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去扶任何一个人。
他只是走到那老铁匠面前，郑重地接过了那柄尚有余温的钢刀。
走到屠夫面前，接过了那副坚韧的牛皮甲。
走到绣娘面前，接过了那面崭新的帅旗。
最后，他转身，面向那黑压压跪倒了一片的万千百姓。
他的声音，不再有半分冰冷，只有无尽的温和与坚定。
“你们的心意，本王，收下了。”
“你们的刀，本王会用它来斩断枷锁。”
“你们的甲，本王会用它来守护忠良。”
“你们的旗……”
他顿了顿，将那面崭新的帅旗，猛地展开！
旗面上的陆字，在万家灯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将随我，插遍这神州大地！”
他目光如炬，扫过每一个请命的年轻人。
“至于你们……”
“杀敌，有我玄甲军！”
“你们的战场，不在这里。”
“你们的使命，是让这望江城，成为我军最安稳的后方！
是让你们的家人，吃饱穿暖！是让这大夏的血脉，延续下去！”
“本王，向你们保证。”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新刀，对着这漫天灯火，立下誓言。
“待我归来之日，必还你们一个——”
“朗朗乾坤！”
……
天门关。
关内，帅府。
气氛，凝如寒冰。
守将高顺，一身重甲，脸色铁青地看着手中那份由京师八百里加急送来的【绝密死令】！
白纸黑字，朱红大印，字字诛心！
——“国贼陆沉舟，弑杀天使，胁迫主将，公然谋逆，罪不容赦！”
——“着令天门关守将高顺，不惜一切代价，将其阻于大夏境内！”
——“若有疏虞，从主将到士卒，满门抄斩，概不宽宥！”
“满门抄斩……”
高顺的手，在微微颤抖。他不是怕，是怒！
他，严宗正的门生，一生信奉的，便是这铁一般的国法，山一般的规矩！
在他眼中，陆沉舟的行为，己是动摇国本的滔天大罪！
“将军！”一名心腹校尉疾步入内，神色复杂地低声道：“南边，南边有消息传来……”
“说！”高顺声音冰冷。
那校尉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道：“都说……望江城的王坚，是……是被那酷吏刘瑾，用一袋米给逼反的！
那刘瑾当着三十万大军的面，羞辱陆侯爷，还要对有功老兵动手……”
高顺猛地一拍桌案，震得令箭嗡嗡作响。
他怒吼道：“够了！”
“一派胡言！流言蜚语！刘瑾再如何，也是朝廷天使！
陆沉舟再有功，也是臣子！君臣之别，尊卑之序，岂容他一介武夫肆意践踏？！”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帐内所有将校，声音坚定：
“我等，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
“那陆沉舟，早己不是什么定远侯！他，是叛逆！”
高顺拔出腰间佩剑，剑锋首指帐外。
“传我将令！”
“关闭闸门！”
“全军备战，死守天门关！”
“是！”
帐内众将轰然应诺，但有几人，眼神深处，却闪过了一丝挣扎。
一座雄关，就此等待着那支，曾与他们并肩作战的友军，兵临城下。
……
三日后。
望江城己在身后，成了陆沉舟最稳固的后方。
王坚率部驻守，安顿百姓，供应粮草，那源源不断汇入陆沉舟识海的【香火愿力】，便是他最大的底气。
其子王冲却率几千轻骑，投奔陆沉舟，他还记得，年轻人脸上露出坚定的神色，对自己说他不想辜负自己的名字。
而此刻。
天门关下。
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了一道黑线。
黑线缓缓蠕动，而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宽，最终化作遮天蔽日的黑色浪潮，席卷而来！
三十万，玄甲军！
不再是南下时的疲敝之师，不再是断粮时的悲壮之军。
饱食三日，重整旗鼓，每一个士卒的眼中，都燃烧着对主帅陆沉舟狂热的崇拜，和对前方那座代表着朝廷的雄关，冰冷的杀意！
大军在弓箭射程之外，缓缓停下。
没有叫阵。
没有战鼓。
甚至没有一丝喧哗。
只有那三十万柄出鞘的战刀，在北地的寒风中，反射着森然的寒光。
只有那三十万具冰冷的铠甲，汇聚成一片钢铁的丛林。
这是一支纯粹的、为战争而生的杀戮机器，在等待着它唯一的主人，下达命令。
这死一般的寂静，比任何呐喊都更具压迫力！
城楼之上。
高顺的掌心，全是冷汗。
他预想过千军万马的冲锋，预想过陆沉舟的破口大骂，却唯独没有预想过这种寂静。
这股沉默，让他窒息！让他疯狂！
他必须打破这种寂静，夺回主动权！
高顺冲到城垛前，对着城下，用尽全身力气厉声咆哮：
“城下何人！报上名来！”
无人应答。
“陆沉舟！本将问你话！你身为大夏臣子，无诏带兵北上，是何居心？！”
依旧无人应答。
“你弑杀天使，逼反同僚！桩桩件件，皆是谋逆大罪！如今还敢兵临我天门关下，莫非，是想造反不成？！”
城下。
陆沉舟动了。
他独自一人，缓缓驱马向前。
踏！
踏！
踏！
马蹄声，在死寂的战场上，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脏。
他在距离城门三百步的地方，勒马而立，一人一骑，却让整座雄关，为之窒息！
他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抬起头，用一种平静到令人心悸的目光，静静地看着城楼上的高顺。
那眼神，没有愤怒，没有杀意，甚至没有一丝情绪。
有的，只是无视。
一种将整座雄关，连同守将高顺在内，都视作尘埃的……
绝对的无视！
高顺的脸，瞬间涨红，而后转为铁青！
他胸膛剧烈起伏，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一股骇人的杀气，从他身上轰然爆发！
但这份无视，带给城楼上那些守军的，却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他们的心，在下沉。
他们握着弓箭的手，不自觉地松了三分。
他们的眼神，在暴怒如雷的将军和城下那个神魔般的身影之间，来回游移。
他们开始怀疑。
怀疑自己手中的这柄剑，到底是在捍卫国法，还是在助纣为虐？
他们开始动摇。
动摇自己脚下的这座关，面对的究竟是叛逆，还是……英雄？
高顺敏锐地察觉到了身边军心的变化！这让他比陆沉舟的无视更加恐惧！
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他所有的怒吼，所有的质问，都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软弱无力！
他感觉自己不像一个手握雄关的将军。
而像一个在神明面前，上蹿下跳的……
小丑！！！
这股极致的羞辱感，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
他猛地转身，对着身后的亲信，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
“弓箭手！给本将……给本将射杀此獠！”
“谁能取他首级，官升三级！赏银万两！”
那名被点到名的亲信，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的狂喜！
他乃是军中有名的神射手，一手神臂弓，百步穿杨，从未失手！
能亲手射杀陆沉舟这等传奇，是他梦寐以求的功勋！
“得令！”
他狞笑一声，一把从身旁副手手中夺过那张足有两人高的攻城巨弓，三石之力，寻常人拉都拉不开！
他大喝一声，双臂肌肉虬结，如铁水浇筑，硬生生将那恐怖的巨弓拉开一个满月！
弓弦之上，一支特制的破甲锥箭，闪烁着幽冷的寒光，遥遥锁定了陆沉舟的心脏！
这一箭，势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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