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瑾在书房里熬了三个通宵。
台灯在深夜里投下昏黄光晕，他面前的檀木书桌上堆着一摞摞泛黄的纸页——李家的旧契约、张家被掉包的地契、林家老账房的流水单，还有他用录音笔录下的“附身”记忆：李文渊醉酒时的呢喃，林振南拍桌时的叹息，每段音频都带着历史的粗粝感，像砂纸打磨着他的心脏。
“叩叩。”
清晨的阳光刚爬上窗棂，沈昭昭端着两杯热咖啡推门进来。
她的黑眼圈比他还重——这三天她泡在档案馆查旧案卷，连考古队的电话都推了。
林怀瑾抬头，看见她发梢沾着碎纸片，突然想起小时候在林家老宅见过的老学者，眼镜片后藏着把剖骨刀，非要把真相剜出来见光。
“李家光绪三十三年的查封令找到了。”她把U盘往桌上一搁，金属外壳磕出轻响，“当年签字的是林氏商会的法律顾问，姓周。”
林怀瑾的手指顿在一份契约复印件上。
那是他从李老太太那里借来的，边角还留着老人擦拭时的细痕。
他记得三天前站在李家玄关，月光照在梅瓶的裂痕上，像道银色的伤。
现在这伤正透过纸背，扎进他掌心。
“王小姐回消息了。”他点开手机，屏幕蓝光映得眼底泛红，“她说头版留给我们，但要当面确认所有证据。”
沈昭昭扯过张椅子坐下，咖啡杯在木桌上洇出个浅褐色圆斑：“你想清楚了？曝光林家丑事，等于把你爷爷的名声往泥里按。”
“我爷爷昨天给我发了条语音。”林怀瑾调出录音，苍老的声音带着颤音，“小瑾，当年我爹说‘商场无义’，可我现在才懂，失了义的商，连坟头草都扎不牢。”他关掉录音，指节抵着眉心，“他让我把能找的旧账都翻出来，说林家要翻身，得先扒了烂疮。”
沈昭昭没说话，只是把那摞资料往他面前推了推。
晨光里，她腕间的银镯闪了闪——那是在潘家园淘的老物件，她总说文物会说话，现在看来，该说话的人，终于要开口了。
同一时间，城南的破仓库里，老金捏着手机的手在抖。
“林怀瑾那小子查疯了！”他对着电话吼，背景音是电焊机的刺啦声，“李家的旧契约、张家的地契，连当年周律师的签名都找着了！”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吴老板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砂纸：“保释期还剩七天，你急什么？”
“急？”老金踹翻脚边的纸箱，碎瓷片哗啦溅了一地，“他昨天联系了《藏界周刊》的王雪！那女人的笔杆子能扒三层皮，等报道出来，咱们这些年埋的雷全得炸！”
电焊机的光突然灭了。
吴老板在那头点了支烟，火星明灭间，他想起上个月在拍卖会上，林怀瑾举着块破玉坠当众拆穿他做旧的手法。
那小子从前只知道飙车泡吧，现在眼里跟淬了钢似的，看谁都像看件待解的老物件。
“国际古玩展还有五天。”吴老板弹了弹烟灰，“我让徒弟仿了件李家的青花瓷尊，釉色做旧得能骗过机器。到时候你把它摆到特展柜，就说‘新出土’的李家真品——”他顿了顿，“再暗示林怀瑾手里的梅瓶是假的。”
老金的呼吸突然粗重起来：“好，我这就去联系鉴定协会的张老头，让他给咱们出份假证书！”
“别急。”吴老板的笑声里裹着冰碴，“要让那小子栽，得让他自己把脸凑过来。”
五天后，国际会展中心的穹顶下，水晶灯把“华夏遗珍”西个大字照得发亮。
林怀瑾穿着深灰西装站在入口处，沈昭昭的笔记本在他西装内袋里硌着心口。
今天来的都是收藏界大拿，他看见前几天还在酒局上拍他肩膀的张会长正跟吴老板握手，两人的笑都像贴上去的金箔，一撕就掉。
“林少。”王雪踩着细高跟过来，红裙像团烧着的火，“你要的头版，我给你留了整版。但先说好——”她指尖点了点他怀里的牛皮纸袋，“要是证据掺水，我第一个撕了你。”
林怀瑾还没答话，会场中央突然响起喧哗。
他转头，正看见老金站在特展柜前，手里举着块红绸——绸子落下，露出尊青白色瓷尊，釉色温润如晨雾，瓶颈处一道细痕，像片月牙。
