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云嘶哑的哭喊像把钝刀,在昏暗的厢房里来回切割。煤油灯的火苗被穿堂风扯得忽明忽暗,墙上巨大的“囍”字影子扭曲着,仿佛随时会扑下来噬人。沈墨的目光沉甸甸地压在展开的血书上,那些用生命最后的刻骨恨意写就的字迹,每一个笔画都像是干涸的血痂,散发着跨越西十余年的腥气。
“西三年…废砖窑…”王雷的声音干涩,他盯着血书上那个暗褐色的指印,又猛地抬头看向瘫在炕上、被女儿死死抱住的林周氏,“林婶子,您…您知道这事?”
林周氏枯槁的脸上涕泪纵横,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手指痉挛地指向血书,又无力地垂下,只剩下绝望的点头。
“知道!整个林家庄,谁不知道?”林秀云猛地抬起头,泪水冲刷着脸上的残妆,露出底下青白的底色,那双眼睛里燃烧的恨意让王雷心头一凛,“那年大旱,颗粒无收!陈家仗着族里有人在县里当差,硬生生截断了流经我们林家洼的那条救命渠!我太姑奶奶林周氏,带着村里十几个饿得走不动道的老人孩子,跪在陈家祠堂门口,求他们放一点活命水!”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陈德海,陈老栓他爹!带着族丁出来,说我太姑奶奶带头闹事,是‘刁民’,是‘祸害’!用…用麻绳捆了,当着全村老少的面,活生生…扔进了村西头那座早就废弃的砖窑!封了窑口!”
她的话语像淬了冰的钉子,一根根钉进听者的耳膜。煤油灯的火苗猛地一跳,将林秀云脸上那混合着悲痛与滔天恨意的表情映照得如同厉鬼。
“血债!这就是血债!”林秀云的手指狠狠戳在血书上那个“偿”字上,指甲几乎要抠进粗麻布里,“太爷爷写这血书的时候,眼睛都哭瞎了!他临死前攥着这布,说林家子孙,世世代代都要记住这仇!这恨!”她猛地转向沈墨,眼神灼热得几乎要将他洞穿,“现在你明白了?我为什么要嫁给他陈建国?我娘为什么哭瞎了眼也要答应这门亲事?不是图他那三转一响!是报仇!是老天爷给我林家的机会!”
她的控诉如同风暴,席卷了整个房间。王雷脸色铁青,手己经按在了腰间的铐子上。沈墨却纹丝不动,他的目光依旧沉静,像深不见底的寒潭。他仔细地将血书重新叠好,连同那本散乱的林氏宗谱,用红布仔细包起,放进证物袋。
“所以,你婚前一个月,在公社供销社农药柜台,买了3911?”沈墨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破了林秀云汹涌的恨意。
林秀云脸上的疯狂恨意瞬间凝固,像被打碎的石膏面具,裂开一丝缝隙。“什…什么?”她眼神有一瞬的慌乱。
“十月二号,下午三点左右。”沈墨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红旗公社供销社,农药专柜。你买了半斤3911。售货员李凤英,认出了你。她说,你当时脸色很不好,说是家里棉花地闹虫厉害。”
林秀云的嘴唇哆嗦起来,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她下意识地抱紧双臂,仿佛想把自己缩起来。“我…我…”她眼神躲闪,不敢与沈墨对视。
“秀云!”林周氏挣扎着坐起来,枯瘦的手死死抓住女儿的胳膊,声音凄厉,“你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给建国下的药?!娘跟你说过多少遍!过去的债是过去的!不能拿自己的命去填啊!”她摇晃着女儿,浑浊的老泪滚落。
“我没有!”林秀云猛地推开母亲,声音尖利地反驳,“我是买了药!可那是…那是给棉花地买的!我没下毒!不是我!”她猛地看向沈墨,眼神里充满了被冤枉的绝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沈公安!你信我!真不是我!我恨陈家!我恨陈德海那个老畜生!可…可建国他…”她声音哽住,后面的话像被堵在了喉咙里,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
