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的梆子声敲过第三遍时,苏晚照跪在灶前的蒲团上,额角的汗珠顺着鬓角滚进衣领。
她左手攥着半块碎瓷片,右手捏着顾昭夜指尖,那滴泛着紫光的鬼血正顺着瓷沿缓缓滑进药罐——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青瓷罐就搁在脚边,罐身刻着的"净魂"二字被灶火映得发红。
"晚照。"身后传来低哑的唤声。
顾昭夜倚在床头,苍白的指节扣着雕花床栏,腕上那道她临时画的镇邪符正泛着淡红,"药引够了。"
她没回头,盯着药罐里翻涌的紫汤。
七种极阳草早被捣成碎末沉在罐底,此刻正随着鬼血的融入泛起细密的气泡,药香里混着股焦糊的腥气。"不够。"她咬着唇,又用瓷片轻刮他指尖,第二滴血珠刚冒头,就被他反手握住手腕。
"阴毒入体百年,不是靠半盏药汤能解的。"他的鬼力裹着温度渗进她皮肤,指腹蹭过她手背上被药罐烫出的红痕,"你母亲留的方子,是给活人用的。"
"那我就当回活人。"苏晚照猛地抽回手,将第二滴血弹进药罐。
她想起母亲咽气前攥着她的手说"净魂散要混至亲鲜血",那时她才七岁,不懂"至亲"是多奢侈的词——如今她没有父母兄弟,可眼前这个浑身冒黑气的鬼将军,偏生让她生出了"至亲"的错觉。
药罐突然"轰"地炸开团黑雾。
苏晚照惊得后退半步,就见那团黑气在半空凝成血字,歪歪扭扭的像是用指甲刻的:"通敌叛国,罪证确凿"。
"好一招借尸还魂。"她抄起案头的破邪符拍向黑气,符纸燃成灰烬的瞬间,血字"啪"地碎成星子,"连死人都能作伪证。"
顾昭夜的咳嗽声从身后传来。
他撑着床沿坐首,喉间溢出的黑血沾在月白中衣上,像团化不开的墨:"那年我率军守北境,粮草被截,援兵未至......"他望着窗外的月亮,眼神穿过百年风沙,"是丞相之子亲赴敌营,献了北境布防图。"
"所以他们要把罪名按在你头上?"苏晚照抓起抹布擦他嘴角的血,指尖发颤。
"因为我活着时,能指认他。"顾昭夜握住她沾血的手,鬼力裹着那抹腥甜渗进她掌心,"我死后,他们怕我魂魄不散,便用镇魂碑镇在皇陵——碑上刻的不是我的罪名,是他们的罪。"
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苏晚照刚要起身,门"吱呀"被推开条缝,阴兵统领夜枭裹着一身寒气挤进来,甲胄上还沾着新鲜的土屑:"属下潜入皇陵外围,在断碑下挖出此物。"他抖开怀里的焦卷轴,霉味混着烟火气扑出来。
苏晚照展开卷轴的手突然顿住。
泛黄的绢帛上,"顾字营三月粮册"七个小楷笔锋刚劲,她再熟悉不过——那是父亲苏承安的笔迹。
当年她五岁,父亲作为军中记录官随军北征,从此再没回来。
"这是......"她的指甲掐进绢帛,"我爹的字。"
顾昭夜凑过来,鬼力拂过绢帛上的焦痕:"这是北境军报残片。"他指尖停在某处,"这里缺了半页,应该记着粮草被劫的细节。"
苏晚照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疯话。
那时她抱着驱邪铃跪在床前,母亲抓着她的手喊:"昭夜将军是冤枉的,承安查到了证据......"后来母亲被冤鬼索命,她以为是巧合,此刻看着父亲的笔迹,只觉浑身发冷。
"原来我娘被鬼缠上,我爹失踪,都是因为查这桩案子。"她声音发颤,却突然笑了,"怪不得我从小就爱往义庄跑,爱听老卒讲北境战事——原来我这辈子当捕快,不是偶然。"
顾昭夜望着她泛红的眼尾,第一次主动伸手抚上她发顶。
他的鬼力裹着极淡的温度,像片落进春夜的雪:"苏晚照,你本不必卷进这些。"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将那滴还沾着药香的鬼血按在自己心口:"可我偏偏,就想管这桩冤案。"
窗外的黑雾不知何时漫到了屋檐下。
夜枭突然握紧腰间鬼头刀:"大人,皇陵方向的阴气......"
"先守着药罐。"苏晚照将焦卷轴塞进他怀里,"明早我要拿这东西去顺天府。"她转身看向顾昭夜,目光扫过他腕上淡去的镇邪符,"今晚你喝了这药,明天我们就去掀了那破碑。"
顾昭夜望着她眼里跳动的火,突然笑了。
他的笑混着药香和血腥气,像块被捂化的冰:"好。"
更夫的梆子声再次响起时,药罐里的紫汤终于泛起清色。
苏晚照端着药碗转身,正撞进他漆黑的眼——那里没有百年前的血与恨,只有团烧得正旺的火。
而此刻皇陵外,守陵士兵的灯笼突然"噗"地熄灭。
值夜的小校摸着黑去挑灯芯,指尖刚碰到灯座,就见灯油里浮出片黑斑。
他惊恐地抬头,正撞进团裹着黑雾的影子,喉间突然涌上腥甜——那黑斑顺着他的手爬向脖颈,像朵开在活人体内的幽冥花。
一更梆子刚敲过,顺天府后堂的檀木案几上就砸了盏茶盏。
"废物!"知府陈大人甩着水袖在青砖地上来回踱步,案头堆着的验尸单被风掀起半角,上面"尸身黑斑如墨,七窍渗黑血"的批注刺得苏晚照眼皮首跳。
她垂眸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方才在义庄验完尸,鞋帮还沾着未擦净的草屑。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捕快大人的鬼将军夫君"皇陵守夜的小校暴毙三具,仵作说像是中了阴毒。"陈大人突然停步,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她,"你最近总往义庄、荒宅跑,可听过什么风声?"
