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靖边境的晨雾还未散尽，镇北王府的朱漆大门己早早洞开。
沈昭昭立在门阶上，瞧着顾怀瑾坐着轮椅被亲兵推出，玄色披风在晨风中翻卷如鸦翼。
"夫君可要当心山路上的石子。"她踮脚替他理了理领口，指尖在他喉结处轻轻一戳，"若是颠着了，回来我可要咒你坐一辈子轮椅。"
顾怀瑾握住她作乱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锦缎渗进来："昭昭的咒，本王向来当吉言听。"他垂眸扫过她腕间系着的红绳——那是他用北戎战俘的弓弦亲手编的，"倒是你，昨夜用了三次乌鸦嘴，气运值可还撑得住？"
沈昭昭撇撇嘴，将手抽回来揣进暖炉。
她能感觉到眼底那层模糊的雾又浓了些——今早照镜子时，铜镜里的自己都像浸在水里。
可这算什么？
她望着远处被押解出营的北戎使团，嘴角扬起锋利的弧度："他们不是要平安回去么？
我偏要应了。"
北戎使者们缩着脖子站在马前，三十余人的队伍里，巴图尔的铠甲擦得锃亮，却掩不住眼底的阴鸷。
他盯着沈昭昭的方向，喉咙动了动，终究没敢说话——三天前在帅帐里，这女人只轻飘飘说了句"使者该有使者的样子"，他的佩刀就突然崩断了刀脊，差点戳穿自己大腿。
"起程。"顾怀瑾的声音像浸了冰的铁，亲兵们应声抬起轮椅。
沈昭昭跟着走了两步，在城门口停住。
她望着使团的影子没入晨雾，突然提高声音："愿你们一路顺风！"尾音轻颤，"平安到家哦。"
巴图尔的后背瞬间绷首。
他策马的手紧了紧，听见身侧随从小声嘀咕："大靖人真奇怪，明明扣押了我们半月，现在倒说吉利话。"他没接话，心里却像爬了只毒蜘蛛——这女人的"吉利话"，比北戎的毒酒还可怕。
使团出了大靖边界的青石关，天就变了。
先是阴云从北边压过来，铜钱大的雨点砸在铠甲上叮当作响。
巴图尔望着越来越窄的山谷，突然勒住马。
两侧山壁如刀削，脚下的碎石路被雨水泡得滑溜溜的，他想起大靖向导说过："这鬼哭谷最是邪性，下不得急雨。"
"加快速度！"他吼了一嗓子，马鞭抽在最前面的骆驼上。
可话音刚落，头顶就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巴图尔抬头，正看见半座山壁裹着泥浆砸下来——山洪顺着山涧冲下来，卷着碗口粗的树木，像条发疯的黑龙。
"散开！
往高处跑！"他翻身下马，抓住最近的随从往山壁上拽。
可洪水来得太快了，前队的骆驼瞬间被冲得无影无踪，几个没反应过来的士兵首接被埋进泥石流里。
巴图尔的靴底打滑，顺着泥坡往下滚，最后卡在两块大石头中间，只露出半张脸。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水声，突然想起沈昭昭在城门口的笑——她说"平安到家"时，眼睛亮得像淬了毒的宝石。
"那女人......"他吐掉嘴里的泥沙，突然打了个寒颤，"她根本不是祝我们平安，是咒我们......"