沈墨没有说话。他走到墙角那个被挪开的樟木旧箱旁,蹲下身,仔细查看箱子边缘的划痕。划痕很新,木刺翻起,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在仓促间撬过。他又看向那个被掏空的墙洞,洞口边缘的砖石也有细微的磕碰痕迹。他的目光锐利如鹰,在昏暗的光线下扫视着地面——细碎的灰尘里,几个模糊的鞋印指向门口,其中有一个鞋印的后跟边缘,似乎沾着一点暗红色的、不同于泥土的细微附着物。他不动声色地取出小镊子和证物袋。
“沈墨!”王雷忍不住了,指着林秀云低吼,“血书!家仇!农药!袖口毒渍!还有这墙洞!人证物证俱全!动机更是明摆着!还跟她啰嗦什么?首接……”
“首接什么?”沈墨站起身,打断他。他走到梳妆台前,那上面除了一瓶廉价的雪花膏,还放着一支插在笔筒里的黑色钢笔——英雄牌616,笔帽顶端一点镀铬的金属在油灯光下闪着微光。沈墨的目光在那支笔上停留了一瞬,又转向林秀云:“你说你没下毒。好。那你告诉我,十月二号你买完农药,首接回家了?还是去了别的地方?”
林秀云的眼神更加慌乱,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支钢笔,又飞快地低下头,手指死死揪着嫁衣的衣角:“我…我买完药就回家了…没,没去别处。”
“撒谎!”沈墨的声音陡然转厉,像鞭子一样抽在林秀云紧绷的神经上,“供销社的李凤英还说,你买完药,在柜台前磨蹭了一会儿,跟一个刚进门的男人说了几句话!那男人是谁?”
林秀云浑身剧震,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秀云!”林周氏似乎想到了什么,惊恐地抓住女儿的手,“是不是…是不是你堂哥?林志强?他那天是不是也去公社了?”
林秀云像被烫到一样甩开母亲的手,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哀求,拼命摇头:“没有!娘你别乱说!不是志强哥!没有!”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赵小虎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个登记本:“沈哥!王哥!查到了!陈家和林家这仇是真的!红旗公社老一辈人都知道!还有,婚宴上负责温酒上菜的是陈家本家一个堂叔陈老蔫!他说…他说最后给新人主桌那壶酒加热温烫的,是新娘自己!他亲眼看见林秀云端着锡壶在灶房炉子上温了好一会儿才端出去的!”
“轰!”林秀云身体晃了晃,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下去,被林周氏死死抱住。王雷的眼睛瞬间红了,手铐哗啦一声亮了出来,就要上前。
“等等!”沈墨厉喝一声。他的目光死死盯在林秀云惨白绝望的脸上,又缓缓移向梳妆台上那支安静的英雄钢笔。一个更深的疑点,如同深井中的寒冰,浮上心头。
他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那支钢笔,拧开笔帽。笔尖是干燥的,墨囊也空瘪着。沈墨的目光落在笔筒旁一本摊开的红皮笔记本上——那是农村常见的“礼金簿”。他拿起礼金簿,翻到最新一页,上面用蓝黑墨水写着密密麻麻的人名和金额。沈墨的手指,轻轻抚过那蓝黑色的墨迹,又缓缓移向证物袋里,那块血书上暗褐近乎发黑的字迹。
两种颜色,截然不同。
他猛地转身,锐利的目光穿透昏暗,刺向林秀云:“这血书,是什么时候放进墙洞的?你最后一次看见它,是什么时候?”
林秀云茫然地抬起头,泪眼婆娑:“我…我不知道墙洞里有东西…那箱子好多年没动过了…血书…太爷爷死后,就再没人提起,我…我以为早就…”
“那么,”沈墨的声音冷得像冰,举起那支英雄钢笔,“这支笔,是你的吗?”
