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深入骨髓的冰冷，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吴恪的每一寸意识。他感觉自己沉在墨蓝色的深渊之底，上方是铅灰色的、永远无法触及的天空。左臂不再是自己的，那是万载玄冰雕琢的刑具，死死锁在他的躯体上，掌心玉龟钮的阴冷，如同贪婪的毒蛇，缓慢而坚定地汲取着他残存的生命力。识海中一片混沌，蛇怨的低语如同深海的暗流，冰冷、粘稠、充满怨毒，一次次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精神堤坝。那低语不再是模糊的嘶鸣，而是渐渐凝聚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唤，带着无法抗拒的诱惑：
“……岛屿……力量……吞噬……”
“……秘藏……复仇……永恒……”
这呼唤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着他沉沦的意识，试图将他拖向更深的黑暗。然而，就在这无边冰冷和怨毒的低语中，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断断续续地从喉咙深处传来，带着淡淡的、难以言喻的生命气息，如同黑暗深渊里透出的一缕微光，顽强地对抗着将他拖入深渊的寒流。
“呃……”一声痛苦的呻吟终于冲破了喉咙的桎梏。吴恪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眼前是晃动模糊的铅灰色天幕，无数冰冷的水珠砸在脸上。刺骨的寒意和全身撕裂般的剧痛瞬间将他淹没。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干涸灼痛的喉咙如同被砂纸反复打磨，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肋下的伤口，带出腥咸的海水和点点血沫。
“吴……吴都尉？你……你醒了？！”一个嘶哑、惊喜、又带着浓重疲惫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如同破锣。
吴恪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视线模糊地聚焦。
瘦猴儿就瘫坐在他旁边的船底积水里，整个人像是刚从泥潭里捞出来，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蜡黄浮肿的脸上。他嘴唇干裂翻卷，渗出的血丝被海水冲淡，肩胛处溃烂的伤口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但此刻，他那双肿眼泡却努力地睁大着，里面布满了血丝，却闪烁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虚脱的亮光，死死地盯着吴恪的脸。
“水……”吴恪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这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没……没水了……”瘦猴儿的声音带着苦涩和无奈，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同样干裂的嘴唇，肿眼泡里闪过一丝后怕，“就……就三颗王八蛋……全……全给你灌下去了……猴爷我……就舔了点壳……”他声音越说越低，带着点委屈，随即又强打起精神，“不过……不过咱好像……好像不用渴死了！你看！你看那边！”
他用那只没受伤的手，颤抖着、却异常用力地指向舢板外的茫茫大海！
吴恪顺着他的指向，挣扎着撑起上半身，浑浊的目光投向那片无垠的墨蓝色。
铅灰色的天幕依旧低垂，仿佛触手可及，压得人喘不过气。冰冷的海风呜咽着，卷起细密的咸涩水沫，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脸上。无边无际的墨蓝色海水在风的作用下，翻涌着令人心悸的浪涛，一望无际，深不见底，充满了吞噬一切的未知与恐怖。
然而，就在这片令人绝望的墨蓝色深渊的尽头，在视野所能及的极限处，一个巨大的、难以形容的阴影，如同蛰伏在天地尽头的洪荒巨兽，静静地匍匐在海天相接的混沌之中！
那阴影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近乎完美的蜿蜒形态，如同一条盘踞的巨龙！龙首高昂，指向苍穹，带着一种亘古的威严和沉默的压迫感。龙身则庞大无比，在昏暗的天光下呈现出深沉的墨绿与灰黑交织的色调，其上似乎覆盖着嶙峋的、如同巨大鳞片般的山岩轮廓。整座岛屿被一层稀薄却诡异的灰白色雾气笼罩着，雾气仿佛有生命般，在岛屿周围缓缓流动、盘绕，更添几分神秘与不祥。
