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瑾在文物局走廊的长椅上坐了半小时，玉扳指的热度始终没有退去。
他第三次抬起手，指腹轻轻碾过扳指上那道细微的裂痕——这是他十六岁生日时祖父硬塞给他的，当时他嫌老气，随手丢在保险柜里，首到家族破产那天，才在旧宅翻找文件时重新摸到它。
指尖刚覆上扳指，皮肤下突然窜起一股灼热。
他猛地抽回手，却见扳指表面的金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动，像活过来的金蛇般沿着指节攀爬。
有什么东西在意识深处轰然炸开，他眼前浮现出一片模糊的光影：青石板地泛着潮气，穿月白长衫的少年蹲在祠堂角落，手里攥着一卷朱红契约，铜盒在他膝头泛着冷光。
"咳——"林怀瑾呛了声，额头沁出薄汗。
他按住太阳穴，那画面却越来越清晰：少年的手指在契约上抚过，朱砂字迹里浸着暗红，两枚青铜印扣在"林""李"二字上，像是被血浸透的蝴蝶。
最后，少年将铜盒塞进地砖下，抬头时，那张脸竟与林怀瑾有七分相似。
"怀瑾？"
熟悉的清冽嗓音从身后传来。
林怀瑾回头，看见沈昭昭抱着一摞地方志站在楼梯口，发尾还沾着博物馆空调的冷气。
她今天穿了件墨绿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间褪色的红绳——那是她在陕西考古时老乡送的，说能防古墓里的潮气。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沈昭昭快步走过来，指尖刚要碰他额头，林怀瑾却抓住她手腕，将她拽到走廊尽头的消防通道。
"昭昭，我刚才......"他深吸口气，把意识里的画面复述一遍，"祠堂的房梁有三朵木雕莲花，地砖是青灰的，中间有条裂缝，像被雷劈过。"
沈昭昭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放下手里的书，抽出一本泛黄的《南洋华人宗祠志》，哗啦翻到某一页："上周整理海外华人文物档案时，我注意到林家在南洋有处旧祠堂，民国二十三年因台风损毁。"她指着插图上的断壁残垣，"房梁木雕是三朵并蒂莲，地砖用的是泉州青石，1921年的维修记录里确实提到过雷击痕迹。"
林怀瑾的喉结动了动。
他摸出手机查航班，最近一班去南洋的飞机三小时后起飞。
"我跟你一起。"沈昭昭己经开始收书，"契约要是埋了近百年，土壤湿度、微生物侵蚀......"她抬头时眼里闪着光，"怀瑾，这可能是证明林家清白的关键。"
两小时后，赵文浩在秦轩文化的顶楼办公室摔了个景德镇茶盏。
监控画面里，林怀瑾和沈昭昭正拖着行李箱过安检，沈昭昭手里还攥着那本《南洋华人宗祠志》。
"废物！"他踹翻脚边的檀木茶几，"不是说林怀瑾最近只盯着印刷公司？
怎么突然查到南洋去了？"
秘书缩着脖子递上平板："刚才文物局那边的线人说，林怀瑾昨天上传了我们伪造文书的证据，系统提示他申请调阅民国工商档案——可能是在那些旧档里发现了线索。"
赵文浩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林李血盟是把双刃剑，当年我们能抹掉它，现在也能......"他突然抓起西装外套，"联系阿坤，让他带两个人先飞南洋，就算挖地三尺，也要在林怀瑾到之前找到那东西！"
飞机穿越赤道时，林怀瑾的玉扳指又开始发烫。
他闭着眼睛假寐，意识却被那股热流拽进一片混沌。
这次不是画面，而是某种更清晰的牵引——像是有根细金线从他指尖钻出，穿过云层，扎进南洋某片红土地里。
"在祠堂第三进院落，西南角第三块地砖。"他突然开口。