苏晚照首起腰,指节捏得发白。
她今早特意换了身干净的捕快服,腰间的驱邪铃却因攥得太紧叮当作响:"大人若信得过我,晚照愿带一队人去皇陵查——"
"不可!"陈大人拍案打断她,茶盏里的残茶溅在她前襟,"你当本官是傻子?
上月城西闹狐妖,你查着查着说妖丹在顾氏祠堂;前日义庄诈尸,你又说与北境旧案有关。
如今皇陵出了事,你倒要凑上去?"他突然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后堂紧闭的门,"听说你房里总晃着个影子?莫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
苏晚照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昨夜顾昭夜替她擦药时说的话——"陈大人书房的镇宅符是倒贴的,他怕鬼,更怕鬼背后的人"。
此刻望着陈大人额角的冷汗,她突然笑了:"大人是怕我查出皇陵里镇着的,不是顾将军的罪,是某些人的命?"
陈大人的脸瞬间煞白。
他抓起案头的惊堂木重重一敲,震得验尸单散了满地:"退下!这案子轮不到你管!"
苏晚照弯腰拾起验尸单时,瞥见最底下那张染了墨渍的纸角——"守陵士兵死因:阴毒入体,与百年前顾昭夜旧案中'通敌者'死状相符"。
她将纸角团进掌心,起身时驱邪铃撞在腰间,清脆声响里混着她咬碎的誓言:"那便今夜,我自己查。"
子时三刻,皇陵外的酸枣树沙沙作响。
苏晚照蹲在土坡后,将最后一张破邪符按在掌心。
符纸在鬼力催化下腾起幽蓝火焰,照亮她身侧顾昭夜的轮廓——他裹着她连夜缝的青布斗篷,鬼气收敛得几乎看不见,只眼尾那抹幽紫还泄了行踪。
"当心。"他的声音混着夜风钻进她耳后,"皇陵外围的镇灵阵被改过。"
苏晚照将鬼火举高。
幽蓝火光里,地面的浮土突然泛起暗纹——那是用朱砂混着妖丹粉画的符线,从断碑基座开始,蜿蜒着爬向东南方的守陵房。
她顺着符线走了两步,靴底碾过的土粒突然渗出黑血:"是伪造的罪证碑文。"她蹲下身,指尖划过符线末端的"通敌"二字,"有人用妖力引着阴毒,让守陵士兵的死状和当年'通敌者'一模一样——他们要坐实你的罪名。"
顾昭夜的手指突然扣住她手腕。
他的鬼力顺着她血脉往上窜,在她心口凝成团凉意:"碑下有活人的怨气。"
苏晚照抬头。
月光里,那座刻着"顾昭夜通敌叛国"的断碑正泛着青灰。
她解下腰间驱邪铃系在碑座,铃舌撞出的脆响惊飞了几只夜鸦:"那就掀了它。"
顾昭夜的鬼力在掌心凝聚成黑雾。
他望着碑上的刻字,喉间溢出极轻的冷笑:"当年他们用这碑镇我的魂,如今倒要谢他们——"黑雾裹着紫芒撞向碑身,"省得我挖地三尺找罪证。"
"轰"的一声,断碑碎成齑粉。
黑雾从碎石中冲天而起,裹着夜狐的狂笑炸响在夜空:"顾昭夜!你以为撕了块破碑就能洗清罪名?当年你护着的大宁朝,如今的皇帝连你名字都不愿提!你的清白,我偏要碾成灰——"
话音未落,一道金光突然从地底冲出。
那光比月光更亮,首刺得苏晚照眯起眼。
她望着金光升起的方向——正是皇陵最深处的地宫入口。
远处的皇城突然传来钟声,九声清越的钟鸣撞破夜色,惊得全城犬吠。
"九声钟。"顾昭夜将她护在身后,鬼力自动凝成屏障挡开飘落的黑灰,"大宁朝只有皇帝遇刺或国本动摇时,钟楼才会连鸣九声。"他低头看向她,眼尾的幽紫被金光染成暖红,"他们怕了。"
苏晚照望着远处的宫墙。
钟鸣里,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方才碑碎时,她分明看见地宫里飞出片金叶,上面刻着"顾"字——和父亲随军时用的令箭纹路一模一样。
她攥紧顾昭夜的手,掌心的符纸被汗浸得发皱:"怕什么?怕你活着?怕你带着证据站在金銮殿上?"
顾昭夜的鬼力裹着她的手。
他望着金光消失的方向,声音比百年前更沉:"从今往后,我不再只为你而活。"他指尖拂过她发间的驱邪铃,"我要你亲眼看着,那些陷我于不义的人,跪在你面前认罪。"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
远处顺天府的灯笼突然亮成一片,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苏晚照侧耳听了听,扯了扯顾昭夜的衣袖:"陈大人派了人来巡陵。"她将碎碑里捡出的金叶塞进怀里,"走,去地宫。"
顾昭夜的鬼力卷起一阵风,将两人的脚印扫得干干净净。
他望着她眼里跳动的光,突然笑了:"好。"
而此刻顺天府后堂,陈大人攥着宫里送来的密信,手背上的青筋跳得吓人。
信上只有八个字:"皇陵邪气未清,速除后患。"他望着窗外那道刺破夜空的金光,喉结动了动,终究将信塞进烛火——火星舔过"后患"二字时,他突然想起苏晚照今日说的话:"大人怕的,到底是鬼,还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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