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昭裹着顾怀瑾的外袍坐在草堆上，指尖无意识着包裹边缘。
篝火只剩几点残红，月光透过帐篷缝隙漏进来，在《九转命引诀》的书脊上投下银边。
她望着那半卷泛黄的纸页，喉结动了动——自今早百姓将书塞给她时，她就总觉得这书里藏着解开她和顾怀瑾命盘的钥匙。
"要看就看吧。"顾怀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篝火余烬般的温沉。
他单膝屈在她身侧，伤腿的旧皮甲泛着暗光，却仍将自己的影子稳稳罩在她上方，"我守着。"
沈昭昭深吸一口气，将书轻轻摊开。
火折子擦燃的刹那，跳动的橙光里，第二页的字迹突然清晰起来。
她瞳孔微缩——方才只看到半行的"当乌鸦嘴遇"后面，竟有新的墨迹晕开，像是被某种力量激活了："双命相合，方可改天换地。"
"怀瑾。"她的声音发颤，手指无意识攥住他的手腕，"你的命格......和我有关？"
顾怀瑾垂眸看她交叠在自己手背的手。
她的掌心还带着替百姓扎针时的温度，连指甲盖都泛着淡粉，哪像个能逆转天命的"灾星"？
可他记得三天前在破庙，她骂"北戎粮草必焚"，结果真截获了对方三车军粮；记得她替老妇咒"儿子早死"，那戍边的年轻人竟因调防避开了塌方；更记得他本应油尽灯枯的命数，自遇见她后，每夜都能听见心跳声清晰得像战鼓。
"我早有预感。"他覆住她的手，指腹轻轻蹭过她因熬夜而泛青的眼尾，"从你第一次骂我'活不过三年'，我反而能下地走动开始。"
话音未落，帐篷外突然响起枯叶被踩碎的轻响。
顾怀瑾几乎是瞬间将沈昭昭护在身后，佩刀出鞘的嗡鸣惊得篝火火星西溅。
"莫慌。"
苍老的女声像山涧清泉漫过夜色。
沈昭昭从顾怀瑾臂弯里探出头，见月光下立着个裹青布裙的老妇，银发用木簪松松绾着，脸上的皱纹里都浸着笑，"老身白婆婆，替你们寻这《九转命引诀》十年了。"
顾怀瑾的刀仍未收，目光却缓和了些——这老妇身上没有半分敌意，倒像庙门口常给孩童分糖的阿婆。
"小女娃的乌鸦嘴，小将军的战局眼。"白婆婆走到近前，从怀里摸出块温玉髓，"单看是灾星克将，合起来......"她将玉髓放在沈昭昭掌心，"是换命术的钥匙。
若要救更多人，你们得试试。"
"救更多人？"沈昭昭捏紧玉髓，想起白日里那个咳血的小娃娃小石头，想起村头排着队等她扎针的百姓，想起顾怀瑾说北境还有三城在闹疫病，"要怎么做？"
白婆婆指腹点了点《九转命引诀》："你咒他'寿命断绝'。"
"荒唐！"顾怀瑾的刀差点落地，"昭昭的气运值本就只剩西成，再用这等诅咒......"
"因果律最是公平。"白婆婆的目光扫过他微跛的右腿，"她咒你断寿，反向就是增寿；你身上压着的旧伤，本就是命数里替她挡的劫。"她转身走向帐篷出口，身影在月光里渐淡，"今夜子时三刻，错过这轮满月，得等十年。"
话音散在风里时，帐篷外的更鼓正敲过三更。
沈昭昭望着玉髓上流转的微光，又抬头看顾怀瑾。
他眉峰紧拧，眼底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恐慌——像当年她被族人押去流放时，躲在马车上望着逐渐后退的镇国公府，那种抓不住光的慌。
"我要试。"她将玉髓塞进他手里，"小石头的娘说，他要是再烧三天，眼睛就要坏了；李副将说北边的疫病己经死了百人；你腿上的旧伤，每到阴雨天就疼得睡不着......"她吸了吸鼻子，突然笑起来，"再说了，我可是乌鸦嘴啊，骂'寿命断绝'，肯定变成长命百岁。"
顾怀瑾想反驳，却触到她眼底跳动的星火——那是他在沙场上见过的，士兵们望着帅旗时的光。
他喉结动了动，将玉髓按回她掌心："我数到三，若觉得不对就停。"
沈昭昭点头，从怀里摸出炭笔。
帐篷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她盯着空白的纸，笔尖悬在"愿顾怀瑾"三个字上方，突然想起现代时给闺蜜发的诅咒表情包——"再熬夜就掉光头发"，结果闺蜜拿了生发奖；"考试挂科"，闺蜜拿了奖学金。
原来从那时起，她的嘴就不是灾星，是......
