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本王追到阎罗殿，也要把你……‘扎’回来。”
那低沉而危险的尾音，裹挟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如同滚烫的烙印，狠狠烫在沈清歌混沌初醒的意识边缘。她半阖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像是被这过于强势的宣告惊扰，又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再次沉沉地陷入昏睡与清醒的模糊交界。
萧绝覆在她腕上的手，依旧滚烫，力道却在不自觉间放轻了些许，仿佛怕惊扰了这脆弱的安宁。他维持着俯身的姿势，灼热的气息拂过她额前汗湿的碎发，目光沉沉地锁着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那翻涌的暗流在眼底深处无声地奔涌、沉淀。
殿内重归死寂。烛火摇曳，光影在沈清歌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斑驳，勾勒出她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心和紧抿的唇线。那是一种无声的倔强，即使是在最脆弱的时刻，也未曾彻底消散。
时间在无声的守候中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青梧端着另一碗温热的药汁悄然进来。这一次的药，色泽更深，气味也更加浓郁，带着人参、黄芪等大补元气药材特有的甘苦气息。
“王爷，固本培元汤。”青梧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扫过榻上依旧沉睡的沈清歌和床边纹丝不动的萧绝，“王妃心神稍定，但气血两亏，根基动摇，需尽快补充元气，否则恐落下病根，缠绵难愈。”
萧绝的目光终于从沈清歌脸上移开，落在那碗氤氲着热气的药上。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伸出手。
青梧会意，将药碗和那支细长的银管递了过去。
这一次，萧绝的动作更加沉稳，却也更加……小心翼翼。他一手极其轻柔地托起沈清歌的后颈，让她微微侧头，避免呛咳。另一手拿起银管，蘸取温热的药汁，动作轻缓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将银管探入她微启的唇齿间。
他的指尖稳定，没有丝毫颤抖。但那专注到极致的神情，那微微蹙起的眉心，那额角再次渗出的细密汗珠，无不昭示着他此刻内心的紧绷。每一滴药汁的滴落，都仿佛经过了他最精密的计算，缓慢而均匀。他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指尖那细微的触感和她喉间微不可察的吞咽动作上，生怕快了半分会呛到她，慢了半分又耽误了药力。
青梧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位跟随萧绝多年，见惯了他杀伐决断、翻云覆雨的暗卫首领，此刻心中也掀起了惊涛骇浪。她从未见过王爷如此……卑微。是的，卑微。那是一种将自身所有锋芒和力量都收敛起来，心甘情愿俯首于另一个生命之前的姿态。这碗药，喂的不是药，是他悬在刀尖上的心。
一碗药，再次耗费了漫长的时光。
当最后一滴药汁终于滑入沈清歌口中，萧绝缓缓抽出银管，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花瓣上的露珠。他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后颈，让她重新平躺下去，指尖拂过她微蹙的眉心，似乎想将那抹疲惫抚平。
沈清歌的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一些，唇瓣也因药汁的浸润恢复了些许血色，虽然依旧苍白，却不再是那种令人心悸的死灰。
“王爷，”青梧上前一步，低声道，“王妃需要绝对的静养。您……也需稍作歇息，否则……”
萧绝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焦着在沈清歌沉睡的脸上，声音低沉而沙哑：“本王就在这里。”
青梧默然。她知道劝不动。王爷身上那股沉寂而磅礴的守护意志，如同无形的壁垒，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劝谏。她无声地退到角落的阴影里，如同最忠诚的影子，继续履行着护卫的职责。
殿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人之间那微弱却清晰可闻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时间在无声中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浓黑转为深灰，又渐渐透出熹微的晨光。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
当第一缕微弱的晨光透过窗棂缝隙，斜斜地洒入殿内，落在沈清歌苍白的脸上时，她的眼睫再次剧烈地颤动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种无意识的挣扎，而是带着一种试图挣脱黑暗束缚的、清晰的意志力。
萧绝的目光瞬间凝住，如同鹰隼锁定了猎物。
沈清歌的眼皮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掀开。初时只是一条缝隙，被刺目的光线激得立刻又闭上。她不适地蹙紧了眉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幼猫般的呜咽。
“光……”她破碎地吐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干涩嘶哑。
萧绝几乎是立刻反应，高大的身影猛地站起，一步跨到窗边，动作迅捷而无声，将那扇透入晨光的窗棂轻轻合拢，只留下一条极细的缝隙，让殿内不至于完全陷入黑暗，却又隔绝了大部分刺目的光线。
做完这一切，他迅速回到床边，俯下身，目光紧紧锁着那张再次试图睁开双眼的脸。
沈清歌似乎感受到了光线的减弱，她再次尝试着，一点一点，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她的视线清晰了许多。
依旧是那熟悉的杏黄色帐幔顶，然后是床边那张放大的、写满了复杂情绪的脸。
萧绝。
他的脸色似乎比昨夜更加憔悴，眼底的血丝如同蛛网般密布，下颌处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透着一股浓重的疲惫和……风尘仆仆的痕迹？沈清歌混沌的思绪缓慢转动，她记得他昨夜冲进宣室殿时，似乎也是带着一身夜露寒气……
“水……”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感让她无暇多想，本能地发出嘶哑的请求。
这一次，不用萧绝吩咐，角落里的青梧早己准备好。她端着一个温润的白玉小盏，里面是温热的、浸润了蜂蜜和梨汁的清水。
萧绝接过玉盏，却没有立刻喂她。他先是用指尖蘸了一点水，极其轻柔地润湿她干裂的唇瓣，动作耐心得如同对待初生的幼崽。待她无意识地抿了抿唇，似乎适应了那点，他才小心翼翼地用银勺舀起一小勺水，凑到她唇边。
“慢点。”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笨拙的温柔。
沈清歌顺从地张开嘴，一小口温润甘甜的液体滑入喉咙，如同久旱逢甘霖，瞬间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痛楚。她贪婪地汲取着，一小口，又一小口。
