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在路灯下织成灰蒙蒙的帘，林怀瑾的皮鞋踩过积水时溅起细碎水花。
他望着林宅二楼未灭的灯光，喉结动了动——三个小时前在吴老板办公室，当调查报告里"1923年林家大少"的字迹刺入视网膜时，他就知道今夜必须来这里。
门开得比预想中快。
林老爷子穿着旧蓝布衫站在玄关，银白的头发被夜风吹得微乱，却仍挺首腰板："怀瑾，进来。"
书房里飘着陈年老檀的气味。
林怀瑾坐在红木圈椅上，看着老爷子佝偻着背走向最里层的博古架。
玻璃柜门打开时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他这才发现那排最暗的格子里，压着个褪色的布包。
"原本想着带进棺材的。"布包解开时扬起细小的尘埃，露出一卷泛黄的宣纸，"你曾祖父的手札，我藏了西十年。"
林怀瑾伸手去接，指尖刚触到纸边，掌心突然窜起灼烧感。
他猛地缩回手，却见残片形状的家徽在衬衫下微微发烫——这是"古董气运"觉醒时才有的征兆。
"怎么了？"林老爷子的手悬在半空，浑浊的眼睛里浮起担忧。
"没事。"林怀瑾深吸口气，再次触碰那卷纸。
这次灼烧感顺着血管爬向手臂，眼前的景象突然扭曲。
雕花窗棂变成破漏的瓦檐，煤油灯的光在雨幕里晕成模糊的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王老板，这青花双龙纹瓶的胎质......"
不，不是他的声音。
是另一个年轻男人，穿着月白长衫，手里捏着张契约。
"林少爷说这是康熙官窑，可这釉色......"缩在八仙桌边的老男人声音发颤，枯瘦的手指抚过案上的瓷瓶。
瓶身的青花纹路在雨夜里泛着冷光，像条盘着的蛇。
"王老板，您在琉璃厂混了三十年，该知道'新胎旧釉'的手艺。"月白长衫的男人笑着推过契约，"我林家出三千现洋，买下这瓶和您窑里所有未烧制的坯胎——您拿了钱，去南边置几亩地，总比守着这破窑强。"
老男人的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契约末尾的"林慎德"三个字。
那是林怀瑾曾祖父的名字。
"可这瓶......"
"这瓶是您曾祖父在康亲王寿宴上见过的，错不了。"月白长衫的手重重拍在老男人肩上，"您夫人的药钱，小儿子的学费，可都等着这三千现洋呢。"
雨打在瓦檐上的声音突然炸响。
老男人颤抖着拿起笔，墨迹在"王有财"三个字上晕开，像滴凝固的血。
"怀瑾？怀瑾！"
林怀瑾猛地回神，发现自己正抓着那卷契约，指节发白。
宣纸边缘被他捏出褶皱，而林老爷子正扶着他的胳膊，脸上满是担忧："你刚才......像被抽走了魂似的。"
"我......"林怀瑾的声音发哑，"我看到了王有财。
光绪二十七年的雨夜里，他签了这张契约。"
林老爷子的背猛地佝偻下去。
他扶着博古架慢慢坐下，喉咙里发出苍老的叹息："那时候的林家，眼里只有钱。
你曾祖父说'无商不奸'，可他不知道，有些钱，是拿别人的命换的。"
"昭昭！"林怀瑾突然提高声音。
沈昭昭抱着笔记本电脑从偏厅进来，发梢还沾着雨珠——她是跟着他来的，说"考古的人最擅长翻旧账"。
此刻她正翻看着平板里的李家账册扫描件，听见呼唤抬头："怎么？"
"看看这个签名。"林怀瑾将契约推过去。
沈昭昭的指尖在屏幕和纸页间来回移动，瞳孔渐渐放大："王有财......李家1923年的出货单上，担保人也是王有财！"她猛地抬头，"也就是说，当年李家被陷害时，这个王有财可能是中间人？
或者......"
"或者林家不止坑过李家。"林怀瑾替她说完，声音像浸在冰水里，"可能还有张家、陈家，所有被'新胎旧釉'骗得倾家荡产的窑户。"
书房里安静得能听见窗外雨落的声音。
林老爷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忙脚乱地摸帕子。
沈昭昭立刻上前轻拍他后背，目光却始终锁在林怀瑾脸上——他正盯着家徽残片，喉结上下滚动，像是要把什么东西硬咽下去。
"爷爷。"林怀瑾突然开口，"当年您为什么不阻止？"
"我阻止过。"林老爷子的帕子捂在嘴上，闷声说，"1956年公私合营时，我把能找回来的瓷器都捐了，可有些债......"他的声音突然哽咽，"是钱买不回来的。"
沈昭昭的手指轻轻搭在林怀瑾手背。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的手很凉，却带着安抚的温度："怀瑾，你要知道，现在的你和当年的他们不一样。"
"不一样吗？"林怀瑾低头看着契约上的"林慎德"，又摸向胸前的残片家徽，"这枚家徽，是用李家的瓷片做的。
我戴着它长大，却从来不知道......"
"你现在知道了。"沈昭昭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敲在心上，"知道了，就要去弥补。"
林怀瑾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抓起桌上的契约，转身时家徽残片撞在桌角，发出清脆的响："我要去找李老太太。"
"这么晚？"林老爷子抬头。
"现在不晚。"林怀瑾把契约小心收进西装内袋，"有些事，拖了一百年，不能再拖一晚。"
沈昭昭己经拿起沙发上的外套："我和你一起。"
雨还在下。
林怀瑾站在玄关换鞋时，瞥见博古架上那尊梅瓶。
雨丝打在瓷面上，恍惚又看见穿粗布衫的老人站在窑前——这次，老人没有笑，而是朝他伸出手，掌心躺着块碎瓷。
他摸了摸内袋里的契约，又碰了碰胸前的家徽。
两重凉意重叠在一起，却让他的心跳得更稳了。
"爷爷。"他转身，"等我回来，我们一起整理这些旧账。"
林老爷子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慢慢摸出裤袋里的老照片。
照片上是个穿粗布衫的小女孩，站在窑前对着镜头笑——那是李老太太年轻时的模样。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两道弧。
林怀瑾握着方向盘，副驾上的沈昭昭突然说："你刚才用能力时，指尖在发光。"
"发光？"
"嗯，像碎钻落上去似的。"沈昭昭偏头看他，"可能你的气运，是要带你找到所有被掩埋的真相。"
林怀瑾的手指轻轻抚过方向盘上的家徽残片。
他想起李老太太说过"瓶子是李家的眼睛"，此刻掌心又开始发烫，仿佛有个声音在说：去见她，去看那双眼。
车转过最后一个路口时，他看见李老太太家的窗户还亮着。
暖黄的灯光透过雨幕，像颗落在地上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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