最令人心悸的是，在这盘龙状的巨大岛屿与舢板之间，隔着一段不算遥远却令人望而生畏的距离！那是一片沸腾的海域！
无数巨大到令人胆寒的漩涡，如同墨蓝色丝绸上被无形巨手狠狠撕扯出的恐怖疮疤，密密麻麻地分布着！小的首径数丈，大的足有数十丈！它们在狂暴的海流推动下，疯狂地旋转、撕扯！漩涡中心深不见底，漆黑如墨，仿佛连接着九幽地狱，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如同亿万冤魂齐声呜咽的咆哮！漩涡边缘，水流湍急如奔马，形成无数致命的暗流和吸力，将周围的海水、漂浮的杂物、甚至光线都疯狂地吞噬进去！白色的浪沫如同垂死挣扎的巨兽吐出的最后气息，在漩涡边缘翻腾跳跃，更显其狰狞。
这片由无数死亡漩涡组成的恐怖屏障，如同传说中守护着龙宫宝藏的恶蛟群，将那座盘龙状的巨岛严密地拱卫在中心，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吴恪他们这艘小小的破舢板，此刻正无助地飘荡在这片死亡漩涡带的外围，如同巨兽嘴边随时可能被吞噬的可怜虫饵。
“操……操他姥姥的……”瘦猴儿看着那片沸腾的死亡海域，刚才因为吴恪醒来而升起的一点微弱亮光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扑灭，脸色比之前更白了，声音带着哭腔，“这……这他妈是海龙王的老窝吧？这……这怎么过去？游过去？猴爷我还没扑腾两下就得被那大窟窿吸进去，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吴恪死死地盯着那座被死亡漩涡环绕的龙形巨岛，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攥紧！老渔夫——前墨家矩子临终前指向东方的话语，再次在耳边轰鸣：“‘镇龙’……之法……或许……在那里……找到……”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紧贴胸口的衣襟，那里，被油布包裹的祖龙秘藏图和那块漆黑的墨玉片，正散发着冰冷的触感。
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油布包裹的刹那！
嗡——！！！
一股强烈的、如同共鸣般的震颤，猛地从他紧握玉龟钮的左手掌心爆发！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深青色的玉龟钮骤然幽光大盛！一股冰冷而狂暴的意念洪流，带着前所未有的贪婪和狂喜，如同决堤的冥河，狠狠冲入他刚刚恢复一丝清明的识海！
“岛屿！秘藏！吾的！！！”蛇怨那冰冷怨毒、非男非女的嘶吼，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瞬间炸响！无数破碎的、关于巨大铜龟、水银江河的画面疯狂翻涌，与眼前那座盘龙状的巨岛瞬间重叠！一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占有欲和毁灭欲，如同无形的巨手，再次攫住了吴恪的意志！玉龟钮的冰冷麻痹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蔓延，试图再次将他拖入那无边怨毒的深渊！
“呃啊——！”吴恪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嘶吼，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额头上青筋暴跳，刚刚恢复一丝血色的脸瞬间又变得惨白如纸！他猛地用右手死死按住胸口，仿佛要压制住那躁动的秘图，更是要对抗识海中那再次掀起的滔天怨毒狂潮！
“吴都尉！你怎么了？！”瘦猴儿被吴恪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吓得魂飞魄散，连腿上的剧痛都忘了，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惊恐地看着吴恪扭曲痛苦的脸和那又开始幽幽发光的左手，“又是那鬼东西？！操！它……它闻到那岛上的味儿了？！跟饿死鬼闻见肉香似的！”他急得团团转，肿眼泡里充满了恐惧和不知所措。
“图……图……”吴恪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右手颤抖着，艰难地从怀中掏出那个被海水浸透、边缘撕裂的油布包。他强忍着识海中的剧痛和蛇怨的疯狂冲击，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双手，一层层剥开湿漉漉的油布。
终于，那卷土黄色的古老皮卷——祖龙秘藏图——完全展露出来。皮卷边缘被海水浸泡得有些发软起皱，颜色更深，但上面那些精细的线条和标记依旧顽强地留存着。吴恪的目光死死锁定在皮卷中央！
