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株梅花在窗下开得正盛，却驱不散昭阳宫深处那一丝挥之不去的幽冷。
容玉斜倚在铺着雪狐皮的暖榻上抱着暖炉。
来杞国三年了她还是不太适应这寒冷的天气，大夏国西季如夏，她还在大夏的时候可是一年到头也没穿过袄子。
她不禁怀念起在大夏国的生活。
“娘娘。”
心腹宫女青黛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手中捧着一封信，她压低声音道：“大夏有信送到了。”
容玉眸光一凝，慵懒的神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
“都退下吧！”
她挥退殿内其他侍立的宫女，只留青黛一人。
她飞快地阅读着，秀气的眉头渐渐蹙紧。
段知鸳信里讲的是近日发生的剧变：“容玉亲启：近日皇叔叛乱，攻破宫门，数位皇子在混乱中殒命，值此大厦将倾之际，吾同胞弟力挽狂澜！今箫太后当庭下旨，赐予大夏东南富庶之地的云泽三郡作为封邑！吾与弟皆安，今听闻容玉为杞国嫔妃，甚感欣慰，只道伴君如伴虎，愿容玉一切安好。”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屋檐下的冰棱碰到屋内热气化水的滴答声作响。
容玉捏着那张素笺，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脸上并无半分听到旧主得势的欣喜，反而笼罩着一层浓浓的忧色。
“云泽三郡……” 她低声喃喃，眼神深邃如寒潭，“萧太后竟然舍得给这么富饶的地，鸳姐姐，希望你和段亦弟弟没事。”
青黛虽是杞国人，但她母亲是大夏人，自幼在外婆家生活过，还会说些大夏方言，所以她对容玉倒也忠心。
她见容玉神色凝重，轻声问道：“娘娘，长公主殿下立下保驾之功，得封富庶封地，这是天大的荣耀啊，您为何不高兴？”
“荣耀？” 容玉冷笑一声，将素笺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青黛，你虽然在大夏生活过，但毕竟没有进过宫，不知道萧皇后的手段，她出身江南萧氏，最是绵里藏针，口蜜腹剑！当年她为了后位，百般构陷迫害惠贵妃，还对年幼的段亦殿下和知鸳公主百般打压，我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自幼便学习各种技艺察言观色，只为了保护自己。”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被宫墙切割的、灰蒙蒙的天空，声音带着冰冷的洞悉：“赐封云泽三郡？表面看是酬谢功臣，恩宠无双。实则包藏祸心！其一，云泽三郡虽富庶，却远离大夏权力中心天都城！这是要将公主的势力核心调离中枢，让她鞭长莫及！其二，那三郡看似肥沃，实则紧邻南疆烟瘴之地，民风彪悍，百越杂居，更有前朝余孽和当地豪强盘踞，治理极其艰难！稍有不慎，便是民怨沸腾，匪患丛生！萧皇后这是给公主挖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青黛听得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发白：“娘娘的意思是萧皇后这是故意把长公主殿下架在火上烤？或者逼她犯错？”
“不错！” 容玉斩钉截铁，“她这一招，看似大度，实则阴毒至极！既暂时安抚了立下大功的公主，又不动声色地将她置于险境。无论公主未来是在封地治理不力背上骂名，还是功高震主引来陛下猜忌，甚至是被萧皇后暗中下绊子逼得有所动作只要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萧皇后都能坐收渔翁之利！”
想到段知鸳那刚烈决绝、宁折不弯的性子，容玉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公主在杞国受尽屈辱，浴血重生，好不容易回到故国，却又要立刻陷入萧皇后这更阴险、更致命的权力争斗之中！
正在容玉忧心如焚，苦思如何才能暗中相助远在千里之外的旧主时，昭阳宫外传来内侍的通传：“陛下驾到！”
容玉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温婉柔顺、略带几分慵懒的笑容。
她迅速整理了一下鬓发和衣襟，迎向殿门。
郍承冀一身常服，带着一身秋夜的寒气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处理政务后的疲惫，但看到容玉，眼中还是流露出几分暖意和放松。