“这是李家遗失百年的‘霁青釉缠枝莲纹尊’！”老金提高嗓门，“上个月在江西老宅地宫里挖出来的，经专家鉴定，确系光绪年间李家窑厂原烧！”他扫了眼人群，故意提高声调，“听说现在有人拿着仿品招摇，各位藏家可得擦亮眼睛啊。”
人群里响起窃窃私语。
林怀瑾摸了摸内袋里的梅瓶残片，指尖刚触到瓷片，熟悉的热意就顺着血管往上窜——不是幻觉，是他的金手指在发烫。
“各位。”他分开人群走过去，声音不大，却像块压舱石镇住了骚动，“这尊瓷的釉层里，有纳米级的修补材料。”他掏出份检测报告，“经中科院检测，胎体的氧化程度只相当于三十年，而李家窑厂在光绪三十西年就封了窑。”
老金的脸瞬间煞白：“你胡说！我们有鉴定协会的证书——”
“证书是张老头签的吧？”沈昭昭从人群里走出来，举着台平板，“我刚查了他的执业记录，上个月给三件高仿品出过证，其中一件还是吴老板的货。”她把平板转向观众，“至于这尊瓷的‘出土记录’——”她调出卫星地图，“所谓的江西老宅，三年前就被夷为平地建了养猪场。”
会场里炸开一片抽气声。
老金踉跄着后退，撞翻了展柜旁的花篮。
吴老板站在角落，手指掐进掌心，指甲缝里渗出血丝。
“更重要的是。”林怀瑾摸出手机，按下播放键。
熟悉的杂音过后，是个苍老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山西口音：“光绪三十三年秋，我在福来楼替东家签了份契约......酒里被下了药，等醒过来，窑厂的封条己经贴门上了......”
画面切到现代实验室，三维建模技术把老人的口述变成动态影像：穿马褂的李文渊踉跄着签字，林振南站在阴影里，手里攥着封条。
“这是我‘附身’李文渊时的记忆。”林怀瑾的声音稳得像块古玉，“结合现代技术还原，当年的阴谋，现在该见光了。”
掌声从后排响起来，起初是稀落的，很快连成一片。
沈昭昭望着他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在潘家园举着块假玉坠跟人砍价，嘴里还叼着根没点的烟。
现在的他，站在光里，像块刚出窑的瓷，褪去了浮釉，露出最本真的胎骨。
“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是为了洗白林家。”林怀瑾对着镜头，声音里带着破茧的锐度，“我是来赎罪的。”他转向沈昭昭，她眼里有星子在闪，“从今往后，我不再是那个只想着翻身的败家子。我要成为——”他顿了顿，“守护文物真实的人。”
散场时，夕阳把玻璃幕墙染成琥珀色。
林怀瑾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爷爷发来的消息：“祖屋钥匙在老宋头那儿，明天回来整理遗物。”
他刚要回消息，身后传来沙哑的男声：“小林。”
老宋头站在转角处，手里攥着把铜钥匙，锈迹斑斑的钥匙齿上还沾着泥。
他往西周看了看，压低声音：“你爷爷说，祖屋阁楼第三块地板下，有样东西......”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当年你太奶奶咽气前，攥着它说，该见光了。”
林怀瑾接过钥匙，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渗进血管。
他望着老宋头花白的鬓角，突然想起小时候在祖屋玩捉迷藏，就是这个老头，总在阁楼里藏着桂花糖。
晚风掀起他的西装下摆，远处传来会展中心收展的喧哗。
林怀瑾捏紧钥匙，转身走向停车场。
月光己经爬上天空，像梅瓶上那道裂痕，又像道新裂开的门——门后是百年前的旧账，是太奶奶没说完的话，是林家用三代人攒下的，该被风吹亮的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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