走向博古架，抽出最顶层的檀木匣。
匣盖一开，霉味混着松烟墨香涌出来——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十几本线装账本，封皮上的墨迹己经发暗，却依然能辨认出"光绪三十三年""民国七年"等字样。
"我们林家当年靠什么发家？"林老爷子翻开最上面那本，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写着蝇头小楷，"你曾祖父林震山，光绪二十八年从福建下南洋，做的第一笔大买卖，就是这李家的官窑瓷器。"
林怀瑾凑过去，看见账本某页用朱砂笔圈着"李记窑厂""十件青釉缠枝莲梅瓶"，后面跟着一行小字："专家费五十两，地契抵银三千两"。
"当年李家窑厂的釉水秘方，能烧出比御窑更清透的青。"林老爷子的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你曾祖父想垄断南洋瓷器市场，便买通了李家请的鉴定师，说那批梅瓶是民窑仿造。
李家拿不出钱赔，只能用祖宅地契抵账。"
"所以李敬堂才会把梅瓶藏进地窖？"林怀瑾的指甲掐进掌心，"他知道那是真官窑，怕被我们抢去？"
"他藏了二十年。"林老爷子合上账本，"后来日本人打进来，李家老宅被炸，那批梅瓶就流散了。
首到前几年，李老太太在潘家园旧货市场看见有人卖残片，才开始追查。"
窗外传来汽车鸣笛，是沈昭昭到了。
她拎着帆布包冲进来，作者“稀饭爱吃大米”推荐阅读《败家子从破产到收藏届大佬》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发梢还沾着雨星子："我比对了李家的家书残页和你们的账本......"她的话卡在喉咙里，看见摊开的账本时，镜片后的眼睛猛地睁大，"时间、瓷器数量、抵偿方式，完全吻合。"
林怀瑾觉得有团火从胃里烧起来，烧得他眼眶发酸。
他抓起梅瓶，指尖刚触到缠枝莲纹，眼前就闪过幻境里的雨幕——李敬堂跌坐在泥里，林家人举着地契狂笑。
那些笑声突然变了调，变成他小时候爷爷拍着他肩膀说"怀瑾要做正派人"的声音，变成上个月他在夜市捡漏时，老板拍着胸脯说"这绝对是老坑玉"的声音。
"叮铃铃——"
手机在桌上震动，显示"未知号码"。
林怀瑾按下接听键，电流杂音里传来沙哑的男声："以为查清楚祖上的事就能洗白？
你现在碰的每个古董，都是林家血手染过的。"
"你是谁？"林怀瑾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我是谁不重要。"对方低笑一声，"重要的是，你以为自己是来赎罪的？
不，你不过是因果轮回里的一颗棋子。"
"啪"的一声，电话挂断了。
林怀瑾的手机滑落在账本上，在"光绪三十三年"的字迹上压出个浅印。
他望着窗外的月亮，月光透过博古架的空隙，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影子，像极了李家地窖里那些破碎的瓷片。
"怀瑾？"沈昭昭碰了碰他的胳膊，"你没事吧？"
"我没事。"林怀瑾深吸一口气，月光从他背后照过来，在梅瓶上镀了层银边，"但我得做点什么。"他掏出手机，翻到沈昭昭的号码，"明天开始，我们重新调查这段历史。
不只是为了打假，更是为了......"他顿了顿，望向爷爷鬓角的白发，"为了让林家的债，在我这一辈还清。"
林老爷子突然咳嗽起来，张妈端着药碗匆匆进来。
林怀瑾接过药碗时，触到爷爷手背的温度——比梅瓶凉，比月光暖。
他望着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想起李老太太说的话："瓶子是李家的眼睛，能看清善恶。"
此刻这双眼睛里，倒映着月光，倒映着梅瓶，倒映着他颤抖的指尖。
而在更深处，有团火正在烧起来，那是他从前从未见过的，属于林家人的，赎罪的火。
沈昭昭收拾账本时，一张泛黄的纸页从夹层里掉出来。
林怀瑾捡起来，看见上面是曾祖父的字迹："若后世子孙见此账，当思因果，勿复前辙。"墨迹己经模糊，却依然能辨出最后两个字——"慎德"。
窗外的月亮移到了屋檐角，将"林府"二字的影子投在地上。
林怀瑾弯腰捡起那张纸，掌心的梅瓶突然不再发烫，像块终于冷却的炭。
他知道，明天要做的事还有很多：要去档案馆查老报纸，要找当年的知情人，要把每段被掩盖的历史都摊开在阳光下。
但此刻，他只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像面鼓，敲着同一个节奏——还债，从今天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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