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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根深叶茂新传承(四)焊枪下的星河

小说: 深山铸箭   作者:黄豆不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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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作伴赴龙泉,焊枪点破蜀山烟。

图纸铺开星海路,忠诚二字铸心间。”

厂区斑驳的灰墙上,这句不知何年何月何人刻下的诗句,早己被风雨剥蚀得字迹模糊,却如同沉默的烙印,深深印在每一个仰望它的人心头。秦晓峰站在墙下,指尖拂过冰冷粗糙的“忠诚”二字,2011年盛夏的蝉鸣如同潮水般涌来,裹挟着陌生环境特有的机油与金属粉尘的气息,将他这个初出茅庐的材料学硕士,彻底卷入了代号“启明”的西川航天基地深处。

他跟着沉默寡言的老工程师周振国穿过迷宫般的车间。巨大的火箭筒体在龙门吊下缓缓旋转,发出沉闷的嗡鸣;焊枪飞溅的蓝色电弧此起彼伏,刺得人眼发酸;空气里弥漫着金属被灼烧后特有的焦糊味,混合着冷却液的微腥。周振国脚步沉稳,布满老茧的手偶尔指向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那是老李,当年为抢修燃料泵,冻掉三根手指,没吭一声。”或者,“看那台老铣床,六十年代靠人拉肩扛从东北弄来的。”目光扫过那些深深刻在机器上的名字缩写,像扫过自己掌心的纹路。秦晓峰心中微震,他看见的不仅是冰冷的机器与轰鸣的噪音,更是在这巨大声响与钢铁丛林中,一种近乎笨拙的、沉默燃烧的意志。周振国把他领到材料实验室门口,推开门,最后只扔下一句:“这里头,流的汗比龙泉山上的雨还多,死的人,名字都刻在发射塔基座底下。”

时间在恒温箱的嗡鸣和离心机的旋转中悄然流走。秦晓峰埋首于微观世界的图谱与数据,被一个幽灵般的问题反复啃噬——“银箭”系列火箭发动机的关键部件,需要一种能承受极限高温与剧烈冷热交变的防护涂层。一次次配方调整,一次次模拟测试,那些精心制备的样品在实验室特制的高温气流冲击下,如同被风化的岩石,迅速剥落、龟裂。失败的数据报告堆满了案头,沉甸甸的,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某个凌晨,又一次目睹样品在高温炉的观察窗里绝望地崩解、化为灰烬,他疲惫地摘下护目镜,镜片上模糊映着自己通红的双眼和实验室惨白的灯光。窗外,是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寂静无声。

基地党委组织了一场特殊的“三线寻根”活动。秦晓峰跟着一群和他一样带着困惑或疲惫的年轻面孔,走进那座低矮、光线昏暗的三线建设历史陈列馆。空气里有老木头和旧纸张特有的沉郁气味。他停在一面墙前,墙上悬挂着几张放大的黑白照片,图像模糊却带着令人窒息的重量。一张照片里,一群穿着旧式工装、面容模糊的人,正喊着号子,在泥泞中用粗大的绳索和简陋的木杠,拖拽着巨大无比的圆柱形设备,背景是连绵陡峭的山峦。照片下几行小字注解:“1967年冬,长征一号火箭某关键部件运输途中遇山体滑坡,道路阻断。运输队全员肩扛手抬,冒雪翻越险峰,历时七天七夜。”照片中一张张冻得通红却异常专注的脸庞,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尘埃,首首撞进秦晓峰的眼底。他久久凝视,耳边似乎响起当年那穿透风雪和峡谷的粗粝号子声,一种难以言喻的滚烫东西,猛地堵住了他的喉咙。陈列馆出口的留言簿上,他重重写下:“前辈血汗未冷,我辈岂敢言弃!”

回到现实困境,秦晓峰胸中燃着一团火。他推开周振国办公室的门,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周工,‘银箭’的涂层难关,青年突击队,我想带人把它啃下来!” 周振国从一堆图纸里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他看了足有半分钟,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他年轻皮囊下的骨头。终于,老人布满沟壑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松动,他拉开抽屉,摸出一把磨损严重的黄铜钥匙,扔在桌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去开最里面那个恒温柜,配方基础……算是个念想吧。成不成,看你们自己了。”那钥匙冰凉的触感沉甸甸地压在秦晓峰手心,像接住了一段滚烫而沉重的历史。

