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照的太阳穴突突跳着，后颈被冷汗浸透。
她撑着供桌坐起时，指尖触到的不是熟悉的木纹，而是粗粝的石砖——哪里还有城隍庙的影子？
月光被撕成碎片，铺在他们脚边的是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
裂缝两侧岩壁泛着青黑，像被无数妖爪抓挠过的伤口，正"滋滋"渗出墨绿色的妖气。
沈婉儿软绵绵地倒在她脚边，脸色比纸还白，心口起伏极浅，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晚照。"顾昭夜的手覆上她手背，鬼气裹着暖意渗进她血脉。
他的鬼体虽凝实了些，眼尾却泛着极淡的青灰，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丝生气，"看裂缝。"
她抬头。
原本只开三指的妖界之门，此刻己裂到半人宽。
黑雾翻涌如沸，隐约能看见门后影影绰绰的尖塔，还有垂落的藤蔓——每根藤蔓上都串着颗幽蓝的眼珠，正随着风转着圈，将视线钉在他们身上。
"她的魂，我收定了。"
白璃的声音裹着阴风钻入耳膜。
苏晚照这才发现，那抹红衣正悬在裂缝中央，腕间红绳的咒文亮得刺眼，与门后藤蔓上的幽蓝交相辉映。
她怀里的青玉戒泛着血光，沈婉儿的魂魄正从戒中飘出，像片被风卷着的薄纱，往裂缝深处坠去。
"沈姑娘！"苏晚照扑过去要抓，却被顾昭夜拽住手腕。
他的指尖几乎要掐进她肉里，鬼火在他周身凝成幽绿的屏障，"她若死，妖界通道彻底开启。
百年前我封印的妖君，会带着十万妖兵踏平人间。"
苏晚照的呼吸一滞。
她望着沈婉儿逐渐透明的魂魄，想起那姑娘被妖猫掳走前，攥着她的捕快腰牌哭求"苏姐姐救我"时的眼睛——像两颗浸在晨露里的黑葡萄。
"我们得阻止她。"顾昭夜的目光扫过裂缝，玄铁剑嗡鸣出鞘，"白璃要的是纯阴之魂引动封印。
沈婉儿的魂若入妖界，门就合不上了。"
苏晚照咬得后槽牙发疼。
她摸出腰间的破邪符，符纸在妖气里发出细碎的爆响。"我进去。"她扯了扯顾昭夜的衣袖，"你守着沈姑娘，别让她魂魄散了。"
"不行。"顾昭夜眉峰拧紧，鬼火突然暴涨三寸，"妖界裂隙里幻术横生，你......"
"我是捕快。"苏晚照打断他，将破邪符按在自己手腕上。
符纸灼得皮肤发烫，却让她的头脑从未如此清醒，"查案抓人，本就是我的活计。"
顾昭夜的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她眼里跳动的火光，最终只是将玄铁剑塞进她手里："剑上有我百年鬼力，遇妖则鸣。"
苏晚照接过剑的瞬间，掌心传来灼烧般的热意。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踏入裂缝。
阴风裹着腐臭的妖气扑面而来。
她踉跄两步站稳，抬眼便撞进一片血雾里——是战场。
断旗倒在泥里，染血的盔甲堆成小山。
白璃的兄长，那个总爱抱着酒坛说"等打完这仗就回青丘娶亲"的少年妖王，正跪在她面前。
他的胸口插着顾昭夜的玄铁剑，鲜血顺着剑刃往下淌，在泥里积成小潭。
"将军......"少年的手抓住她的裤脚，血沫从嘴角溢出，"我...没通敌...是丞相..."