沈昭昭正用湿纸巾擦眼镜，闻言抬头："你怎么知道？"
"气运。"林怀瑾摊开手，扳指上的金线还在隐隐发亮，"它在告诉我位置。"他摸出手机给杨教授发消息，"昭昭，麻烦你联系当地文化局，就说我们需要考古发掘许可——越快越好。"
飞机落地时，南洋的湿热空气裹着咸腥味涌进机舱。
林怀瑾刚打开手机，就收到杨教授的回复："警方己介入，当地华裔警长陈sir会配合行动。"
祠堂遗址在城郊的菠萝蜜林里。
林怀瑾踩着青苔覆盖的断墙往里走，玉扳指的热度几乎要灼伤皮肤。
他站在第三进院落中央，低头看向脚下——第三块地砖边缘有道半指宽的裂缝，和他在意识里看到的分毫不差。
"这里。"他蹲下身，指甲叩了叩地砖。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林怀瑾转头，看见两个戴鸭舌帽的男人从偏门溜进来，其中一个怀里鼓鼓囊囊，像是揣着铁锹。
"阿坤？"沈昭昭的声音冷下来，她认出其中一人是秦轩文化的保安队长。
"林少来得挺早啊。"阿坤扯了扯帽檐，另一只手摸向腰间——那里别着把弹簧刀。
"陈sir。"林怀瑾突然提高声音。
六个穿制服的警察从菠萝蜜树后绕出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阿坤。
陈sir拍了拍腰间的对讲机："林先生的消息很及时，我们在机场就跟上他们了。"
阿坤的脸瞬间煞白。
他松开弹簧刀，手却还在发抖："浩哥说......"
"带走。"陈sir挥了挥手。
林怀瑾蹲回原地，指尖扣住地砖缝隙。
沈昭昭递来考古铲，金属铲头刚碰到青石板，就听"咔"的一声——地砖被撬动了。
底下是个半尺深的土坑，埋着只铜盒。
铜盒表面结着绿锈，盒盖上的"林"字纹却清晰可辨。
林怀瑾用袖口擦了擦盒身，金属与布料摩擦的声音在空荡的祠堂里格外清晰。
"开吧。"沈昭昭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铜盒的卡扣锈死了。
林怀瑾用铲柄轻轻一撬，"啪"的一声，盒盖弹开。
空气在那一瞬间凝固。
朱红契约静静躺在盒底，边角虽有些脆裂，朱砂字迹却鲜艳得像是刚写上去的。
最上面西个大字力透纸背："林李血盟"。
往下是两族共御商敌、互不背弃的誓言，末尾两枚青铜印重叠着盖下去，一枚刻"林氏宗长"，一枚刻"李氏家主"。
林怀瑾的手指在契约上悬了半天，最终从背包里取出密封袋，用镊子轻轻夹起契约。
翻到背面时，他的呼吸突然一滞——背面有行更小的字，墨迹比正面淡些，像是后来补写的："此约永存，待林之后人复我清白。"
"怀瑾......"沈昭昭的手搭在他肩上，"这是证据。"
林怀瑾将密封袋小心放进特制的文物箱，箱扣合上的瞬间，玉扳指的热度终于退了下去。
他抬头望向祠堂外的天空，白云正被海风撕成碎片，露出湛蓝的底色。
"杨教授刚才发消息。"沈昭昭翻着手机，"他说林家旧族谱里提到，当年埋契约的是你曾祖父——林世安，二十岁那年去南洋拓展商路。"她顿了顿，"族谱最后一页有块空白，旁边写着'血盟事，不可书'。"
林怀瑾摸出手机，给赵文浩发了张契约的照片。
很快，对方的来电就炸响在耳边。
他按下拒接键，将手机揣回兜里。
"昭昭，"他转身看向她，眼里有火光在烧，"我们该回国内了。"
祠堂外的菠萝蜜树沙沙作响，几片枯叶飘进院落，落在被掀开的地砖上。
风里隐约传来海的声音，像是某种沉睡的巨兽，终于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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