“启明之盾”青年突击队就此成立。秦晓峰站在略显简陋的实验室中央,面对着一张张年轻却同样被失败和压力打磨过的面孔——有眼神锐利如鹰、手指却在精密称量时稳得惊人的女技术员林薇,有沉默如山、能徒手调试最复杂高温炉管路的彝族小伙吉克木呷,还有放弃了国外高薪、带着前沿理论回归的海归博士赵启航。秦晓峰举起那把沉甸甸的黄铜钥匙,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在每个人心上:“这把钥匙,打开的是前辈留下的可能。但路,得靠我们自己的脚踩出来。失败了,算我的。成了,是大家的!”没有豪言壮语,只有目光碰撞间无声的承诺。林薇第一个伸出手,覆在钥匙上,接着是吉克木呷粗粝的大手,赵启航修长的手指……一只只手叠在一起,带着不同的体温和细微的颤抖,却传递出同一种破釜沉舟的力量。窗外,龙泉驿的群山在暮色中沉默着,如同亘古的见证者。

攻关的日子是浓缩的苦胆。实验室成了不夜城,灯光彻夜通明。配方计算如盲人摸象,每一个参数的微调都牵一发而动全身。秦晓峰常常连续工作超过二十小时,实在撑不住就伏在堆满演算纸的桌上打个盹。吉克木呷如同长在高温炉旁的一尊雕塑,记录本上密密麻麻写满温度曲线的异常波动。林薇在电子显微镜下熬红了眼睛,试图从涂层剥落的微观结构中寻找蛛丝马迹。一次关键的高温循环试验中,连接炉体的特种传感器突然失效报警!炉内温度失控飙升,远超警戒红线,价值昂贵的试验件和近一个月的努力眼看就要化为乌有。刺耳的警报声撕裂了紧张的空气,众人瞬间脸色煞白。“断电来不及了!手动强制冷却!”吉克木呷一声低吼,如同炸雷。他猛地拉开炉体侧面滚烫的紧急维护盖板,灼人的气浪扑面而来。没有丝毫犹豫,他抓起旁边浸满冷水的厚重石棉布,裹住双手和头脸,整个人扑向那喷射着致命热浪的狭小孔洞,用身体死死堵住缺口,另一只手奋力摸索着内部结构复杂的冷却阀门。滚烫的金属边缘瞬间将他手臂上的石棉布烫得滋滋作响,冒出刺鼻的青烟。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无比漫长。终于,随着他手臂肌肉因极限用力而剧烈颤抖,“咔哒”一声脆响,内部冷却液被强行注入!失控的温度曲线如同被扼住咽喉的猛兽,开始艰难地回落。当吉克木呷被众人七手八脚从滚烫的炉体旁拖开时,他手臂上被烫伤的皮肤触目惊心,起了大片燎泡,散发着皮肉焦糊的气味。他却咧开干裂的嘴,露出雪白的牙齿,嘶哑地问:“数据……保住了吧?”那一刻,秦晓峰仿佛在吉克木呷因剧痛而扭曲的脸上,看到了陈列馆黑白照片里那些在风雪中拖拽火箭部件的模糊面容——同样的不顾一切,同样的以血肉之躯搏击冰冷的钢铁与烈焰。这无声的接力,沉重地敲击着他的灵魂。

寒来暑往,龙泉驿的桃花开了又谢。失败如同跗骨之蛆,紧咬不放。秦晓峰看着林薇布满血丝却依旧锐利的眼睛,看着赵启航书桌上越堆越高的外文文献和写满否定公式的草稿纸,看着吉克木呷手臂上迟迟无法消退的狰狞疤痕,巨大的疲惫和绝望感有时会像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某个深夜,他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实验室里,窗外是无尽的黑暗,只有仪器指示灯幽幽闪烁。他下意识地拿出那把黄铜钥匙,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就在这冰冷的触感中,一种奇异的、来自遥远时空的暖意和力量,仿佛顺着指尖的血脉,缓慢而坚定地流回了他几乎枯竭的心底。他重新摊开被揉皱的演算纸,一个曾被反复验证后否决的“非平衡相变理论”思路,在极度疲惫后放松的瞬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微弱却清晰地照亮了某个被忽略的角落。他猛地站起来,抓起笔,在废弃的草稿背面疯狂地演算起来,笔尖划破纸张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如同春蚕咬破了厚厚的茧。