"住口！"黑影猫灵的声音从血雾里炸开。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九根黑尾只剩三根，却仍诡异地扭曲着，"你看清楚！是顾昭夜的剑，穿了他的心脏！"
苏晚照的指尖在发抖。
她望着眼前的幻象，突然想起顾昭夜说过的话——百年前他被丞相构陷通敌，而白璃的兄长是唯一愿为他作证的妖族。
"这是幻术。"她攥紧玄铁剑，剑鸣声骤然拔高，"你当我是三岁孩童？"
"幻术？"猫灵的瞳孔缩成竖线，黑雾从他指尖涌出，将血雾染得更浓，"那你问问你身边的将军！
他可敢说，当年挥剑时，没有半分怀疑？"
苏晚照猛地转头。
顾昭夜正站在血雾边缘。
他的玄铁剑还滴着血，脸上却没有半分杀戾。
他望着少年妖王逐渐冷去的尸体，喉结动了动，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信他。"
"可你还是挥剑了！"猫灵的尖牙几乎要咬碎，"因为你更信大宁朝的百姓！
因为你觉得，一个妖族的命，换十万边民的命，值！"
顾昭夜的鬼体晃了晃。
他伸手想去碰少年的脸，却穿透了幻象。
苏晚照看见他眼尾的青灰更深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着魂魄。
"昭夜！"她扑过去抓住他的手。
玄铁剑的热意顺着掌心窜遍全身，她能清晰感觉到他的鬼气在流失——就像在梦境里那样。
"晚照。"顾昭夜低头看她，眼底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情绪，像是悔恨，像是痛楚，却在触到她掌心的温度时，慢慢凝成一片温柔，"这是我的劫。"
"放屁。"苏晚照扯出腰间的引魂符。
符纸在她掌心发出金芒，照得血雾滋滋作响，"你的劫，我替你渡。"
她将引魂符重重贴在地面。
符纸遇土即燃，金红的火焰腾地窜起三尺高，在血雾里烧出个透亮的窟窿。
透过窟窿，能看见白璃正掐着沈婉儿的魂魄，往妖界之门的最深处送。
"白璃！"苏晚照的声音裹着符火的噼啪声，"你要的是妖君复活，还是给你兄长报仇？"
白璃的动作顿住了。她转头时，眼角的泪痣在血光里泛着妖异的红。
符纸烧到最后半寸，突然爆出刺目的金光。
苏晚照望着那光，摸出怀里最后一张破邪符——这张，是给白璃的。
符纸燃尽的金芒刺破血雾时，苏晚照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幻象里顾昭夜眼尾的青灰还在眼前晃，她反手攥住他手腕——鬼体的凉意透过衣料渗进来，像根细针首扎进心口。
"白璃要的是妖君复活，还是给兄长报仇？"她的声音比裂风还利，穿透碎成星子的血雾，撞在白璃染血的耳坠上。
那抹红衣终于转过脸来，眼角泪痣因妖力翻涌泛着暗红，像颗浸了毒的朱砂。
"你懂什么？"白璃的指尖骤然掐进沈婉儿魂魄的腰际，少女的魂体立刻蜷成虾米，"他死时手里还攥着半块青丘的桃花糕，说要等打完仗......"她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腕间红绳的咒文却亮得刺眼，"等打完仗娶我阿姐！
可顾昭夜的剑，捅穿了他的心脏！"
苏晚照的呼吸一滞。
她想起卷宗里记着的青丘双姝——白璃是幺女，阿姐白棠才是妖猫族真正的继承人。
当年少年妖王与白棠的婚约，是妖族与大宁朝最稳固的盟书。
"所以你偷换了婚约？"她突然开口，"你阿姐根本不愿嫁，是你戴上她的红盖头，拿沈婉儿的纯阴魂引动封印，想让妖君复活后替你兄长报仇？"
白璃的瞳孔骤缩成竖线。
她怀里的青玉戒突然爆出血光，沈婉儿的魂魄被扯得离妖界之门更近三寸。
黑雾里传来藤蔓上眼珠转动的"咔嗒"声，门后尖塔的轮廓愈发清晰，隐约能听见铁链拖拽的闷响——是妖君的锁链在崩断。
"晚照。"顾昭夜的手覆上她后颈，鬼气顺着血脉漫开，将她因愤怒而发抖的身体稳住，"白璃的妖力与门后封印同频，必须在她完成引魂前......"
"闭嘴！"黑影猫灵的身影从裂缝岩壁渗出，九根黑尾只剩三根还在滴血，"你们这些凡人，有什么资格评判我们的痛！"他的尾尖扫过地面，青黑岩壁立刻裂开蛛网纹，"给我拦住他们！"
话音未落，数道黑影从岩缝里窜出——是被妖力侵蚀的孤魂，眼眶里燃着幽蓝鬼火，指甲长得能钩穿人骨。
苏晚照反手抽出玄铁剑，剑鸣如龙吟，扫过的地方鬼火"滋啦"熄灭。
顾昭夜的鬼火在周身凝成屏障，将扑上来的孤魂撞得七零八落。
可白璃趁机又退了三步。
沈婉儿的魂魄己经触到妖界之门的黑雾边缘，像片被漩涡卷走的叶子，转眼就要没入其中。
"晚照！"顾昭夜突然拽着她往旁边一闪。
一根藤蔓穿透他们刚才站的位置，幽蓝眼珠在藤蔓顶端转着圈，"门后的妖力在具象化，再拖下去......"
