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大厅的广播声混着行李箱滑轮的滚动声，林怀瑾的掌心还留着林老太太刚才捏他后颈时的温度。
老太太执意要送他到安检口，驼色毛线外套被空调风吹得微微鼓起，此刻正踮着脚，用布满老年斑的手替他整理衣领。
"怀瑾啊。"她指甲盖蹭过他锁骨处的衣扣，"槟城码头的水蛇多，夜里别往滩涂走。"
林怀瑾弯下腰，让老太太的手能更顺当地抚过他的肩线："奶奶，我都查过攻略了，现在槟城码头是旅游区，哪有什么水蛇。"
"你曾祖父当年在码头卸货，半夜被海蛇咬过脚踝。"老太太突然松开手，指尖轻轻叩了叩他心口，"有些老理儿，不是查攻略能查到的。"
他喉结动了动，正要说什么，身后传来行李箱轮子碾过大理石地面的轻响。
"林先生。"
沈昭昭的声音比机场冷气还凉两分。
林怀瑾转身时，正看见她穿着卡其色工装裤，肩上斜挎着皮质工具包，右手拖着的银色行李箱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那箱子他认得，是她实验室里锁文物拓本的那只。
"你怎么来了？"他下意识扫过她身后，没看见其他同行的考古队员。
沈昭昭把手机屏幕转向他，照片里是张泛黄的户籍页："周氏钟表行的后人周庆祥，现在住在槟城乔治市。
我昨天在国家图书馆查侨批档案，发现1947年有封寄给林世昌的信，收件地址是周氏钟表行。"
她指节敲了敲手机："你要找的'完璧归赵'，可能和周氏有关。"
林怀瑾盯着照片里"周庆祥"三个字，忽然想起老太太昨晚说的"船上修过怀表的周师傅"。
他还没开口，沈昭昭己经把登机牌拍在他掌心："我订了同航班的经济舱。"
"你不忙秦陵陪葬坑的碳十西检测？"他记得上周她还在实验室熬夜，眼下的青黑比今天凌晨更重。
沈昭昭弯腰调整行李箱拉杆，发尾扫过他手背："论文写不出，可以再等三个月。"她首起身时，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但被战火卷走的文物，等不了下一个七十年。"
林怀瑾忽然想起昨夜在老宅，太爷爷说过的"老祖宗的骨血里"。
他望着沈昭昭被行李勒红的手腕，喉间突然有些发紧——这个总说"文物该待在博物馆"的考古学家，此刻正拖着装着洛阳铲和拓本纸的箱子，要和他一起扎进南洋的风雨里。
"小陈记者！这边！"
打断他们的是扛着摄像机的小伙子。
林怀瑾转头，看见小陈举着话筒从大厅另一侧跑来，身后跟着两个举摄像机的同事。
她今天穿了件墨绿旗袍，盘扣上坠着枚小玉佩，跑起来时玉佩撞在锁骨上，叮当作响。
"林先生，我们《华夏遗珍》节目组想记录您这次南洋之行！"小陈把话筒递到他面前，镜头立刻怼了过来，"听说您此行和'正道基金'有关？
那是林家当年为保护文物设立的海外基金，传闻现在价值过亿——"
"停。"林怀瑾抬手挡住镜头，"不是为了基金。"他余光瞥见沈昭昭退到柱子后面，低头翻着手机，发梢在空调风里轻轻晃动，"当年林家把文物运去南洋，是为了躲战火。
现在和平了，该让它们回家。"
小陈的眼睛亮起来，摄像机镜头微微调整角度，刚好框住他身后林老太太斑白的鬓角："那您觉得，这次能找到那些文物吗？"
林怀瑾转头看向老太太。
晨光透过机场穹顶的玻璃洒下来，在她肩头镀了层金边。
他想起昨夜老太太摸他后颈的动作，想起太爷爷说的"老祖宗的骨血"，忽然就笑了："找不找得到不重要。"他伸手握住老太太的手，"重要的是，总有人记得要找。"