那里，清晰地描绘着一座被巨大漩涡环绕的岛屿！其蜿蜒盘踞的形态，与远处海天之间那座沉默的巨影，几乎一模一样！岛屿的核心位置，用极其古老、繁复的线条勾勒出一个……一个巨大的、龟蛇交缠的图腾！那龟形沉稳如山，蛇形狰狞夭矫，两者缠绕，形成一个既诡异又充满力量感的符号！而在图腾的中心，赫然标注着一个微小的、形似钥匙的标记！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吴恪的心脏！他猛地看向自己紧握玉龟钮的左手！那深青色的玉龟，那盘绕龟身、昂首吐信的蛇形纹路……与皮卷上那龟蛇交缠的图腾，何其相似！玉龟钮……难道就是那钥匙？！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识海！
“钥匙！归位！力量！！”蛇怨的意念瞬间捕捉到了吴恪的思绪，发出了更加狂热的尖啸！玉龟钮的幽光大盛，冰冷的怨毒如同无数钢针，狠狠刺向吴恪的精神核心！那股试图彻底控制他、驱使他的力量，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猛！
“不……！”吴恪在识海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右手猛地抓起那块从油布包中滑落出来的漆黑墨玉片！入手温润沉重，上面细如蚊蚋的扭曲古篆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一种古老而沉凝的气息。
就在这精神激烈对抗、身体濒临崩溃的千钧一发之际！
“吴恪！你看！快看那水！！！”瘦猴儿惊恐到变调的嘶吼如同炸雷般在吴恪耳边响起！
吴恪猛地从精神对抗中抽回一丝心神，顺着瘦猴儿颤抖的手指望去！
只见前方那片原本如同沸腾油锅般疯狂旋转、咆哮着的巨大漩涡带，其狂暴的势头，竟然在肉眼可见地……减弱？！
那低沉恐怖的呜咽咆哮声似乎减弱了几分。那些首径数十丈、如同巨兽之口的恐怖漩涡，其旋转的速度明显放缓，中心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似乎也变浅了些，翻腾的白色浪沫也不再那么激烈。更令人惊异的是，在靠近他们舢板方向的漩涡带边缘，随着海水的涌动和漩涡吸力的减弱，一道……一道隐藏在水下的、狭长的、布满了湿滑青苔和锋利藤壶的黑色石梁，竟然隐隐约约地显露了出来！
那石梁如同巨龙的脊骨，从混乱的水域下延伸出来，一端似乎连接着他们所在的这片相对平缓的水域，另一端……则诡异地指向那片死亡漩涡带的深处，指向那座被灰白雾气笼罩的盘龙巨岛！
“潮……潮水？！”瘦猴儿肿眼泡瞪得溜圆，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一丝难以置信的狂喜而变了调，“猴爷……猴爷没眼花吧？！那大窟窿……消停了？！底下……底下有路？！”他猛地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趴到船舷边，死死盯着海水拍打船舷的节奏。
“退了……真的在退！！”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混杂着污泥、血污和狂喜，对着吴恪嘶声喊道，“吴都尉！是潮水！这鬼地方的潮水退了！那些吃人的大窟窿也跟着消停了！底下那条石头路……露出来了！这是……这是老天爷给咱留的活路啊！！”
瘦猴儿的声音嘶哑却充满了绝处逢生的激动，他指着那道时隐时现的黑色石梁，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看见没！看见没！那条黑黢黢的石头路！猴爷我打小在河边混，涨潮落潮见得多了！这鬼地方的潮水一退，那些吓死人的大窟窿就没劲儿了！这路……这路肯定能通到那大岛上去！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啊吴都尉！”
狂喜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了瘦猴儿心中积压的恐惧和绝望。他手舞足蹈，甚至想拖着那条废腿站起来，完全忘了自己身处随时可能倾覆的破船之上。“有救了！这下真有救了！猴爷我就知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岛看着就肥得流油！肯定有吃的！有喝的！说不定……说不定还有金子！”他肿眼泡里闪烁着对生存和财富最本能的渴望，之前对漩涡的恐惧被这突如其来的“生路”冲得七零八落。
然而，他兴奋的嘶吼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吴恪的脸色，非但没有半分喜色，反而变得更加凝重，甚至……透着一丝令人心悸的苍白！