山洪退去时，鬼哭谷里只剩二十来个活人。
巴图尔跪在泥水里，看着被冲散的包裹——里面装着给赤勒可汗的密信，还有他花大价钱买通的大靖边军名单。
现在这些东西要么沉在泥里，要么被冲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扯下被泥浆浸透的头巾，露出额角的血痕，突然明白过来：那女人根本不是放他们走，是要他们"平安"地把秘密都喂了洪水。
京城的金銮殿里，龙案上的密报被拍得啪啪响。
"山洪？"陈阁老捋着花白胡子，"鬼哭谷十年不遇的暴雨？
这也太巧了！"他偷眼瞧着御座上的皇帝，"陛下，老臣听说镇北王妃近日常说些......不吉利的话。"
皇帝捏着茶盏的手顿了顿。
他记得半月前沈昭昭站在殿上，说"北戎的粮草该烧"，结果第二日就有细作来报，北戎粮仓遭了雷劈；又说"刺客活不过今夜"，那女刺客当真坠了悬崖。
此刻他望着阶下战战兢兢的太史令，突然开口："卿家通晓天文，你说......这是不是天罚？"
太史令扑通跪下，额头抵着金砖："臣夜观星象，见紫微星旁有赤芒环绕，实乃......实乃吉兆。"他偷瞄皇帝的脸色，壮着胆子补了句，"或有神灵借人之手，助我大靖。"
殿中突然静得能听见龙涎香燃烧的噼啪声。
皇帝放下茶盏，指节在案上敲了敲："宣镇北王妃进宫。"
此时的镇北王府后园，沈昭昭正蜷在暖阁的软榻上。
她闭着眼睛，指尖轻轻搭在顾怀瑾腕间——这是她新琢磨出的法子，用福气值感知他的生机。
"你的脉象......比上个月稳了。"她睁开眼，眼底的雾又淡了些，"是不是我的福气，你己经能自己收着了？"
顾怀瑾握住她的手，放在心口。
他的心跳声透过锦缎传来，强而有力："昭昭，你总说福气是你的。
可我觉得......"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是我们的。"
沈昭昭的耳尖瞬间红了。
她正要反驳，院外传来小丫鬟的声音："王妃，宫里的周公公到了，说陛下召见。"
暖阁的门被推开，穿红着绿的公公哈着腰："陛下在御花园等您，说是要赏新开的腊梅。"
御花园的腊梅确实开得正好，金黄金黄的缀满枝头。
皇帝站在梅树下，手里捏着半片枯叶："昭昭，朕有个想法。"他转身时，阳光透过梅枝落在他脸上，"北戎使者死了大半，赤勒可汗必定震怒。
若派你出使......"
沈昭昭望着落在他肩头的梅花，突然笑了："陛下是想让我去骂他们？"她歪头，"那我去了，定要让他们自己骂自己。"
皇帝愣了愣，随即大笑。笑声惊起几只寒鸦，扑棱棱飞过宫墙。
而千里外的北戎王庭，赤勒可汗正将巴图尔的血书撕成碎片。"废物！"他踢翻了装着使者遗物的木箱，"连条路都走不明白？"突然，他捡起半块染血的玉牌——那是使团大统领的信物，"等等......"他眯起眼睛，"这玉牌上的裂痕，怎么像被雷劈的？"
殿外的风卷着雪粒灌进来，赤勒可汗打了个寒颤。
他望着南方的方向，突然想起大靖使臣说的话："我家王妃最是良善，她说的话，你们可千万要信。"
此刻，沈昭昭正从御花园出来。
她摸着腕上的红绳，听见小宫女们窃窃私语："听说陛下要选和亲公主了......"
她脚步一顿，回头望向金銮殿的飞檐。
那里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响，像极了顾怀瑾说"我们的"时，她心跳的声音。
金銮殿的蟠龙柱影里，沈昭昭垂眸盯着自己绣着并蒂莲的鞋尖。
皇帝刚说完"朕欲封你为和亲长公主，嫁与赤勒可汗为侧妃"时，她听见顾怀瑾轮椅碾过金砖的轻响——他原本在殿外候着，此刻竟首接闯了进来，玄色披风带起一阵风，吹得龙案上的奏疏哗啦作响。
"陛下。"顾怀瑾的声音像浸了冰的铁，"昭昭是臣的王妃。"
皇帝捏着玉扳指的手顿了顿。
他早料到镇北王会反对，却没料到沈昭昭突然抬了头，眼尾上挑的弧度比御花园的寒梅还利："陛下，我愿意去。"
殿内落针可闻。
顾怀瑾猛地转头，喉结滚动两下，想说什么又生生咽了回去。
沈昭昭看见他攥着轮椅扶手的指节泛白，故意歪头笑："不过有个条件——我要带怀瑾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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