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昭是被血腥味呛醒的。
睫毛颤了颤，她想睁眼，却像有团雾糊在左眼上，右眼勉强能视物，却也模糊得厉害。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吵嚷，夹杂着顾怀瑾低哑的喝令："李副将，把伤兵往后营带！"
"昭昭？"
熟悉的体温覆上来，她被抱进个带着松木香的怀抱里。
顾怀瑾的指腹蹭过她眼角的血渍，带着克制的颤抖："醒了？"
沈昭昭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疼。
她想说话，目光却突然被远处晃动的人影拽住——那些穿着北戎皮甲的士兵，在她模糊的视野里竟泛着不同颜色的光。
有的红如烈火，有的蓝似深潭，还有几个......她瞳孔微缩，盯着左侧那个戴铁盔的将领，他周身缠着黑紫色的气，像条毒蛇在皮肤下游走。
"顾怀瑾。"她抓住他的手腕，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左边第三列，戴铁盔的那个。"
顾怀瑾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看见密密麻麻的北戎降兵。
他俯身贴近她耳畔："怎么了？"
"他命格阴损。"沈昭昭喉间发紧，那些黑雾突然钻进她的太阳穴，疼得她攥紧他的衣襟，"我能感觉到......他身上有股子死气，和之前毒害百姓的蚀魂散一个味儿。"
顾怀瑾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转头对李副将下令："带十个人，把那戴铁盔的给本王擒来。"
李副将虽有疑虑，却不敢耽搁。
等那铁盔将领被押到近前时，沈昭昭右眼的雾气突然散了一瞬——她看见对方靴底藏着个青瓷小瓶，瓶口还沾着褐色药渍。
"搜身。"顾怀瑾声音冷得像冰锥。
果不其然，从那将领怀中搜出半袋蚀魂散，还有封未拆的密信，墨迹未干，写着"毒杀大靖主将，嫁祸沈氏女"。
李副将倒抽口凉气，额头冷汗首淌："原来这些降兵里混了细作！
多亏郡主......"
沈昭昭没听见后半句。
她的左眼彻底陷入黑暗，右眼看东西也开始重影。
她倚在顾怀瑾肩头，能感觉到他紧绷的背肌，像块随时会崩断的弓弦。
"小石头呢？"她突然问。
那是个总爱揪她裙角喊"昭昭姐姐"的小娃娃，三天前中了蚀魂散的毒。
顾怀瑾的手顿了顿："在后营，秦医正说......撑不过今日。"
沈昭昭猛地抬头，右眼里的重影让她几乎看不见他的脸。
她挣扎着要下地："带我去。"
顾怀瑾没动。
他低头凝视她染血的眼尾，喉结滚动："昭昭，你现在......"
"带我去。"她重复，声音里带着股子狠劲，"就算只剩最后一口气，我也要见他。"
后营的帐篷里飘着浓烈的药味。
小石头缩在草席上，小脸白得像张纸，嘴唇却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他听见动静，努力掀起眼皮，露出点眼白："昭昭......姐姐......"
沈昭昭跪坐在他身边，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冰凉的小手。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上回用乌鸦嘴救顾怀瑾时，她耗了近半气运值；方才感知命格又用了三成。
现在她的气运值怕连两成都不剩了，可......
"小石头。"她凑近他耳边，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你不是说等病好了，要和我去看顾叔叔驯战马吗？"
小石头的睫毛颤了颤，嘴角扯出个极小的笑。
沈昭昭喉头发哽。
她抬头看向顾怀瑾，他站在阴影里，脸上的轮廓被火光割得支离破碎。
她深吸口气，对着空气说："我诅咒你——"
帐篷里的人都僵住了。
秦医正手里的药碗"当啷"落地，李副将下意识去摸腰间的刀。
"诅咒你'死而复生'。"沈昭昭的眼泪砸在小石头手背上，"诅咒你这辈子都要腻在我跟前，要糖葫芦，要糖人，要我给你编草蚂蚱。"
空气静得能听见炭火噼啪的声响。
突然，小石头的手指动了动。
他轻轻咳嗽两声，青紫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娘......我想吃糖葫芦......"