吴恪的目光死死锁定着前方那片看似“平息”的漩涡带。瘦猴儿看到的“生路”，落在他眼中，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诡异和凶险！
漩涡的旋转确实在减缓，呜咽声低沉下去，那道湿滑的黑色石梁也的确在水下显露出来。但这“平息”绝非自然！这片海域的水流依旧狂暴混乱，浪涛拍击礁石的声音沉闷如雷。那些巨大的漩涡并未消失，只是旋转的速度变慢了，中心那吞噬一切的黑暗依旧存在，只是暂时蛰伏。它们像是一群暂时收敛了獠牙的深海巨兽，随时可能因为下一次潮汐的涌动而再次张开血盆大口！
更让吴恪心头警铃大作的是那道石梁！它湿滑、陡峭、布满了尖锐的藤壶和滑腻的青苔，狭窄得仅容一人勉强通行！石梁两侧，就是那些暂时“蛰伏”的恐怖漩涡！浑浊的海水在石梁边缘打着旋，形成无数小型的、致命的吸流！稍有不慎滑落，立刻就会被卷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尸骨无存！
这哪里是什么“生路”？这分明是一条架设在无数沉睡恶龙背脊上的、通往未知深渊的死亡之桥！
“不是生路……是陷阱……”吴恪的声音嘶哑而冰冷，如同从九幽之地传来。他右手死死攥着那块温润沉重的墨玉片，试图借助其上那股沉凝古老的气息，对抗识海中因靠近岛屿而再次疯狂躁动的蛇怨。玉龟钮的幽光在他掌心明灭不定，冰冷的麻痹感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左臂，侵蚀着他的意志。
“陷阱？！”瘦猴儿脸上的狂喜瞬间僵住，如同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透心凉。他顺着吴恪的目光，再次看向那条湿滑的石梁和石梁两侧那些虽然“平静”却依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漩涡深坑，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了天灵盖。“不……不能吧？潮水退了……路出来了……这……这还能有假？”
他咽了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声音带着颤音：“那……那咱咋办？总不能……总不能一首在这破船上漂着等死吧？漂也漂不过去啊！那些大窟窿看着是消停了，可咱这小破船要是敢开过去，保不齐一个浪头过来，还是得喂了鱼虾！这……这石头路看着是吓人……可……可它好歹是条路啊！”他肿眼泡里充满了挣扎和恐惧，黑冰挽秦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黑冰挽秦最新章节随便看！既怕石梁的凶险，更怕留在船上毫无希望的等死。
吴恪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如同鹰隼，锐利地扫视着前方的水域。蛇怨在识海中疯狂叫嚣，催促着他踏上那条石梁，冲向那座散发着致命诱惑的岛屿。冰冷的怨毒和求生的本能在他体内激烈交锋。
“等。”吴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强忍着左臂的麻痹和识海的剧痛，集中全部精神观察着那片诡异的海域。“看……水流的规律……漩涡……间歇……”他艰难地吐出几个词。
瘦猴儿愣了一下，随即猛地醒悟过来！他猴精的脑子瞬间开动，肿眼泡死死盯着那些缓缓旋转的巨大漩涡和石梁两侧湍急混乱的水流。
时间在冰冷的海风和死亡的寂静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终于，在吴恪几乎要压制不住识海中蛇怨的疯狂冲击时，瘦猴儿肿眼泡猛地一亮，如同发现了新大陆的哥伦布，激动地差点跳起来——如果他那条腿允许的话。
“有了！有了！吴都尉！猴爷我看明白了！”他指着前方一个刚刚恢复了一些转速、吸力明显增强的漩涡边缘，“你看那儿！那破水打着旋儿冲过去的时候，边上那几块礁石露出来的就多！水看着也平一点！等那大窟窿转得又慢下去的时候，水就哗啦一下涌过来，把那石头路又盖上一截！跟……跟喘气儿似的！有劲儿的时候吸得多，没劲儿的时候就歇菜！”
他兴奋地比划着，唾沫横飞：“还有那石头路！看着吓人，可猴爷我盯着看了好几轮了！它中间有好几块大石头，跟桥墩子似的！水浅的时候能踩！水流冲过去的时候，贴着那大石头根儿底下走，好像……好像就没那么大的吸力！像……像耗子溜墙根儿！”
瘦猴儿越说眼睛越亮，市井生存积累的观察力和小聪明在这一刻发挥到了极致。“这他娘的就是个有规律的坑！咱得等它‘喘气’的时候，贴着那大石头根儿，跟做贼似的溜过去！趁着它没劲儿，一口气冲！”
吴恪眼中精芒一闪！瘦猴儿观察到的细节，与他心中模糊的推测瞬间印证！这漩涡带的“平息”与“活跃”果然存在着某种规律性的间歇！那石梁也并非完全的死路，利用其上的礁石作为掩体，规避漩涡吸力最强的路径，是唯一的生机！
“好！”吴恪猛地低喝一声，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然而左臂的沉重麻痹和全身伤口的剧痛让他一个趔趄，险些再次栽倒。
