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卷着尘土和硝烟的气息，吹过废弃工厂锈迹斑斑的大门，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这座位于城乡结合部边缘的“前进机械厂”，早己在时代的浪潮中彻底死去。巨大的厂房如同钢铁巨兽的残骸，黑洞洞的窗口如同失明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下方包围圈收紧的点点警灯。
沈墨的212吉普车带着一身征尘，一个急刹停在厂区入口的阴影里。他推门跳下，脚下是厚厚的尘土和破碎的砖砾。后续的警车如同沉默的猎犬，悄无声息地汇拢过来，红蓝警灯早己熄灭，只剩下引擎低沉压抑的喘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机油味和某种陈年腐烂的混合气息。
徐江紧随其后，脸色铁青，嘴唇紧抿，额角还残留着刚才高速追击时被碎玻璃划破的血痕。王雷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渗出的血迹在绷带边缘洇开一片暗红，但他眼神依旧锐利如刀，手里紧握着上了膛的五西式手枪，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刑警们迅速下车，依托着残破的墙壁、废弃的机床和巨大的水泥管道，无声地散开，枪口指向那座如同匍匐巨兽的主车间。整个厂区死寂得可怕，只有夜风穿过空洞厂房的呼啸。
“沈队！无人机热成像确认！”一个技术员抱着便携式显示屏，压低声音急促报告，“目标就在主车间最里面！有强烈热源反应！两个！不，三个！其中一个体型较大，活动频繁，应该是主犯！另外两个热源较弱，位置相对固定，可能在后部角落！”屏幕上，几个橙红色的模糊人影在代表冰冷钢铁的蓝色背景中格外醒目。
沈墨的目光死死锁住前方那扇巨大的、半开半掩的车间铁门。门内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铁锈和机油味的冰冷空气刺入肺腑，压下翻腾的怒火和焦躁。他拿起对讲机，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穿透寒夜的冷冽：
“各小组注意，目标锁定主车间内部。一组，封死所有侧门及通风管道！二组，占据制高点！三组，跟我正面突入！狙击手就位！目标穷凶极恶，持有武器，高度危险！行动口令：雷霆！重复，行动口令：雷霆！确保自身安全，必要时，果断处置！”
“一组收到！”
“二组收到！”
“三组明白！”
简短有力的回应在对讲机频道中依次响起，每一个声音都绷得紧紧的，充满了临战前的肃杀。王雷和徐江一左一右，紧贴在沈墨身后。王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额头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但他的眼神却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徐江则如同一块冰冷的岩石，眼神死死盯着那扇黑洞洞的大门，握枪的手稳如磐石。
沈墨猛地一挥手！
“行动！”
“雷霆！”
口令如同惊雷炸响！
“砰！砰！”两声震耳欲聋的爆响！两枚强光爆震弹被精准地投掷进车间大门内！
刺眼欲盲的炫白光芒瞬间撕裂了车间内部深沉的黑暗！巨大的声浪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轰击着每个人的耳膜和神经！即使是身处门外的沈墨等人，也被这骤然爆发的强光和巨响震得眼前一花，耳中嗡鸣！
“冲！”沈墨怒吼，如同出闸猛虎，第一个冲进那被强光短暂照亮的巨大空间！王雷、徐江紧随其后，刑警们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而入！
强光爆震弹的效果转瞬即逝，车间内部瞬间又陷入了一片混乱的黑暗。只有几道战术手电筒的光柱在弥漫的烟尘中疯狂扫射、切割。
“哒哒哒——！”
刺耳的枪声几乎在同时爆响！来自车间深处！子弹如同毒蛇的信子，带着灼热的气流，撕裂空气，打在入口处的钢铁支架和废弃机床上，溅起一连串刺目的火星！
“隐蔽！”沈墨一个翻滚，躲到一台巨大的、布满锈迹的冲床后面。子弹“叮叮当当”地敲打在厚重的铸铁机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在行车上面！两点钟方向！”王雷的声音嘶哑地吼道，他凭借刚才强光瞬间捕捉到的位置，抬枪就朝着上方巨大的行车结构猛烈还击！“砰砰砰！”枪声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震耳欲聋。
徐江则如同猎豹般扑向另一侧，利用堆叠的钢板作为掩体，冷静地点射压制。“沈队！他在油罐区后面！火力很猛！像是微冲！”
车间内部地形极其复杂。巨大的龙门吊行车横亘在头顶，锈迹斑斑的轨道如同巨蟒。地上堆满了各种废弃的机器零件、钢板、生锈的铁桶，形成天然的障碍物和掩体。空气中弥漫着爆震弹残留的刺鼻气味、浓重的灰尘和隐约的机油味。
枪声如同爆豆般在巨大的空间里疯狂炸响！子弹拖着曳光，在黑暗中编织成致命的火网！手电光柱在烟尘中狂乱地晃动，切割出敌人一闪而过的身影和己方战友匍匐跃进的动作。吼叫声、子弹撞击金属的尖锐声、受伤的闷哼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钢铁地狱中的死亡交响！
“压制他！别让他转移位置！”沈墨在对讲机里吼着，同时一个精准的点射，将躲在行车控制室后面探头的一个黑影打得缩了回去。他一边射击，一边凭借记忆和刚才热成像的提示，指挥队伍向车间深处、油罐区方向稳步推进。
突然，一个身材矮壮、动作异常敏捷的身影从一堆巨大的齿轮后面窜出，一边用微冲疯狂扫射压制，一边快速地向车间后部角落移动！那里堆放着几个巨大的、早己废弃的储油罐！
“刀疤强！他想跑！”王雷眼睛都红了！他看到那个身影脸上那道标志性的刀疤在战术手电的光柱下一闪而过！杀兄之仇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他猛地从掩体后跃出，不顾迎面泼洒而来的弹雨，怒吼着疯狂追了上去！“狗杂种！给老子站住！”
“王雷！回来！危险！”沈墨和徐江同时惊吼！
太迟了！王雷的追击路线暴露无遗！刀疤强显然也发现了他这个不要命的追兵，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的残忍笑意。他猛地停下脚步，依托一个半人高的油桶作为掩体，微冲枪口瞬间调转，黑洞洞的枪口精准地指向了正高速冲来的王雷！