他习惯性地揽过容玉的腰肢，走向暖榻。
“爱妃刚才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他瞥见榻上翻开的书籍有些疑惑。
“回陛下，不过是本闲书。” 容玉依偎在他怀里，声音软糯，带着恰到好处的依赖。
他随口问道，“方才朕进来前，似乎听到你在说什么‘大夏’、‘封地’？”
容玉心中一动，面上却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懊恼”和“天真”，仿佛不小心说漏了嘴：“哎呀，臣妾失言了！是臣妾的不是！方才……方才臣妾听底下几个小宫女嚼舌根，说是什么大夏国刚平息了内乱，新登基的皇帝给平叛有功的长公主封了块好大的封地，就在富庶的云泽……臣妾一时好奇，就多听了几句闲话。”
说完她又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臣妾该死！不该听这些他国之事污了圣听！”
郍承冀果然被勾起了兴趣，并未怪罪，反而嗤笑一声：“哦？原来是大夏？段家那个烂摊子竟然还没倒？新登基的是谁？还给长公主封地？呵，真是妇人之见！封地？那是给男人打天下坐江山的，一个女人，要封地做什么？难不成还想裂土封王？”
容玉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崇拜的神色：“陛下说的是呢！臣妾也觉得奇怪。不过听那几个宫女说，那位萧皇后说长公主立了大功，封地是应得的，不过自古女人就不能手握兵权，说起来还是陛下您英明，咱们杞国后宫就清清爽爽的，多好！”
郍承冀果然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他搂着容玉的手微微收紧，语气带着惯有的轻蔑和掌控欲：“哼，段家小儿和那个什么长公主，终究是妇孺之辈，目光短浅！治国平天下，岂是儿戏？封地毗邻？简首是自掘坟墓！等着看吧，不出一年，大夏必有内乱！到时候你看中哪块地，朕都给你弄来！要是你给朕生个儿子，朕一定把最好的地给他。”
他低头看着怀中温柔可人的容玉，捏了捏她的脸颊，带着施恩般的口吻：“还是朕的爱妃懂事，知道这后宫安稳、天下太平，靠的是朕的雄才大略！那些跳梁小丑，不足为虑！”
“陛下英明神武，自然不是那些小国君主可比的！” 容玉顺势依偎得更紧，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崇拜笑容，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寒光。
“萧皇后，你想借刀杀人，捧杀公主？好！那我容玉，就在这千里之外的杞国深宫，先给你这毒计点上一把火！让郍承冀这头猛虎，也“惦记”上你们大夏这块肥肉！”
夜深人静，郍承冀己然安睡。
容玉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到外间书案前。
她没有点灯，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提笔蘸墨，在一张薄纸上飞快书写。
“鸳姐姐亲启：
惊闻云泽之封，萧氏其心可诛！捧杀之计，险恶昭然。封地毗邻，实为离间之毒刃。恐其后续必有动作，或于封地设绊，或于朝堂构陷，或引外敌施压，务必慎之又慎！玉虽身陷囹圄，心念旧恩。萧氏母族根基在苏杭，其漕运、盐铁、丝绸命脉，玉己命人详查。若有异动，或可断其财路，乱其阵脚。
另，杞主郍承冀，狂妄自大，觊觎邻邦。玉己借其口，将大夏‘封地毗邻’之‘隐患’播于其心。或可引为外援牵制？然虎狼之侧，主上亦需提防。
盼公主保重，以图大业。玉日夜悬心于母国，若有消息，望告知。”
写罢，她小心地将信纸卷成细小的纸卷，塞入一枚特制的空心蜡丸中，又悄悄放到一颗夜明珠里，打算明天送出去。
容玉独立窗前，寒风吹拂着她单薄的衣衫。
她望着远方，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个在故国独自搏杀的、浴血重生的身影。
她在心里默念：公主，前路艰险，荆棘密布。容玉能做的有限，但哪怕只能为您撕开一道微光，也必竭尽全力。
昭阳宫门前的灯火在夜色中明灭，容玉悄悄躺回了郍承冀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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