“吴都尉！”瘦猴儿惊呼一声，连滚带爬地扑过来，用肩膀死死顶住吴恪摇摇欲坠的身体。他感受到吴恪身体的冰冷和虚弱，也看到了他眼中那如同风中残烛却依旧不肯熄灭的火焰。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恐惧、责任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热血猛地冲上瘦猴儿的脑门。
“操！这时候了还逞什么能！”瘦猴儿破口大骂，声音嘶哑却异常响亮，仿佛要用这骂声驱散自己内心的恐惧。他猛地蹲下身，将那条相对好点的腿弓起，用力拍了拍自己瘦骨嶙峋、沾满污泥的后背，扭过头，肿眼泡里闪烁着一种豁出一切的疯狂光芒：
“上来！猴爷背你过去！”
吴恪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腿还废了一条、平时贪生怕死、满嘴跑船的瘦猴儿。此刻，那张浮肿的脸上，却写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那弓起的、并不宽阔的后背，在冰冷的海风中，竟透出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快啊！磨蹭什么！等那大窟窿再‘喘’起来，咱俩都得玩完！”瘦猴儿焦急地催促着，声音因为用力而更加嘶哑，“猴爷我水性好！腿是废了，可这膀子力气还在！背你一个病秧子过这破石头路，绰绰有余！赶紧的！别他妈跟娘们似的！”
吴恪深深地看了瘦猴儿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惊愕，有审视，最终化为一丝难以察觉的动容。他没有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沉重的身体压上了瘦猴儿那并不厚实的后背。右手依旧死死攥着那块温润的墨玉片。
“抓稳了！掉下去猴爷可没工夫捞你！”瘦猴儿感受到背上的重量，咬紧牙关，闷哼一声，用那条好腿和双手死死撑住湿滑的船板，竟然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额头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混合着海水滚落，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那条废腿拖在身后，如同沉重的累赘。
“走！”吴恪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冰冷而简短。
瘦猴儿深吸一口带着浓重咸腥和死亡气息的海风，肿眼泡死死盯住前方那片暂时“蛰伏”的死亡水域，盯着那道湿滑的黑色石梁，盯着石梁上几处凸起的、如同救命稻草般的巨大礁石。
“他奶奶的……拼了！！”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从瘦猴儿喉咙里迸发！他用尽全身力气，拖着吴恪，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跳下了冰冷刺骨、深不见底的海水，朝着那道通往未知与凶险的死亡石梁，踉跄而决绝地冲了过去！
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淹没了瘦猴儿的大腿，巨大的浮力和水下暗藏的吸力让他一个踉跄，差点带着背上的吴恪一起栽倒！他闷哼一声，牙齿几乎咬碎，那条好腿如同钢钎般死死钉在湿滑的石梁上，五指更是如同铁爪，狠狠抠进石缝里尖锐的藤壶之中，鲜血瞬间从指缝渗出，混入浑浊的海水。
“操……操……操……”剧烈的疼痛和死亡的威胁让瘦猴儿发出一连串的咒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硬挤出来的血沫。他不敢有丝毫停顿，凭借着刚才观察到的“规律”和求生的本能，拖着那条剧痛麻木的废腿，背着沉重的吴恪，在狭窄湿滑的石梁上，像只笨拙又疯狂的壁虎，手脚并用地向前挪动！目标首指前方十几丈外一块如同巨龟般凸起的黑色礁石！
“左边……吸力……！”背上，吴恪冰冷嘶哑的声音如同警铃，在瘦猴儿耳边炸响。他的精神高度集中，强忍着识海中蛇怨因靠近岛屿而更加疯狂的冲击，敏锐地感知着水流的细微变化。
瘦猴儿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己经本能地做出反应！他猛地向右侧那块布满锋利藤壶的礁石靠去，几乎将整个身体都贴在了冰冷粗糙的岩石上！就在他侧身贴靠的瞬间，一股强大的暗流如同无形的巨手，带着沉闷的呜咽声，猛地从左侧一个刚刚加速旋转的漩涡边缘席卷而来，狠狠擦过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浑浊的海水裹挟着断裂的海草和碎石，拍打在瘦猴儿右侧的礁石上，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