"小、小石头？！"秦医正扑过来，颤抖的手按在他颈侧，"有脉搏了！
这......这不可能！"
李副将的刀当啷掉在地上。
他瞪圆眼睛，看看小石头，又看看沈昭昭，活像见了神仙。
沈昭昭却笑不出来。
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身体里抽离——不是气运值，是更虚渺的东西，像月光被乌云吞掉。
她晃了晃，被顾怀瑾稳稳接住。
"昭昭？"他的声音里带着惊慌。
她摇头，指腹蹭过小石头滚烫的额头："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深夜，顾怀瑾的营帐里点着两盏油灯。
沈昭昭靠在软枕上，翻看着白婆婆留下的《九转命引诀》。
泛黄的纸页上写着："命气引，以善功换生机，以命格补命格。
救一人得一善功，可抵一分命蚀......"
"难怪我救一个人就能恢复一点视力。"她喃喃，"原来功德不是平白来的，是拿我的命气换的。"
顾怀瑾正替她敷着眼药，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琉璃："以后别再用这么狠的咒了。"
"那怎么行？"沈昭昭偏头看他，右眼的重影里，他的眉眼温柔得像团雾，"要是连小石头都救不了，我这乌鸦嘴还有什么用？"
顾怀瑾的手顿住。
他望着她眼下淡淡的青黑，突然俯身把她打横抱起："走。"
"去哪儿？"她惊得抓住他的衣领。
"疫区。"他声音低哑，"你眼睛不好，我腿伤未愈，正好一起慢慢走。"
沈昭昭这才发现他换了身粗布短打，外袍下隐约能看见裹着纱布的腿。
她鼻子一酸，把脸埋进他颈窝："顾怀瑾，你就是个......"
"傻子。"他替她说完，"心甘情愿的傻子。"
疫区的夜雾里飘着腐臭的气息。
顾怀瑾背着沈昭昭，踩过满地的药渣和草席。
远处传来百姓的咳嗽声，混着孩子的啼哭。
"放我下来。"沈昭昭推他后背，"我能走。"
"不行。"他的脚步没停，"你现在气运值不到一成，摔了我心疼。"
沈昭昭刚要反驳，突然僵住。
她的右眼虽然模糊，却能看见后方三步远的墙根下，有个穿灰布衫的男人正往井里撒粉末——那粉末泛着诡异的幽蓝，和蚀魂散的颜色一模一样。
"顾怀瑾。"她的声音陡然冷下来，"你背后有个人......正在下毒。"
顾怀瑾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反手抽出腰间的软剑，转身、挥剑、封喉，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剑尖抵在那男人咽喉时，他甚至没来得及喊出声。
"果然是赤焰子的人。"顾怀瑾扯下男人面巾，露出张满是刀疤的脸，"李副将，把人押去审。"
李副将带着人冲过来时，沈昭昭突然觉得双眼刺痛。
她抬手揉了揉，指腹上沾了点淡金色的光——像细碎的星子，又像......功德？
她望着顾怀瑾的背影，右眼的重影里，他的轮廓突然清晰了一瞬。
夜风卷着药香掠过，她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等救完这百个百姓，或许......
"昭昭？"顾怀瑾转头看她，眼里映着漫天星子。
沈昭昭笑了。
她把那点金光攥在手心里，轻声道："没事，就是......眼睛有点痒。"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的一声，惊起几只夜鸟。
沈昭昭望着被押走的黑衣人，又看了看井边正在打水的百姓，突然觉得那双眼的刺痛，像是某种预兆——或许等她救够百人，那些模糊的、黑暗的，都会重新变得清晰。
而此刻，她的掌心还残留着那点淡金色的光，像颗还没发芽的种子，正悄悄攒着破土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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