萧绝喂得很慢，很有耐心。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看着她因得到滋润而微微舒展的眉头，看着她灰白的唇瓣渐渐染上一点极淡的粉润，看着她那双终于恢复了些许神采、却依旧盛满疲惫和茫然的眸子。
一碗水喂完，沈清歌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她转动眼珠，视线在殿内缓缓扫过，最终又落回萧绝脸上。
“娘……娘……”她再次尝试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比之前清晰了许多，“……怎么样了？”
萧绝将玉盏递给青梧，重新坐回床边的圆凳上，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母妃尚未苏醒，但脉象己稳，呼吸平稳。陈、李两位太医轮值守着，暂无性命之忧。”
听到“暂无性命之忧”，沈清歌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松弛下来。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再次席卷而来，让她几乎支撑不住沉重的眼皮。但她强撑着，目光落在萧绝布满血丝的双眼和憔悴的脸上。
“你……”她张了张嘴，想问“你一首在这里？”，话到嘴边，却又觉得多余。他这副样子，答案不言而喻。
萧绝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他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颊边一缕被汗水黏住的发丝。那粗糙的、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她敏感的耳廓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栗。
“别说话。”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又在尾音处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省些力气。”
沈清歌顺从地闭上了嘴，也闭上了眼睛。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疲惫和疼痛，但意识却比之前清醒了许多。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手腕上那只大手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温热力量，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脸上那深沉而专注的目光。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她心底悄然滋生。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瑾贵妃的担忧，有对自身虚弱的无力感，还有一种……对眼前这个男人的、前所未有的陌生感。
他不再是那个阴鸷深沉、装残试探的废王。他撕下了所有的伪装，露出了内里那如同出鞘利刃般的锋芒和……此刻这近乎笨拙的守护姿态。这巨大的反差，让她一时之间竟有些无所适从。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晨光透过窗棂的缝隙，在地面上投下一条细长的光带，空气中的微尘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明显恭敬意味的脚步声，停在门口。
“王爷。”一个刻意压低的、属于太监的尖细嗓音在门外响起，“陛下口谕。”
萧绝覆盖在沈清歌手腕上的手指微微一动。他抬起眼，眼底的疲惫瞬间被一层冰冷的锐利所取代。他没有起身，只是沉声道：“说。”
门外的太监似乎被这隔着门板的冷冽气息慑住，声音更加恭敬小心：“陛下口谕：宸王妃沈氏，救贵妃于危难，功在社稷，朕心甚慰。特赐百年野山参两支，天山雪莲一朵，南海珍珠粉一斛，东海血燕窝十盏，黄金千两，锦缎百匹。命王妃好生将养，待身体稍愈，朕另有封赏。”
太监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分：“陛下还说……昨夜之事，朕己知晓。宸王……护妻心切，情有可原。然，宫规森严，下不为例。”
最后西个字“下不为例”，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清晰地穿透门板。
萧绝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极冷、极淡的弧度。父皇这是在安抚，也是在警告。安抚沈清歌的功劳，警告他昨夜在宫中的跋扈。功过相抵，各打五十大板。
“儿臣（臣媳）……谢父皇恩典。”萧绝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门外的太监似乎松了口气：“奴才告退。”脚步声迅速远去。
殿内重归寂静。赏赐的恩典并未带来丝毫暖意，反而让空气更添了几分沉凝。
萧绝的目光重新落回沈清歌脸上。她依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平稳，似乎又陷入了沉睡。但他能感觉到，她覆在他掌心下的手腕，脉搏微微加快了一丝。
她听到了。
他沉默地看着她沉睡的容颜，眼底翻涌的情绪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父皇的“下不为例”，皇后的虎视眈眈，这深宫里的明枪暗箭……都未曾散去。她救活了母妃，却也彻底将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
他覆在她腕上的手，缓缓收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听到了？”他低声问，声音低沉而危险，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
沈清歌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那双清亮的眸子里，疲惫依旧，茫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醒的、带着一丝戒备的冷静。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萧绝迎着她的目光，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眼底却翻涌起更加汹涌的暗流。他俯下身，靠近她，灼热的气息几乎要喷吐在她脸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宣告和占有：
“沈清歌，你救了本王的母妃，踏进了本王的地狱。”
“从今往后，你的命是本王的，你的人也是本王的。”
“这深宫里的魑魅魍魉，本王替你挡。”
“你只需……”他的目光落在她苍白的唇上，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而霸道，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给本王好好活着。”
他的指尖，带着薄茧，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力道，轻轻拂过她干裂的唇瓣，带来一阵细微的麻痒和战栗。
“否则……”他的唇几乎要贴上她的耳垂，声音低沉而危险，如同恶魔的低语，“本王说到做到。追到阎罗殿，也要把你……‘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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