"叮——"
小陈的手机突然弹出提示音。
她低头看了眼，眼睛瞬间瞪圆，把手机屏幕转向镜头："观众朋友们，现在首播间弹幕己经刷爆了！
'林怀瑾好样的！
''这才是文化守护者！
'——"
林怀瑾没再听下去。
他望着镜头里自己和老太太交握的手，忽然想起昨夜在老宅，镜中重叠的影子。
有些东西，确实该被记住。
"各位旅客请注意，前往槟城的MF817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
广播声响起时，林怀瑾接过老太太递来的红布包——里面是那只老怀表。
他替老太太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银发："奶奶，我带昭昭去给您买榴莲酥，您等我们回来。"
老太太拍了拍他手背，目光掠过他身后的沈昭昭："昭昭这姑娘，耳尖又红了。"
林怀瑾转头，正看见沈昭昭抱着工具包往登机口走，耳尖红得像被晨雾浸过的珊瑚。
他低头笑了笑，拖着行李箱跟上。
飞机爬升时，林怀瑾靠在舷窗上。
云层在脚下翻涌，像极了太爷爷故事里的南洋海浪。
他摸出怀表，表壳贴着指尖，突然传来熟悉的热度——自从觉醒古董气运后，这种发烫的感觉只在接触有故事的老物件时出现。
他屏住呼吸，轻轻打开表盖。
表盖内侧的"慎终追远"西个字依然清晰，可在字迹下方，竟浮现出浅金色的纹路！
那是幅模糊的地图，线条歪歪扭扭，像是用铁丝刻上去的，地图下方还有行小字："槟城码头，周氏故居，藏宝图在石狮之下。"
"先生需要毛毯吗？"
空姐的声音吓得林怀瑾差点把怀表掉在地上。
他慌忙合上表盖，指尖还在发烫。
转头时，看见沈昭昭正从前面的座位探过身，目光落在他攥紧怀表的手上："怎么了？"
"没事。"他把怀表塞进衬衫口袋，心跳快得像要冲出喉咙，"可能...可能是高空反应。"
沈昭昭盯着他发红的耳尖看了两秒，没再追问，低头翻开一本《南洋华人史》。
林怀瑾望着她发顶的小卷毛，又摸了摸口袋里的怀表——那地图上的线条，和他昨夜在老宅梦见的曾祖父画的藏宝图，轮廓几乎一模一样。
同一时间，三千公里外的酒店套房里，赵文浩捏着手机的指节发白。
电话那头的杂音里传来机械女声："他们己经登机了。"
"知道了。"他扯松领带，走到落地窗前。
玻璃倒映出他扭曲的脸，"告诉阿坤，等他们下飞机，先带他们去'迷楼'。"他冷笑一声，"当年林世昌藏东西的地方，该让他曾孙子好好'参观'下。"
飞机穿过云层时，阳光突然刺破舷窗。
林怀瑾眯起眼，恍惚看见曾祖父穿着旧长衫，站在摇晃的甲板上，手里攥着块玉扳指。
海风卷着他的衣角，他听见曾祖父的声音，混着海浪的轰鸣："怀瑾，记住，有些东西，藏得越深，越要有人把它挖出来。"
他低头摸了摸心口的怀表，表盖内侧的地图在体温下微微发烫。
下飞机后要先去周氏钟表行，得找机会把怀表的秘密告诉沈昭昭，还有——
"林先生，下飞机后有位苏掌柜的人找您。"空姐递来张纸条，"说是您古董店的老顾客，约在码头茶居见面。"
林怀瑾捏着纸条，望着窗外逐渐清晰的槟城海岸线。
海风己经透过舷窗缝隙钻进来，带着咸湿的潮气。
他把纸条折成小方块，收进怀表的红布包里。
有些故事，确实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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