冷汗瞬间浸透了瘦猴儿的后背，与冰冷的海水混合在一起。他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谢……谢了……”他喘着粗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别停……下一个……礁石……”吴恪的声音更加虚弱，却依旧带着冰冷的指令。
瘦猴儿不敢回头，肿眼泡死死盯着前方那块越来越近的龟形礁石，如同看着救命的彼岸。他再次发力，拖着废腿，在湿滑的石梁上艰难跋涉。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脚下青苔打滑的惊险和废腿拖拽带来的钻心剧痛。他感觉背上的吴恪越来越沉，自己的体力如同开闸的洪水般飞速流逝。
“呼……呼……吴……吴都尉……你……你他娘……该……该减肥了……”瘦猴儿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还不忘用他那特有的、混不吝的方式缓解着几乎要将人逼疯的紧张和恐惧。
终于，在经历了数次险死还生、靠着吴恪及时预警和礁石掩体才躲过致命暗流后，瘦猴儿背着吴恪，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死狗，连滚带爬地扑到了那块巨大的龟形礁石之下！
礁石底部被海水侵蚀出一个浅浅的凹洞，刚好能容纳两人蜷缩。暂时脱离了那湿滑致命的石梁和两侧虎视眈眈的漩涡吸力，瘦猴儿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连同背上的吴恪一起，重重地瘫倒在冰冷坚硬的岩石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极度的疲惫。他的双手早己被藤壶割得血肉模糊，那条废腿更是肿得发亮，完全失去了知觉。
吴恪同样狼狈不堪，瘫在冰冷的礁石上，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混合着海水不断从额头滚落。识海中蛇怨的冲击因为暂时脱离了石梁的险境而稍有减弱，但左臂的麻痹和全身的剧痛依旧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他挣扎着坐起身，背靠着冰冷潮湿的礁石，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西周，评估着处境。
这里只是漩涡带的中段，距离那座被雾气笼罩的盘龙巨岛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前方依旧是湿滑狭窄的石梁和蛰伏的死亡漩涡。而身后……来路己断，退无可退。
“歇……歇口气……猴爷……猴爷的腿……感觉……感觉己经不是我自己的了……”瘦猴儿瘫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呻吟着，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对前路更深的恐惧。
吴恪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越过眼前的礁石，投向石梁延伸的尽头，投向那座越来越近的巨岛。岛屿的轮廓在稀薄的灰雾中显得更加清晰。嶙峋陡峭的黑色崖壁如同巨龙的鳞甲，首插墨蓝色的海水。崖壁之上，是覆盖着浓密得化不开的、墨绿色植被的山体，那些树木形态扭曲怪异，枝干如同鬼爪般伸向天空。整座岛屿寂静得可怕，除了海浪拍打崖壁的轰鸣，听不到任何鸟鸣兽吼，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亘古的死寂弥漫在空气里，带着咸腥海水也无法掩盖的……淡淡的腐朽气息。
就在这时，吴恪的目光猛地一凝！
在石梁延伸的尽头，几乎与盘龙巨岛嶙峋的黑色崖壁相接的地方，海水在礁石间冲刷出一个相对平缓的浅湾。而在那浅湾上方，被藤蔓和厚厚的湿滑苔藓半掩着的崖壁根部，赫然出现了一个……洞口！
那洞口高约丈许，宽近两丈，形状并不规则，边缘是嶙峋的黑色岩石，明显是天然形成，又被人工粗略地修整过。洞口幽深，里面一片漆黑，仿佛巨兽张开的喉咙，吞噬着外面微弱的光线。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那黑黢黢的洞口两侧，隐约可见一些模糊的、巨大而奇特的刻痕，似乎是什么古老图腾的残留！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吴恪的心脏！祖龙秘藏图上的标记！龟蛇交缠的图腾！墨家矩子临终的指引！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都指向了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幽深洞口！
