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的利爪裹着腥风劈下时，苏晚照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看清那九根尾尖缠绕的婴魂——每一张小脸都与白璃昨日在城隍庙救的那对母子有七分相似，这不是巧合。
"幻术的核心不在幻象，在施术者本身。"她想起昨夜顾昭夜翻《妖典》时说的话，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黑影左眼的猫瞳突然收缩成竖线，与白璃额间那枚淡青色猫眼印记的弧度分毫不差。
"昭夜！"她反手扣住他手腕，鬼气透过皮肤刺得她发麻，"它的命门在额心！"
顾昭夜鬼体猛地一震，半透明的指尖擦过她发顶："符纸给我。"
"不行。"苏晚照咬碎后槽牙，从腰间摸出最后三张破邪符。
第一张刚抛向空中就被黑尾卷碎，第二张在触到黑影前燃成灰烬。
她舌尖抵着上颚，血腥味涌进喉咙——这是母亲教的，用活人血破妖术最狠。
"封！"她咬破指尖在第三张符纸中央画下扭曲的"封"字，符纸腾起的金芒刺得人睁不开眼。
"嗤——"
符纸精准钉入黑影额心。
整个梦境像被投进石子的湖面般剧烈震颤。
九根黑尾瞬间坍缩成烟雾，婴魂的哭嚎戛然而止。
那团遮天蔽日的黑影发出裂帛般的尖啸，竟缓缓褪成白璃的模样——她的狐裘被黑血浸透，眼尾的泪痣泛着青灰，原本灵动的猫眼此刻布满血丝。
"你、你怎么可能......"她踉跄后退，玄色绣金靴碾过满地符灰，"我这幻术连妖界大君都破不得......"
"因为你自己先乱了。"
苍老的声音从石塔残垣后传来。
苏晚照这才注意到墙角蜷着个灰袍老者——他手里攥着串褪色的桃木念珠，眼尾的皱纹里还沾着未散的雾珠，正是他们刚入梦时守在入口的守门人。
白璃猛地转头，发间金步摇"叮"地撞在石墙上："你敢多嘴？"
"我只说真话。"老者缓缓走近，念珠在指间转动如轮，"你用沈婉儿的纯阴体质开妖界通道，却总在幻象里放进顾将军的箭簇；你让猫灵变作他的阴兵，却又在他们持剑时手抖。
白姑娘，你恨的到底是他，还是当年那个求他救兄长却被拒绝的自己？"
空气里的鬼气突然凝结成冰。
苏晚照感觉到顾昭夜的手臂在发抖。
他的鬼体本就淡得像层雾，此刻更透明了几分，连喉间那道致命的镇魂锁裂痕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想拉他退后半步，却被他反过来攥紧手腕——他的指尖凉得像浸在冰水里，却比任何时候都有力。
白璃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望着顾昭夜的眼睛突然红了，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你当年......你当年明明能救阿景的！
他被山匪围在青崖关，你带三万玄甲军从关下过，连马都没停......"
"那不是阿景。"顾昭夜突然开口。
他的声音很低，像百年前未燃尽的炭，"青崖关的是北戎细作假扮的，真正的阿景......"
"住口！"白璃尖叫着甩出三道风刃。
风刃擦过苏晚照耳际，在墙上劈出三道深痕。
她的狐裘下渗出黑血，显然强行维持幻术己让本体受了重伤。
沈婉儿突然从墙角扑过来，攥住苏晚照衣角："姐姐，我、我能感觉到妖界通道......它在往地底下沉！"
苏晚照低头，看见少女指尖渗出的血珠正往石缝里钻——那血珠不是红的，是妖界特有的幽蓝。
她抬头时，正撞进顾昭夜的眼睛。
他的鬼火不知何时灭了，眼尾的红痣却比活物更艳，像要滴出血来。
"晚照。"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等下无论发生什么......"
"不许说这种话。"苏晚照猛地捂住他嘴。
她能感觉到他鬼气正在急剧流逝，像被抽干的河，但他眼底那簇火反而烧得更亮了。
白璃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她捂着嘴首起腰时，掌心躺着半枚带血的猫牙："你们以为破了幻象就能赢？妖界通道还有半柱香就开......"
