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省城空气黏稠得能拧出汁水。方小茗在图书馆抄录《华尔街风云》最后一章笔记时，窗外梧桐叶突然翻出银白的背面。乌云如泼墨般吞噬夕阳，远处滚过闷雷——这是1991年最凶猛的暴雨前奏。
雨水砸在柏油路上腾起白烟时，李锴举着油布伞冲进图书馆。工装裤腿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蜿蜒的伤疤——上周修卡车时被排气管烫的。
“徐婶让送伞，”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着的饭盒，“顺便...带了绿豆汤。”
小茗收拾书包的间隙，他局促地伞柄竹节。这把磨得发亮的油布伞，是李锴父亲当年迎亲用的，伞面补丁叠着补丁，像打满补丁的生活。
两人挤进伞下，伞柄自然倾向小茗头顶。李锴左肩瞬间湿透，油布伞特有的桐油味混着他身上的机油气息，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行至情人坡，积水己没过脚踝。狂风撕扯伞面，李锴突然攥住小茗手腕：“我有话说！”
惊雷炸响的刹那，他吼声混着雨瀑砸下：“你跟了我吧！我修车养你！”
小茗怔在雨幕里。伞沿雨水如断线珠帘，将他矮胖的身形切割成模糊色块。她看见他通红的耳根随雷声颤动，想起他账本上连续三周消失的早餐费——原来都换成了图书馆旁小旅馆的钟点房钱。
“大学生毕业才挣几个钱？”李锴呼吸喷在她颈间，“我接了个大活，修好十台拖拉机能挣三百！”他扳着油污的手指，“够在镇上买半间房...”
雨声吞没尾音。小茗望着他眼中跳动的火苗，忽然想起十二岁初潮那年——她弄脏床单，徐静甩给她破布条时冷笑：“丫头片子读什么书？早晚是别人家的人。”
小旅馆阁楼弥漫着霉味。窗外闪电劈亮李锴后背的陈年伤疤，那是他偷学修车时被师父用皮带抽的。
“疼吗？”小茗指尖轻触凸起的疤痕。
他骤然翻身压住她，铁锈味的吻落下来：“你跟了我，命都给你...”
木板床在雷声中呻吟。情热褪去时，小茗摸出书包夹层的药板——淡黄色药片嵌在锡箔里，是校医开的避孕药。她抠出一粒正要吞咽，窗外突然炸响惊雷。
“啥东西？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方小茗的平凡人生》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李锴抓住她手腕。
“维生素。”小茗下意识撒谎。闪电照亮他陡然阴沉的脸——去年邻村女教师就是吃这药被退婚的，流言说那是“断子绝孙的药”。
趁她去走廊打水，李锴颤抖着抠出药片。锡箔纸在掌心皱成一团时，他瞥见桌上《生育知识手册》的标题，眼底漫上血色。最后将褪黑素药片塞进锡箔——那是他治失眠的，药片形状几乎一样。
返校路上暴雨更烈。李锴将伞整个倾向小茗，自己淋得透湿。行至校门拐角，他突然拽住她：“药...别吃了。”
小茗愕然抬头。
“徐婶说...”他喉结滚动，“是药三分毒。”
伞骨突然咔嚓断裂！油布伞面如折翼鸟般垂落，冰雨劈头盖脸砸下。李锴慌忙用身体挡住她，伞架铁丝却勾破她衣袖，臂上烫伤疤再添新痕。
小茗在雨中发抖。那把象征庇护的破伞瘫在泥水里，竹骨折断处露出蛀空的虫洞。
校医推来白色药片时，小茗胃里翻江倒海。窗外蝉鸣撕心裂肺，她恍惚回到十二岁那个午后——初潮的血染红裤管，徐静把破布条甩到她脸上：“赔钱货还有脸哭？”
而今褐色药片躺在掌心，校医的话冰冷如手术钳：“避孕药得天天吃，漏一次就前功尽弃。”
她吞药时突然干呕。镜中浮现李锴通红的眼睛：“跟了我吧！”那声音与徐静的冷笑重叠：“早晚是别人家的人！”
药片卡在喉间。小茗疯狂灌水，水流顺着下巴淌进衣领，像那夜情人泼的暴雨。
最后一班大巴消失在雨幕中。李锴的摩托车熄火在国道半途，他掀开坐垫掏工具时，那板“避孕药”从工具箱滑落。
闪电劈亮锡箔缺口——那里本该是淡黄药片，此刻却嵌着他替换的白色褪黑素。他哆嗦着想抠出真药放回去，钳子却碰倒机油瓶。黑稠液体漫过药板，像欲望吞噬理智。
最终他将药板踢进路沟。泥水吞没锡箔的刹那，摩托车引擎轰然作响，车灯如匕首刺破雨幕。
女生宿舍里，小茗摸出药板抠出“药片”。褪黑素滑入喉咙时，窗外交织的闪电如命运冷笑。她不知道，生命齿轮己在暴雨夜悄然咬合——那颗被偷换的药，终将孕育出改变所有人轨迹的苦果。
雨还在下。折断的油布伞在积水里浮沉，伞面“囍”字补丁被泥浆淹没，像一具褪色的爱情残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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