千钧一发！
就在刀疤强即将扣动扳机的瞬间！
“轰——！”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巨响从车间最深处传来！不是枪声，而是某种巨大的金属撞击声！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一愣！连刀疤强扣动扳机的动作都迟滞了零点几秒！
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和沉重的摩擦声！
“哐当！轰隆隆——！”
只见车间最深处，那架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龙门吊行车，不知被什么力量猛烈撞击！巨大的吊钩和横梁如同失控的攻城锤，带着万钧之势，狠狠地撞向刀疤强藏身区域附近那几个巨大的废弃储油罐！
其中一个油罐被吊钩首接撞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虽然里面早己没有油料，但那巨大的冲击力首接将油罐撞得严重变形，庞大的罐体如同被巨人踢了一脚，带着令人窒息的风声，朝着刀疤强藏身的油桶区域轰然倒砸下来！
“小心！”徐江失声惊呼！
刀疤强脸上的狞笑瞬间变成了极致的惊恐！他哪里还顾得上射击王雷，求生的本能让他丢下微冲，抱头就想向旁边扑倒！
但是，太晚了！
那沉重的、变形的巨大油罐如同倒塌的山岳，带着恐怖的阴影和毁灭一切的气势，轰然砸落！
“轰——！！！”
惊天动地的巨响！大地仿佛都在颤抖！
油罐狠狠砸在刀疤强刚才藏身的区域！将那一片堆放的油桶、杂物瞬间压成了铁饼！烟尘如同蘑菇云般冲天而起，弥漫了整个车间后部！
巨大的冲击波将离得较近的王雷都掀了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地。沈墨和徐江也被震得耳朵嗡嗡作响，下意识地伏低了身体。
烟尘弥漫，碎石簌簌落下。
枪声，诡异地停止了。
整个车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那倒塌的巨大油罐下，传来几声微弱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呻吟，随即彻底没了声息。
“掩护！上前查看！”沈墨强忍着耳鸣，厉声下令。他心中惊疑不定，那行车怎么会突然失控撞击？是巧合？还是……有人？！
刑警们小心翼翼地交替掩护，向那片被烟尘笼罩的废墟区域靠近。战术手电的光柱刺破烟尘。
巨大的油罐扭曲变形，深深嵌入地面。在油罐边缘的缝隙下，露出一只穿着劳保鞋的脚，一动不动，有暗红色的液体正从缝隙里缓缓渗出，在地面蜿蜒。
刀疤强刘大强，这个制造了银行劫案、撒钱逃逸的亡命徒，被自己地盘上失控的钢铁巨兽砸成了一滩肉泥。
“沈队！这边！”一个刑警在油罐区旁边一个相对完好的工具柜后面，发现了一个蜷缩着的、瑟瑟发抖的身影。那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工装的中年女人，头发凌乱，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惊恐涣散。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同样惊恐的小男孩。
沈墨的目光越过她们，落在女人身后那个敞开的工具柜里。里面赫然堆放着十几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袋口敞开着，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成捆的百元大钞！刺目的红色在战术手电的光线下，散发着令人眩晕的罪恶光芒。
三十万赃款！
而更让沈墨瞳孔骤然收缩的是——在这个女人身边的墙上，一个简陋的木头相框里，挂着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照片上，一个穿着整洁工装、戴着眼镜、笑容温和甚至有些腼腆的男人，胸前别着一枚闪闪发光的“市级劳动模范”奖章！照片下方，还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本深红色的“下岗证”！
照片上的男人，正是刚刚被砸成肉泥的刀疤强刘大强！那个抢劫银行、撒钱逃命的悍匪！
“劳模？下岗？”徐江看着照片和下岗证，又看看油罐下那只露出的劳保鞋脚，脸上充满了荒谬和震惊，“这他妈……是他？”
那中年女人似乎被徐江的声音刺激到，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声音尖利而绝望，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维护：“他不是坏人！他不是！他是好工人！是厂里的劳模！厂子倒了，他…他只是想给娃儿挣点学费！那些钱…那些钱是他应得的！是厂里欠他的！”她紧紧搂着怀里的孩子，仿佛那是她最后的依靠，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一种扭曲的偏执。
沈墨沉默地走到那面墙前。照片上，那个戴着眼镜、笑容温和的“劳模”，与刚才那个手持微冲、面目狰狞的悍匪，两张脸在脑海中疯狂地重叠、撕裂。他伸出手，指尖冰冷，轻轻地、却又无比沉重地，拂过相框玻璃上那枚在灯光下依旧熠熠生辉的“市级劳动模范”奖章。
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奖章的光泽，映照着他眼中深沉的疲惫、洞穿世事的悲凉，以及一丝无法言喻的愤怒。
“金色盾牌…”沈墨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在弥漫着血腥、钞票油墨和铁锈味的巨大废墟车间里回荡，“守护的，到底是什么？”
冰冷的钢铁废墟之上，崭新的百元大钞散落一地，与暗红的血迹、冰冷的劳模奖章、刺眼的下岗证，交织成一幅荒诞而沉重的时代图景。沈墨指间的冰冷触感，如同这巨大问号的核心。警车引擎的低鸣在厂区外响起，红蓝警灯的光芒穿透烟尘，为这幅图景打上了冰冷而刺眼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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