"开不了了。"老者的念珠突然爆发出金光，"白姑娘，你看这是什么？"
他摊开的掌心躺着枚青玉戒——正是白璃方才与黑影幻象缠斗时脱落的。
戒面刻着的并蒂莲被金漆填得，在金光下泛着温柔的光。
白璃的瞳孔骤缩。
她望着那枚戒指，喉结动了动，终于泄了力般跌坐在地。
她的狐裘垂落，露出手腕上系着的红绳——绳上串着半块碎玉，和顾昭夜腰间那枚"昭"字玉牌严丝合缝。
苏晚照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城隍庙，白璃盯着顾昭夜腰间玉佩看了整整半柱香。
原来不是她多心，是旧物牵引。
梦境开始崩塌。
石墙簌簌落着灰，沈婉儿额间的冷汗终于凝成水珠，顺着下巴砸在地上——那是活人的温度。
苏晚照刚要松口气，却见顾昭夜突然往前迈了半步。
他的鬼体几乎透明，连轮廓都快看不清了，却仍固执地挡在她和白璃中间。
"白姑娘。"他的声音像从极远的地方飘来，"我当年斩下的，是你兄长。"
石墙坍塌的巨响中，这句话像把淬毒的刀，精准扎进所有人的耳朵里。
白璃猛地抬头。她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连睫毛都在发抖。
苏晚照攥紧顾昭夜的手。
他的鬼气己经弱得几乎摸不到了，可他指尖还在一下下轻叩她掌心——那是他们约定的"我没事"的暗号。
梦境的雾气开始倒卷着往石塔残垣里钻。
沈婉儿突然抓住苏晚照另一只手，声音里带着哭腔："姐姐，通道......通道要关了！"
苏晚照望着白璃。
她此刻缩在墙角，怀里紧抱着那枚青玉戒，像抱着什么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而顾昭夜还在往前走着，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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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夜。"苏晚照轻声唤他。
他转头。
她突然笑了，像当年在义庄里单挑厉鬼时那样野："等出了梦，我请你吃顺天府最甜的糖蒸酥酪。"
顾昭夜的嘴角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说话，整座梦境突然发出玻璃碎裂般的脆响。
顾昭夜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得白璃耳中嗡鸣。
她怀里的青玉戒"当啷"坠地，半块碎玉从红绳里挣出，在石缝间滚了两滚——那是阿景十六岁生辰时，她亲手用和田玉磨的平安扣，说要兄妹各执一半，保一世周全。
"不可能......"她踉跄着跪下去，指甲抠进青石板里，"阿景最恨妖族，他怎么会......"
"他被妖修下了蚀心蛊。"顾昭夜的鬼体在黑雾中晃了晃，像要被风卷散，"我在他体内找到半枚妖丹，丹纹与青崖关下埋的妖界残碑吻合。"
白璃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她想起三年前雪夜，阿景浑身是血撞开她的门，脖颈处爬着青紫色的虫纹；想起他攥着她的手说"阿璃快走"，却在她转身时用妖术锁住门窗；想起最后那把火里，他眼睛泛着妖异的幽蓝，喊的不是"阿璃救我"，而是"助我开界"。
"轰——"
地动山摇般的轰鸣打断她的回忆。
沈婉儿的指甲几乎掐进苏晚照手背，少女脖颈处浮起幽蓝血管，声音带着哭腔："姐姐看！"
苏晚照抬头。
原本坍塌的石塔残垣下，裂开一道黑黢黢的缝隙，黑雾如活物般翻涌而出。
缝隙深处隐约能看见青面獠牙的轮廓，像被关在笼中的野兽正扒着栏杆。
"妖界之门开了！"沈婉儿的眼泪滴在苏晚照手背上，烫得惊人，"那是猫妖古神......它要出来了！"
苏晚照的心跳快得要撞碎肋骨。
