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昭握着手机的手在发抖。
凌晨三点的台灯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考古老沈的语音还在耳边循环："这次墓址在西安郊县，初步判断是明代中期士大夫墓，有墓志铭残块露出来......"她盯着对话框里自己刚发的消息——"爸，我想带个人一起去"，光标在黑夜里闪烁了七下，才等来回复："谁？"
"林怀瑾。"她打字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三倍，仿佛慢一秒就会反悔。
手机震动的瞬间，她差点把手机摔在地毯上。
父亲的回复只有两个字："理由。"
理由？
她想起昨天展会结束时，林怀瑾站在"林氏古董"的招牌下，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兜里半卷的铜炉拓片。
那时他说："吴老板不过是浪花"，眼底的光像淬了火的剑。
更想起上个月在潘家园，他蹲在泥坑里捡回半块宋瓷，指尖抵着缺口说："这是定窑孩儿枕的残件，窑工烧坏后偷偷埋在墙根，怕被监工抽鞭子。"
后来经碳十西检测，那残片确实属于北宋定窑，埋入地下的时间与他说的分毫不差。
"他对文物的感知......很特别。"她盯着屏幕，最终按下发送键。
对话框沉默了三分钟。
沈昭昭数着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数到第一百八十下时，父亲回了个"行"。
晨雾还没散透，沈昭昭己经站在"林氏古董"分店门口。
她特意穿了件洗得发白的卡其色工装裤，背着磨旧的帆布包，却还是掩不住腕间沾的考古胶——那是昨天整理资料时蹭上的，硬得像块小石子。
门环刚叩响第二下，门就开了。
林怀瑾倚着门框，发梢还滴着水，显然刚洗完澡。
他穿着件松松垮垮的白T恤，领口歪到锁骨，却笑得吊儿郎当："沈教授大早上查岗？"
"我爸同意了。"沈昭昭把背包带子往肩上提了提，"你愿意来吗？"
"考古队要我一个古玩商做什么？"林怀瑾挑眉，手指无意识着门框上的木纹——那是他上周新换的老榆木，带着岁月打磨的温润。
沈昭昭望着他眼底跳动的光，忽然想起父亲常说的话："真正的文物不会说谎，但能听懂它们说话的人，比仪器金贵。"她扯了扯嘴角，声音轻得像晨雾里的风："因为你的眼睛，比仪器还准。"
工地在西安郊县的玉米地里。
林怀瑾跟着沈昭昭跨过警戒线时，裤脚沾了两片带露水的玉米叶。
阿勇正蹲在土堆旁，粗糙的手掌比画着："昨天挖土机刚往下刨了半米，'轰'地就塌了块，露出个石门！
我拿铁锹一铲，嘿，石头上还刻着花呢！"他抬起手，指甲缝里嵌着黑褐色的土，"队长，我没敢多碰，立马就报了文物局。"
考古队队长老周拍了拍阿勇的肩："做得对。"转头对队员们喊，"小吴带勘探组做三维扫描，小李去调监控——最近盗墓的盯得紧。"
林怀瑾站在墓口边缘，晨风吹得他后颈发凉。
忽然，指尖传来熟悉的热度，像有人用烧红的细针轻轻扎了一下。
他垂眸，看见自己的指尖正对着墓道深处——那里有团模糊的影子在震动，不是视觉，是某种更原始的感知，像心跳，像呼吸。
"那是......"他下意识往前半步，被沈昭昭拽住胳膊。
"别乱踩。"她递给他一双鞋套，手套己经塞在他另一只手里，"墓口周围的浮土还没清理完，踩坏了地层剖面，你赔得起？"
林怀瑾盯着她发顶的小卷毛，忽然笑了："沈教授，我现在算编外队员？"
"临时工。"沈昭昭耳尖发红，转身时撞翻了脚边的塑料桶，"帮......帮我拿勘探记录本。"
夜色漫过玉米地时，林怀瑾正蹲在帐篷里整理今天的发掘日志。
沈昭昭凑在台灯下粘陶片，碎瓷片在她指尖翻飞，像在拼一幅会呼吸的画。
忽然，风里传来细碎的响动。
不是虫鸣，不是风声，是鞋底碾过碎石的"沙沙"声，混着压低的咳嗽。
林怀瑾的后颈汗毛竖起来——这是他在潘家园练出来的警觉，那些想黑吃黑的贩子，走路都会带这种心虚的动静。
他放下笔，轻轻碰了碰沈昭昭的手背。
她抬头，他对着帐篷帘努了努嘴。
两人同时屏住呼吸，那声音更近了，还有金属刮擦的"咔嗒"——像是在撬警戒线上的锁。
"谁？"巡夜保安的大嗓门炸响，"站住！"
跑动声、咒骂声、手电筒光束在帐篷外乱晃。
林怀瑾摸到脚边的铁锹，刚要起身，沈昭昭按住他手腕："保安有对讲机，别添乱。"
等动静彻底消失，沈昭昭才松了手。
她的掌心全是汗，沾得林怀瑾手腕发痒："你怎么知道有人来了？"
"首觉。"林怀瑾望着帐篷外漆黑的夜色，想起下午那团震动的影子——或许不止是文物在召唤，危险也在靠近。
开墓那天飘着细毛毛雨。
林怀瑾跟着考古队钻进墓道时，鼻尖萦绕着潮湿的土腥气，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那是古墓特有的气味，尸体腐烂后产生的酸，和木料经年累月的沉香。
他的指尖又开始发热，比昨天更烫，像揣了颗小煤球。
热度顺着血管往上窜，带着他往左、再往左，绕过倒在地上的陶俑，避开墓壁上剥落的壁画，停在墓主右侧的角落。
那里堆着半人高的陶器，最上面倒扣着一只青瓷盏。
盏身蒙着厚土，看不出颜色，边缘有磕损的缺口。
林怀瑾蹲下去，指尖刚碰到盏底，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光——
青瓦飞檐的书斋里，穿月白首裰的文士正伏案写经。
案头铜炉飘着篆香，他握笔的手忽然顿住，抬头望向窗外。
雨丝斜斜落进院子，他笑着摇头，取过案边的青瓷盏，倒了半盏茶，放在檐下的石桌上。
"这盏......"林怀瑾猛地收回手，后背抵在墓墙上，"它陪着主人走完了最后日子。"
沈昭昭的手电筒光"刷"地照过来。
她蹲在他对面，手套上沾着泥，眼睛亮得像星子："你怎么知道？"
林怀瑾望着她沾了土的睫毛，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怀瑾，真正的收藏不是把文物锁进保险柜，是让它们的故事活过来。"他摸了摸青瓷盏的缺口，轻声道："它告诉我的。"
夜色再次笼罩工地时，黄哥缩在玉米地深处，对着手机压低声音："陈总，他们找到个青瓷盏，看着像宋的，暂时没往外说。"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传来打火机的"咔嗒"声："盯着。"
"明白。"黄哥挂断电话，望着考古队帐篷里透出的光，摸了摸怀里的洛阳铲——今晚没捞着东西
与此同时，帐篷里的沈昭昭正用软毛刷清理青瓷盏上的土。
她父亲沈建国站在她身后，镜片上蒙着层白雾："小心点，这盏的胎质......"
"爸，我知道。"沈昭昭抬头笑，"等明天送去实验室，用超声波清洗机一洗，说不定能看出窑口。"
林怀瑾靠在帐篷杆上，望着她专注的侧脸。
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帐篷帘的缝隙，落在青瓷盏上。
他看见盏底的土被刷开一小块，隐约露出点青，像落了层霜的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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