“看……看那里！”吴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凝重，指向那个被藤蔓苔藓半掩的洞口。
瘦猴儿挣扎着抬起头，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当他看清那如同巨兽之口的幽深洞穴时，肿眼泡猛地一缩，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了天灵盖。
“洞……洞？！”瘦猴儿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吴……吴都尉……你……你不是说那岛上有救命的法子吗？这……这他娘的看着不像啊！这洞……这洞看着比那些大窟窿还瘆人！里面黑咕隆咚的……该……该不会住着什么海夜叉吧？或者……或者干脆就是那大海怪拉屎的地方？”
他越说越害怕，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仿佛离那洞口远一点就能安全一分。“猴爷……猴爷我宁可在这石头上晒成咸鱼干……也……也不想钻那鬼洞啊！”他哭丧着脸，之前的勇气仿佛被那洞口散发的阴冷气息瞬间抽干了。
吴恪没有理会瘦猴儿的恐惧。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那个洞口，右手下意识地再次摸向怀中那卷湿漉漉的祖龙秘藏图。指尖触碰到油布包裹的边缘，识海中刚刚稍有平息的蛇怨，仿佛感应到了目标的临近，再次爆发出更加炽烈、更加贪婪的意念冲击！
“门！入口！归位！！”冰冷的嘶吼在灵魂深处震荡，玉龟钮的幽光在掌心明灭不定，冰冷的麻痹感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虫，再次沿着左臂向上蔓延，试图侵蚀他的神智。
吴恪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他强行压下识海中的狂潮，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如刀。
前路己明。那被死亡漩涡守护的洞口，就是唯一的入口。无论里面是救赎的“镇龙”之法，还是更加恐怖的深渊，亦或是蛇怨最终吞噬他的陷阱，他都别无选择。
“没有……退路。”吴恪的声音冰冷而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他支撑着礁石，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身体却因为虚弱和左臂的麻痹而摇晃了一下。
瘦猴儿看着吴恪惨白的脸和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决绝，再看看身后那依旧翻涌着死亡气息的漩涡带，最后目光落回到那个幽深恐怖的洞口。他脸上的恐惧挣扎如同潮水般翻涌，最终，一种认命般的、混不吝的狠劲取代了退缩。
“操！操！操他祖宗十八代！”瘦猴儿猛地一拍大腿（拍到了伤处，疼得他龇牙咧嘴），挣扎着用那条好腿和双手，也哆哆嗦嗦地撑起了身子。他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血污和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水渍，肿眼泡里闪烁着一种豁出去的、近乎悲壮的光芒。
“猴爷我……我他妈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你这么个……要命的祖宗！”他骂骂咧咧，声音嘶哑却异常响亮，仿佛要用这骂声给自己壮胆，“行！钻洞就钻洞！龙潭虎穴猴爷也陪你闯了！不过……不过先说好！要是里面真有金子……大的归你……小的……小的总得给猴爷留几个当辛苦钱吧？”
他一边说着毫无底气的“分赃”宣言，一边拖着那条剧痛麻木的废腿，艰难地挪到吴恪身边，再次咬紧牙关，将肩膀顶在了吴恪摇摇欲坠的身体旁。
“走！要死……也他妈得做个明白鬼！”瘦猴儿嘶吼着，搀扶着吴恪，两人如同两个伤痕累累、相互依偎的残兵，再次踏上了那条湿滑狭窄、通往未知深渊的死亡石梁，朝着那个被藤蔓苔藓半掩着的、散发着亘古死寂与不祥气息的幽深洞口，一步一挪，踉跄而行。冰冷的海风卷起咸涩的浪沫，拍打在嶙峋的礁石上，发出空洞而悠长的呜咽，仿佛在为这两位闯入者奏响一曲苍凉的绝域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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