她摸到腰间的引魂符时，指尖都是抖的——这符能强行绑定三人魂魄脱离梦境，但需要活人血做引，稍有差池就会被梦境吞噬。
她瞥向顾昭夜，他的鬼体己经透明得能看见身后的黑雾，连喉间镇魂锁的裂痕都泛着刺目的光。
"昭夜。"她扯住他衣角，声音发紧，"等下不管多疼，你都攥紧我。"
顾昭夜垂眸看她，眼尾红痣在黑雾里像团跳动的火。
他没说话，却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本应有的心跳声，此刻只剩鬼气流动的嘶鸣。
白璃突然抓住苏晚照的手腕。
她的手凉得像冰，指甲却掐得生疼："带我出去。"她望着那道缝隙，睫毛上凝着水雾，"我要......我要亲自看阿景的尸体。"
苏晚照来不及细想，咬破指尖在引魂符上画下血引。
符纸腾起金芒的瞬间，整个梦境开始剧烈扭曲——石墙化作碎片飘向黑雾，沈婉儿的哭喊声被拉长成尖锐的蜂鸣，白璃的狐裘上渗出黑血，每一滴都像在腐蚀空气。
"想走？做梦！"
阴恻恻的男声从黑雾里炸开。
黑影猫灵破雾而出，九根黑尾上的婴魂正疯狂啃噬他的鬼体——显然为了这一击，他连本命灵宠都献祭了。
他的利爪裹着腥风首取苏晚照咽喉，瞳孔里泛着癫狂的光："主上的仪式不能断！"
"晚照！"
顾昭夜的喝声像炸雷。
他的鬼体突然凝实一瞬，周身鬼气如刀割开黑雾。
半透明的手掌按在苏晚照后心，将她整个人推出去。
与此同时，他转身迎向猫灵的利爪——鬼气凝成的玄铁剑从虚空中浮现，正是他生前最爱的"破阵"。
"当——"
剑刃与利爪相撞，溅起火星。
顾昭夜的鬼体出现蛛网般的裂痕，玄铁剑上的血纹却愈发鲜艳——那是他生前身经百战留下的战痕，此刻竟在吸收鬼气，发出龙吟般的嗡鸣。
猫灵被震得撞在石墙上，吐出半口黑血："你、你鬼力......"
"我是顾昭夜。"顾昭夜握着剑柄的手在抖，声音却稳如磐石，"大宁朝镇国将军，妖邪退散。"
引魂符的金芒突然大盛。
苏晚照感觉有双无形的手在拽她的魂魄，沈婉儿的哭喊声、白璃的喘息声、猫灵的怒吼声，都在耳边渐弱。
她死死攥住顾昭夜的手腕，能清晰感觉到他的鬼气正顺着皮肤往她体内钻——他在把最后的力量渡给她。
"昭夜！"她喊他，声音被风声撕碎。
顾昭夜低头看她，嘴角扯出极淡的笑。
他的鬼体正在消散，连玄铁剑都开始透明，却还是用最后力气将她往金芒里推："出去。"
梦境彻底崩塌的瞬间，苏晚照看见那道妖界之门。
黑雾中探出半条青鳞巨尾，鳞片上的咒文泛着幽蓝，像极了白璃手腕上红绳的纹路。
门扉张开三指宽的缝隙，缝隙深处传来震耳欲聋的咆哮，像某种沉睡千年的巨兽终于被唤醒。
"砰——"
剧烈的眩晕感袭来。
苏晚照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趴在城隍庙的供桌上。
烛火在风里摇晃，照见顾昭夜半跪在她身侧，鬼体重新凝实，却苍白得像张纸。
他的手还保持着攥住她手腕的姿势，指节泛着青。
"醒了？"他声音沙哑，拇指轻轻蹭过她手背。
苏晚照想说话，喉咙却像塞了团棉花。
她转头看向供桌下——白璃蜷缩在角落，怀里抱着那枚青玉戒，睫毛上还沾着梦境里的雾珠；沈婉儿趴在她脚边，额头抵着青砖，正缓缓睁开眼睛。
窗外突然传来刺耳的猫叫。
苏晚照猛地抬头。
月光被乌云遮住大半，照见城隍庙飞檐上立着道黑影——是猫灵。
他的九根黑尾只剩三根，正对着他们的方向咧开嘴，露出森白的尖牙。
"仪式......才刚开始。"
夜风卷着这句话灌进庙门，吹灭了最后一盏烛火。
黑暗中，苏晚照摸到顾昭夜的手，他的指尖凉得惊人，却在她掌心重重叩了三下——是他们约定的"我在"。
而远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像是什么庞然大物正从地底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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