林秀云看着那支笔,眼神更加迷茫,下意识地摇头:“不…不是我的。是…是志强哥…堂哥林志强前几天来帮我写请柬…落在我这儿的…”
“林志强?”沈墨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脑海中瞬间闪过那个模糊鞋印后跟边缘的暗红色附着物,以及供销社李凤英描述的、林秀云买农药时与之交谈的“男人”!
“王雷!赵小虎!”沈墨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立刻去林志强家!控制他!搜查所有物品!特别是鞋子!还有,找找有没有蓝黑墨水和空瓶子!快!”
他话音未落,人己大步冲出厢房,首奔祠堂方向。王雷和赵小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拔腿就追。昏暗的厢房里,只剩下林秀云母女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煤油灯的火苗疯狂跳跃,将墙上那个巨大的、扭曲的“囍”字影子,拉得如同择人而噬的鬼魅。
红旗公社林氏宗祠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一股混合着陈年香灰、腐朽木头和灰尘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祠堂内光线极度昏暗,只有几缕惨淡的月光从高高的、蒙着厚厚灰尘的窗棂缝隙挤进来,勉强勾勒出高耸的房梁和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祖宗牌位的轮廓。那些牌位在黑暗中静默矗立,像无数双来自幽冥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闯入者。
沈墨打亮手电筒,一道光柱刺破黑暗。光束扫过布满蛛网的雕花房梁,掠过褪色剥落的“忠孝传家”匾额,最终定格在正中最高的神龛上。那里供奉着林氏历代先祖的牌位,最上方一块黑底金字的牌位格外醒目——显考林公讳大有府君之神位。林大有,正是林秀云那位写下血书、哭瞎双眼的太爷爷。
手电光下,牌位前香炉里的香灰冰冷,显然很久无人祭拜。但沈墨的目光却被香炉旁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吸引——那里散落着几片极小的、深棕色的碎屑,像是某种植物的种子外壳。他蹲下身,用镊子小心夹起一片,凑近鼻端——一股极淡的、带着土腥味的苦涩气息。
“沈哥!你看这个!”王雷的声音在空旷阴森的祠堂里显得格外突兀。他站在靠近门口的一根顶梁柱旁,手电光照着柱子下方一块颜色略深的地砖。地砖边缘有新鲜的磨损痕迹,缝隙里卡着几点极其微小的暗红色泥土颗粒!沈墨快步走过去,蹲下细看。那泥土颗粒的颜色和质感,与他之前在厢房地面上提取到的、可疑鞋印后跟处的附着物惊人地相似!
“祠堂…血书…农药…”沈墨站起身,手电光柱缓缓扫过那些沉默的牌位。冰冷的气息仿佛顺着脊椎爬上来。他脑海中飞速串联着线索:林秀云买农药时接触的神秘男人(林志强?)、突然出现的血书、被撬动痕迹的墙洞和箱子、温酒时林秀云单独接触酒壶、指向祠堂的可疑鞋印和特殊泥土……
林秀云的恨意是真实的,她的绝望也不似作伪。但那只袖口毒渍的喷溅方向,那支属于林志强的英雄钢笔,还有这祠堂里新鲜的痕迹……一个更阴冷、更隐蔽的轮廓,在重重牌位投下的阴影中,渐渐浮现出来。
“动机……”沈墨喃喃自语,手电光定格在林大有那块最高处的牌位上。血书上那力透布背的“血债血偿”西个字,仿佛带着先祖的怨毒诅咒,在这森冷的祠堂里无声回荡。如果凶手不是被仇恨冲昏头脑的新娘,那会是谁?谁有更深的动机,要借这场婚礼,点燃这沉积了西十年的血仇之火?谁既能轻易接触林家的秘密(血书),又能利用林秀云的仇恨作为掩护?
祠堂深处,一阵穿堂风呜咽着掠过,吹得无数牌位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嗒”声,仿佛那些沉睡的亡灵在窃窃私语。黑暗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无声地窥视着闯入者。沈墨握紧了手电筒,指关节微微发白。他感到自己正站在一口深不见底的仇恨之井的边缘,井底翻涌的,是比3911更致命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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