"不用再说了。"苏晚照抹了把嘴角的血——刚才闪避时被鬼爪擦破的。
她望着白璃越来越近的身影，突然笑了，"你不是想让我看顾将军挥剑吗？我偏要让你看看，什么是人间的刀。"
她将玄铁剑往地上一插。
剑鸣震得岩壁簌簌落石，顾昭夜的鬼火顺着剑刃窜上她的手腕，在皮肤表面凝成幽绿纹路。
这是百年鬼力与驱邪符咒的共鸣，是他们在二十七个深夜里，用符咒灰烬和鬼火余温磨合出的默契。
"昭夜，护着沈姑娘的魂。"她摸出最后一张破邪符，符纸在掌心发出细碎的爆响，"我去会会白璃。"
"不行。"顾昭夜的鬼体突然凝实几分，手臂上的玄铁鳞片闪着冷光，"要去一起去。"
话音未落，一道苍老的叹息从头顶降下。
"你们若再深入，魂魄将无法回归。"
梦境守门人不知何时站在裂缝边缘。
他的白须被阴风吹得乱飞，手里的铜铃正"叮叮"作响——那是用来镇住梦境入口的法器。
他望着两人交握的手，摇头道："妖界之门一旦完全开启，便无法关闭。"
苏晚照抬头看他。
守门人的眼睛像两口深潭，倒映着她和顾昭夜交叠的影子。
她想起半月前在城隍庙，这老者用铜铃帮她解过狐妖的幻术；想起三日前在义庄，他递过一碗符水，说"捕快的血，该烫些"。
"若不能阻止她，人间将无宁日。"她将最后一张引魂符塞进守门人手里，符纸边缘还留着她的体温，"若我们未归，请用它送我们一程。"
顾昭夜的手指在她掌心收紧。
他望着她眼底跳动的火光，突然低头吻了吻她发顶——鬼体的凉意裹着极淡的梅香，是他生前最爱的沉水香残留的气息。
"走。"
话音未落，两人己纵身跃入妖界之门。
黑雾瞬间将他们吞没。
苏晚照的耳膜被妖力震得生疼，隐约听见顾昭夜低喝"闭眼"，再睁眼时，脚下是刻满咒文的青石板，抬头是遮天蔽日的黑藤——每根藤蔓上的幽蓝眼珠都转过来，将视线钉在他们后颈。
最中央的祭坛上，白璃正将沈婉儿的魂魄按进一块泛着幽光的玉璧。
玉璧西周的青铜鼎里，沸腾的黑血溅起三尺高，散发出腐肉混着血腥的恶臭。
"欢迎来到我的祭坛。"白璃的笑声裹着黑血的腥气，"在这里，你们的符咒会失效，鬼力会被吞噬......"她的指甲刺破指尖，血珠滴在玉璧上，"而我的妖君，即将重获新生。"
苏晚照的手按上腰间的捕快腰牌。
那是母亲临终将断气时，塞给她的最后遗物。
牌面的"顺天"二字被她摸得发亮，此刻正贴着她发烫的掌心，像在说"去抓她"。
她转头看向顾昭夜。
他的鬼体在黑藤的妖力下有些虚浮，眼尾的青灰却淡了——或许是因为她在他身边。
"昭夜，"她抽出玄铁剑，剑鸣穿透黑血的轰鸣，"你说过，玄铁剑认主。"
"认的是你的骨。"顾昭夜的鬼火在剑刃上窜起幽绿火苗，"也是我的命。"
黑藤突然暴长。
成百上千的幽蓝眼珠同时转动，祭坛地面的咒文泛起红光——那是妖君即将苏醒的征兆。
苏晚照握紧剑，与顾昭夜背靠背站定。
他们身后，是人间的万家灯火；他们眼前，是深不见底的祭坛。
而祭坛中央的玉璧，正发出摄人心魄的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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