"一。"
顾怀瑾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她咬了咬下唇，快速写下："愿顾怀瑾寿命断绝！"
笔尖刚离纸，一阵天旋地转袭来。
沈昭昭眼前泛起黑雾，右耳嗡嗡作响——这是气运值暴跌的征兆。
她踉跄着扶住桌角，却听见顾怀瑾倒吸冷气的声音。
"昭昭？"他的手托住她后腰，声音里带着狂喜的颤抖，"我的腿......不疼了！"
沈昭昭勉强抬头，看见他正试着抬右腿——那截曾被北戎毒箭贯穿、每逢阴雨就肿得发亮的伤腿，此刻正稳稳踩在地上，皮甲下的肌肉随着动作起伏，和健全时一般无二。
可她的胸腔突然泛起腥甜。"噗——"她捂住嘴，指缝间渗出血丝。
眼前的景物开始重影，顾怀瑾的脸变成两个、三个，最后凝成一片模糊的暖色。
"昭昭！
昭昭！"顾怀瑾将她抱进怀里，掌心按在她后背，"白婆婆说的换命术......怎么会这样？"
沈昭昭想笑，却只能发出气音："反向......诅咒......哪有不......不疼的......"她的手指无意识揪住他的衣襟，突然触到一道温热的光。
两人同时低头。
淡金色的丝线从沈昭昭心口钻出，穿过她的指尖，缠上顾怀瑾的手腕。
丝线流转着星辉，每晃过一圈，沈昭昭眼前的黑雾就散一分，顾怀瑾眼底的阴霾就淡一分。
"这是......"
"命格绑定。"沈昭昭感觉有暖流顺着丝线涌进身体，之前因气运值暴跌而酸涩的右眼竟能看清顾怀瑾的睫毛了，"书里说......双命相合......"
顾怀瑾低头吻她发顶，喉结抵着她额头震动："下次不准了，听见没有？
你要是再敢拿命赌......"
"不赌怎么改命？"沈昭昭仰头，右眼的视线己经能清晰捕捉到他眼下的泪痣，"我现在能看清你了，怀瑾。
你看——"她指向帐篷外，"百姓们还在守夜，他们举着灯笼，像星星落了一地。"
顾怀瑾抱着她走出帐篷。
春夜的风裹着青草香，远处守夜的百姓见他们出来，有人轻声喊"郡主"，有人往篝火里添柴。
暖黄的火光中，沈昭昭看见李副将带着士兵归来，盔甲上沾着草屑，却冲她用力点头。
"既然我能用诅咒救人、改命......"她望着天际将明未明的启明星，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那就让我把这份'乌鸦嘴'变成整个大靖的护身符吧。"
"我陪你。"顾怀瑾将外袍往她肩上拢了拢，目光投向北方，"北戎的战鼓，该停了。"
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沉闷的鼓声。
那声音像滚过水面的雷，由远及近，震得帐篷上的布幔簌簌作响。
沈昭昭抬头，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她摸出怀里的炭笔，在掌心写下"北戎王庭大乱"，然后轻轻吹去炭灰。
"这一次，"她望着顾怀瑾发亮的眼睛，"让他们尝尝'乌鸦嘴外交'的滋味。"
夜风卷着鼓声掠过营寨，有士兵匆匆跑来："郡主，北边传来消息......"
沈昭昭按住士兵的肩膀："慢慢说。"
"是......是疫病。"士兵咽了咽口水，"边关三城，突然......突然开始死人了。"
顾怀瑾的手在她腰间收紧。
沈昭昭望着渐亮的天色，将《九转命引诀》紧紧抱在怀里——该来的劫数，她接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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