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三月的风带着柳絮穿过Z大图书馆的百叶窗,方小茗臂上的烫伤己褪成浅褐色月牙。她正用铅笔在《华尔街风云》页边批注萨缪尔森理论,油墨香里突然混进一股刺鼻的机油味。
“小茗!”压低的男声带着喘息。李锴杵在过道里,帆布工装沾满油渍斑块,左手拎着鼓囊的布袋,右手攥着个铝饭盒,“徐婶让送的腌菜。”他目光扫过她手臂的伤疤,喉结滚动了下,“还疼不?”
小茗合上书起身。春日阳光将两人分割成明暗交错的条块——她站在光里,洗得发透的白衬衫袖口别着校徽;他陷在阴影中,指甲缝嵌着乌黑的泥垢。
饭盒盖掀开的刹那,咸菜味弥漫书架间。李锴局促地在裤腿上擦手,指节粗粝如老树根:“徐婶特意泡了半个月...”
腌萝卜红得刺眼。小茗想起上周归家,徐静把最后一块腊肉夹进方强碗里,笑着对她说:“念书的丫头肠胃弱,咸菜最养人。”
他落座时手肘压住摊开的笔记——供需曲线图旁洇开一团油污,正吞噬“边际效用”西个钢笔字。
“糟了!”李锴慌忙抬手,袖口铁钩嘶啦扯破纸页。管理员锐利的目光射来时,他涨红的脸像烤熟的番薯。
小茗凝视那片污迹。油渍边缘晕染着青黑色,像极了柴房墙角霉斑的形状。十二岁那年,她因在方强课本上留下指印,被徐静拧着耳朵按在霉斑前罚跪整夜。
足球滚到李锴脚边。他矮胖的身躯笨拙追球,裤脚卷起露出磨毛的袜边。“深圳交易所要开了,”他指着远处施工的塔吊,“我表哥说,以后卖螺丝钉都能成万元户。”
小茗诧然转头。阳光勾勒他圆润的侧脸,鼻尖沁着细汗,竟有几分稚气的清秀。
“知道柯达吗?”他踢着草皮,“老板说...”
“‘我们卖的不是胶卷,是记忆’,”小茗接口,“乔治·伊士曼1943年的演讲。”
李锴眼睛倏地亮了:“修车也是!我修的哪是零件...”他比划着,“是让人继续往前奔的劲儿!”
风掠过少年们的呼吸。小茗瞥见他挥舞的手臂下,工装腋下裂开细缝,露出里头打补丁的汗衫——针脚歪斜如蚯蚓,显是男人的手艺。
骤雨砸下时,小茗抱着书奔到廊檐下,撞进举着油布伞的李锴怀里。“徐婶说你会忘带伞,”他耳根通红,“正好食堂冰柜压缩机坏了。”
雨帘模糊了世界。小茗仰头看他,水珠顺着他下巴坠落。她1米65的视线正对他起伏的喉结——他微秃的头顶旋着倔强的发涡,身高在伞柄刻度线1米58处定格。
“脸上...”他突然伸手。粗粝指腹擦过她颧骨,带着机油的温热,“粉笔灰。”
小茗触电般后退。伞沿雨水浇透他左肩,深蓝工装洇成墨色。她想起金融教授卡尺般精准的三件套西装,此刻却觉得这油污的蓝更真实。
饭盒底层暗藏玄机。小茗倒出咸菜时,三枚锃亮的五分硬币滚落掌心。
“修卡车赚的,”李锴搓着衣角,“买点红糖...你们姑娘家...”
硬币烙着体温。小茗攥紧这微小的暖意,指甲却掐进昨日记忆——徐静把整篮鸡蛋锁进橱柜对方强说:“大学生喝墨水就饱了。”
返校大巴上,李锴忽然坦白:“是徐婶每周给我车票钱。”车窗倒影里他嘴唇紧抿,“她说你总是一个人吃饭,可怜。方小茗的平凡人生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方小茗的平凡人生最新章节随便看!”
小茗捏着硬币边缘。金属棱角陷进指腹,像十岁那年打碎碗,被徐静掐进皮肉的指甲印。
“对象带来没?”方强闯进图书馆时,游戏机音效刺破宁静。
正取书的李锴踉跄跌下梯子。《国富论》砸落在地,惊飞满室尘埃。
“妈让你带他回村相看,”方强乜斜着眼,“修车摊配大学生,新鲜!”
喝斥声中,小茗看见李锴佝偻着背,后颈晒伤的皮肤红得滴血。他蹲身捡书时,后腰工装裂口露出结痂的刮伤——是雪夜车祸救她时剐蹭的。
闭馆音乐流淌。李锴着烫金封面:“这书...讲啥?”
“看不见的手,”小茗轻声道,“市场自有规律。”
他眼睛忽如星子亮起:“就像汽修!该漏油的车强灌机油也没用...”
春雨敲打窗棂。小茗凝视他比划时飞扬的眉毛,忽然看清这个身高1米58的年轻人——他像一颗拧进生活锈孔的螺丝钉,在重压下迸发微光。
油渍斑驳的菜单摊在桌上。李锴拍出硬币:“两碗阳春面!”又指着“红烧排骨”小声说:“下回...下回换轴承请你。”
面汤热气氤氲中,他掏出卷边的账本:
**3月12日 补卡车胎×2 收1.4元
3月13日 换火花塞 收0.6元(赊账)
3月14日 购《如何与大学生聊天》 支0.3元**
油点子晕开墨迹。小茗指尖抚过书价:“为什么看这个?”
“怕说错话...”他盯着面汤里的葱花,“你们读书人讲的词儿,我老接不上。”
面馆收音机飘着《水手》的旋律。小茗把排骨拨进他碗里:“你懂化油器原理,比十个经济学教授都实在。”
废轮胎垒成的矮墙边,李锴将扳手当教鞭指向发动机:“这是化油器,好比人的胃口。”油污的手在图纸上移动,“混合气太浓就像吃撑了——噗!放炮!”
小茗的笑声惊飞麻雀。他忽然从铁柜捧出牛皮纸包:“生日礼。”
《经济学原理》扉页上,笨拙的钢笔字爬满格子:“给小茗老师 学生李锴”
她翻开簇新的书页,想起他账本上消失的0.3元——原来不是花在聊天指南,而是省下三天早饭换了这本书。
**(八)末班车上的标尺**
最后一班大巴摇晃着驶离站台。小茗跳下车,将围巾系在李锴颈间。“下周别带腌菜了,”她望进他错愕的眼睛,“带你的修车笔记来。”
尾灯红光里,李锴抱着围巾像捧着易碎品。小茗在渐远的引擎声中书脊,烫金标题映着月光——那油墨与机油交融的气息,终是丈量出比身高更深的维度。
月光漫过图书馆窗台时,小茗在日记本写下:“他掌心油污拓印的痕迹,恰似命运给我的考卷——当机油渗入经济学扉页,我触摸到生活最粗粝的质地。” 臂上伤疤在春夜里隐隐发痒,如同有新的羽翼正在痂皮下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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