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急促的弧,林怀瑾把车停在李老太太家楼下时,后颈还沾着方才在雨里跑过的湿冷。
沈昭昭先一步下车,替他撑着伞,伞面被风掀得往上翻,两人的裤脚还是溅上了泥点。
"叩叩叩。"
门开得很快,李老太太穿着藏青棉袍站在玄关,银发用玉簪松松绾着,看见他们时眼里先是闪过惊讶,随即弯成了月牙:"小怀瑾,这么大的雨......"
"奶奶。"林怀瑾把西装内袋里的契约掏出来,指尖还残留着方才在车里触碰家徽时的发烫感,"我能......再看看那只梅瓶吗?"
李老太太的目光落在他攥得发皱的契约上,又扫过他胸前晃动的残片家徽。
她没说话,转身往客厅走,棉袍下摆扫过地板,带起一阵沉水香。
客厅里那只梅瓶仍搁在博古架最上层,月光白的釉面在暖黄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林怀瑾搬来木凳站上去,指尖刚要碰到瓶身,突然顿住:"奶奶,我可能......会看到些东西。"
李老太太正在给三人倒茶,茶盏碰在托盘上的脆响停了停。
她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浸着某种林怀瑾从未见过的情绪——像是期待,又像是害怕:"我李家守着这瓶子一百年,等的就是今天。"
沈昭昭把沙发上的靠枕垫在林怀瑾身后。
他脱了鞋盘坐在地毯上,梅瓶搁在膝头,掌心刚覆上冰凉的瓷面,后颈就窜起一股热流。
那热流顺着脊椎往上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放大,像擂鼓,像古窑里烧得正旺的柴火。
"怀瑾?"沈昭昭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远,"你......"
眼前的光暗了下去。
再睁眼时,林怀瑾站在一间堆满瓷器的库房里。
霉味混着松烟墨的气息钻进鼻腔,墙上挂着的煤油灯摇摇晃晃,灯芯噼啪爆响,把两个男人的影子投在青砖墙面上——其中一个穿月白长衫,腰间挂着块和田玉,正是族谱里林振南的画像;另一个穿玄色马褂,左眉骨有道刀疤,林怀瑾从未见过。
"这批瓷器价值连城,李家不会轻易放手。"林振南的声音比照片里温和许多,指尖敲了敲身边的瓷罐,"文渊那老头,视瓷如命。"
"那就让他们不得不放手。"刀疤男摸出怀表看了眼,"明晚福来楼,我备二十坛女儿红。
李文渊好这口,醉了什么都签。"
林怀瑾想冲过去阻止,脚却像陷在泥里。
他伸手去抓林振南的衣袖,指尖首接穿了过去。
冷汗顺着后背往下淌,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可那两个男人像完全感知不到他存在似的,继续压低声音商量着什么。
画面突然扭曲。
等再清晰时,林怀瑾发现自己"站"在了另一个身体里。
他的喉咙发紧,鼻尖萦绕着浓烈的酒气,眼前是晃动的红烛——这是福来楼的雅间,八仙桌上摆着空酒坛,李文渊的手被人按着,笔杆抵在掌心。
"李掌柜,这是瓷器运输的保价单。"刀疤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签了这张,您那批货出了事我们全赔。"
李文渊的舌头都大了:"保......保价单?"他想抬头,可酒劲上涌,眼前的字都重影了。
笔在纸上拖出歪斜的墨痕,他迷迷糊糊按下手印时,袖口里掉出块碎瓷——正是林怀瑾胸前挂着的那枚家徽的原品。
"啪。"
门被踹开的瞬间,林怀瑾打了个激灵。
他"看"见自己(李文渊)被人拖起来,衙役举着封条冲进雅间:"李家私造赝品,证据确凿!"
"不可能!"李文渊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扑向案几上的瓷器,却被衙役一推,撞在桌角上。
碎瓷扎进掌心的疼清晰得让林怀瑾倒抽冷气,他看见自己(李文渊)怀里的梅瓶被人抢去,瓶口磕在门框上,崩掉拇指大一块釉——正是现在梅瓶上那道裂痕。
"林振南!"李文渊嘶声喊着,血从指缝里往下滴,"你骗我!"
可林振南站在人群后面,月光照在他脸上,看不出表情。
"怀瑾!怀瑾!"
沈昭昭的摇晃让林怀瑾猛地睁眼。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蜷成了团,梅瓶滚在脚边,额角的汗把地毯洇出个深色的圆。
李老太太蹲在他旁边,用毛巾给他擦脸,手在发抖。
"我......"林怀瑾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我看见李文渊了,他......"
"你刚才一首在说'福来楼''保价单''碎瓷'。"沈昭昭翻开笔记本,字迹潦草却清晰,"李家族谱里记着,光绪三十三年秋,李文渊在福来楼签署不明契约,次日李家窑厂被封,梅瓶下落不明。"她指尖点着最后一行,"连瓶口的裂痕,族谱里都写了'撞于门框,损如新月'。"
李老太太突然站起来,走到博古架前。
她捧起那只梅瓶,用袖口轻轻擦着裂痕:"我爷爷临终前说,这道疤是李家的眼睛,要我们看着,看着当年害我们的人会不会回头。"她转身时,眼里有水光在晃,"小怀瑾,你说......他们回头了吗?"
林怀瑾摸出西装内袋的契约,展开时纸页发出脆响。
契约最下方的签名己经模糊,可他分明在刚才的画面里看见,那墨迹是如何在李文渊醉酒的手底下歪歪扭扭晕开的。
"奶奶。"他站起来,膝盖因为久坐有些发僵,"我林家欠李家的,我会一笔一笔还。"
沈昭昭合上笔记本,笔帽咔嗒扣上的声音像某种仪式。
她望着林怀瑾发红的眼尾,轻声说:"我帮你查当年的案卷。
赝品案的证据,不可能平白无故出现。"
雨不知何时停了。
林怀瑾捧着梅瓶站在玄关,月光从窗户漏进来,在瓷面上投下银边。
他摸了摸胸前的残片家徽,这次没觉得凉,反而有股温热顺着皮肤往心里钻——那是李文渊掌心的血,是林振南沉默的脸,是李老太太等了百年的目光。
"奶奶,我能借这契约几天吗?"他转头,"我想......整理些东西。"
李老太太把契约递给他,手指在他手背上拍了拍:"该看的,都让你看了。
该做的......"她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月光,"就看你们年轻人的了。"
回家的路上,沈昭昭的笔记本在副驾上摊开着。
林怀瑾瞥了眼,最后一页空白处,她用红笔写了几个大字:林氏黑历史?
待查。
夜风卷着潮湿的青草香灌进车窗,林怀瑾摸出手机,给林老爷子发了条消息:"爷爷,明天开始,我们整理旧账。"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照见他眼底翻涌的暗潮——那不是愧疚,不是慌乱,是某种更沉的东西,像古窑里烧了千年的火种,终于在今天,被风吹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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