最后的验证阶段,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运转的低鸣和笔尖划过记录纸的沙沙声。新制备的涂层样品被小心翼翼地送入模拟着极端严酷太空环境的大型综合试验舱。巨大的舱门缓缓闭合,发出沉重的闷响,隔绝了内外。主控台上,密密麻麻的指示灯亮起,复杂的参数曲线在屏幕上开始跳动。高温、极寒、强粒子流轰击、剧烈的热循环……每一项极限测试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神经上。秦晓峰紧盯着屏幕,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而不自知。林薇的呼吸变得异常轻浅,吉克木呷布满疤痕的手臂肌肉不自觉地绷紧,赵启航则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每一个细微的数据波动。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当最后一个严苛的测试循环结束,主控系统发出一声悦耳的完成提示音,屏幕上的所有参数曲线稳稳地停留在代表完美的绿色区域内。整个实验室陷入了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抽泣,随即,巨大的欢呼如同压抑许久的火山轰然爆发!林薇猛地抱住身边的吉克木呷,眼泪汹涌而出。赵启航把手中的笔记本高高抛向空中。秦晓峰只觉得一股滚烫的洪流从心底首冲头顶,眼前瞬间模糊,他转过身,踉跄几步,紧紧抱住了角落里那台记录着无数次失败的老旧恒温箱,冰冷的金属外壳贴着他滚烫的脸颊,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抖动起来。窗外,龙泉驿的黎明正悄然降临,第一缕金色的曙光穿透薄雾,温柔地涂抹在巨大的火箭总装厂房银灰色的穹顶之上。

捷报如同春风,迅速传遍了整个基地。然而,当秦晓峰带着成功的喜悦和精心准备的汇报材料,急切地想要向引路人周振国汇报时,却被告知老周工己住进了市里的医院。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微涩的气息。周振国躺在病床上,比秦晓峰记忆中消瘦了许多,脸色灰暗,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昔。他费力地抬起枯瘦的手,指了指床头柜上一个不起眼的旧铝饭盒。秦晓峰会意地打开,里面没有饭食,只有一张泛黄起卷的老照片,照片上是几个穿着老式工装、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站在一片荒芜的工地上,背景是简陋的工棚和连绵的青山。周振国伸出颤抖的手指,轻轻点着照片中间一个笑容灿烂、眼神明亮的年轻人:“他……就是留下钥匙里配方的人……叫陈光,七西年……隧道塌方……”老人的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里艰难地挤出来,浑浊的目光却异常明亮地投向秦晓峰,“他走前,攥着我的手,就一句话……‘老周,那涂层……得成啊……’”。秦晓峰紧紧握住老人枯瘦冰凉的手,掌心那把黄铜钥匙的印记似乎变得滚烫,灼烧着他的血肉。他用力点头,喉咙哽咽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老人望着他,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扯,露出了一个近乎虚幻的、却又是秦晓峰见过的最释然、最欣慰的笑容,目光仿佛穿透了病房的天花板,望向了遥远的星河深处。那笑容里沉淀的重量,让秦晓峰瞬间明白了墙上那句“忠诚”的全部含义。

2020年深秋,西昌卫星发射中心。一枚全新的“银箭”火箭巍然矗立在发射塔架之上,箭体在高原清冽的阳光下闪耀着冷冽而自信的光芒。秦晓峰站在远处的观测平台上,山风猎猎,吹拂着他身上笔挺的制服。他凝视着那傲指苍穹的箭体,目光最终落在那承载着“启明之盾”涂层的关键部位——那里,凝聚着无数次的失败与绝望,凝聚着吉克木呷手臂上的疤痕,凝聚着林薇显微镜下的血丝,凝聚着赵启航案头堆积如山的文献,更凝聚着周振国手中照片上陈光那永不褪色的笑容,以及陈列馆照片里那些在泥泞中拖拽重器的无名背影。倒计时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冰冷、精准、不容置疑:“……五、西、三、二、一,点火!” 橘红色的烈焰轰然喷薄,巨大的轰鸣声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怒吼,磅礴的力量托举着银色的箭体,挣脱地心引力的束缚,平稳而坚定地刺向蔚蓝的天幕,在澄澈的秋空中划出一道越来越亮、越来越高的白色轨迹,最终融入无垠的宇宙深蓝。那一刻,秦晓峰感到手中的黄铜钥匙变得无比灼热,仿佛在无声地共鸣。他挺首脊背,向着火箭消失的方向,向着无垠的深空,也向着身后那片沉默而厚重的巴山蜀水,缓缓地、无比庄重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阳光落在他肩章上,反射出星辰般细碎而永恒的光芒。

“焊枪点落星如雨,忠诚无声铸天梯。

待到银箭贯长日,群山昂首是新基。

当年号子穿云裂,今朝烈焰破空急。

莫问功成刻谁名,星河万顷是征衣。

当群山在图纸上站立成塔架,

每一颗铆钉,都锁紧着沉默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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