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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相框在吃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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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日葵班照片墙上第十张照片里的人脸开始变色。

小新指着说:“左边第三排风间的脸变成青色的了。”

老师们都笑着说是小新的蜡笔涂上去的。

第二天,小新又喊:“松坂老师的脸变成褐色的了。”

这次照片里松坂老师的衣服上确实渗出了褐色的油彩。

当我们决定收走照片时,发现这诡异的相框无法被移动分毫。

园长偷偷告诉每位老师:其实照片里消失的第九个孩子,现在正在看照片的我们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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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春日部双叶幼儿园,向日葵班的走廊墙上,挂着一排装裱精美的班级集体照。十张照片如同整齐的刻度,丈量着这个喧闹角落里流逝的五年光阴。孩子们奔跑嬉笑的声音回荡着,像一群精力无穷的小兽,在这片乐土上肆无忌惮地释放天性。唯独小新,那个五岁的平头小子,此刻却反常地安静。他踮着脚,涂了薯片渣的手指头正戳着一张照片硬邦邦的玻璃保护层。

那是第十张照片,距离现在最近的一次集体留影。

“喂,你们看啊!”小新的声音带着惯有的、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好奇。他用力又戳了一下玻璃,“风间的脸,变色了啦!青绿青绿的,像……像坏掉的青椒!”他皱着小鼻子,像是在回忆某种令人不快的蔬菜气味。

照片上的风间,一如既往地站得笔首,位于第三排靠左的位置,戴着他标志性的眼镜,脸上凝固着一个准备接受表扬的、有点得意又努力控制着矜持的笑容,那是他性格中最突出部分的完美定格。然而此刻,在那张微微昂起的小脸上,确切地说,是右侧颧骨附近的一大片皮肤,呈现出一种格格不入、透着死气的青灰色。这种色泽与相片里其他孩子健康红润的脸颊,以及窗外明媚的阳光,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刚走到走廊拐角、手上还拿着一叠手工彩纸的吉永绿老师闻声凑了过来。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细框眼镜,凑得很近,镜片后的目光扫过风间脸上那片突兀的青色。“小新,不要捣乱啦,”她语气轻松,像在解释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不是你昨天画画的时候,不小心把蜡笔蹭上去了?”她伸手指了指照片旁边一块醒目的蜡笔涂鸦墙板,上面一片狼藉,色彩疯狂地纠缠涂抹。

小新仰起头,他那双平时总是显得对一切漠不关心、又莫名显得清醒的大眼睛,此刻有点茫然地眨了眨:“才没有哩!我昨天用的是黄蜡笔。”

正巧,风间透本人背着小书包,神气活现地穿过走廊要去参加他的“天才少年英语班”,听到动静便迈着高傲的小方步踱了过来。他只是矜持地瞥了一眼照片上自己脸上的异色,小眉头微微一拧,随即舒展开来。“青色的?哼,那不正是天才的颜色吗?沉着、冷静、与众不同!只有小新你这种普通人才会大惊小怪。”他推了推眼镜,刻意模仿着大人的腔调说完,又对着镜面般的玻璃整理了一下自己蓝白条纹的海军领,“而且,吉永老师说得对,一定是颜料什么的弄上去了。我可是每天早晚都认真洗脸护肤的。”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这颜色是他自己精心挑选的荣誉勋章。

吉永绿老师释然地笑了,揉了揉风间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就是嘛。好啦好啦,风间同学要去上课了,小新你也快回教室!别堵着路。”

小新那双黑溜溜的眼睛在吉永老师微笑的脸上停了几秒,又转回到照片上风间那张色泽诡异的面孔。他慢吞吞地“哦”了一声,带着一丝似懂非懂的迷惑,被老师轻轻推着后背走进了喧闹的教室。

走廊很快被新的喧嚷覆盖。午饭时分,老师们带着孩子排队洗手;午休时间,有人哭闹有人睡着;下午的韵律操,节奏感与混乱在同一个空间搏斗……墙上的十张照片默默悬垂,像一排窥探一切的古老眼睛。没人再去看那张照片,更没人再去留意风间脸上那片沉沉的青影。时间在孩童的吵闹中,流走了整整一天。

第二天,一个同样阳光过剩、蝉鸣聒噪的下午。自由活动时间,一群孩子蹲在走廊尽头玩纸牌游戏。小新毫无征兆地“噌”一下站起来,又一次准确无误地扑向那第十张照片。“又变啦!真的又变啦!”他声音高亢,带着发现“宝藏”般难以抑制的兴奋,盖过了身后小朋友们争夺纸牌胜利的叫嚷。

他的小手指,带着刚刚抓过草莓包子的油腻和黏腻糖霜,首接戳到了照片一个非常醒目的位置——松坂梅老师身上。

在最新的班级合影里,松坂梅老师是向日葵班最亮眼的风景。她穿着一身精心挑选、颜色鲜亮如花的连衣裙,微卷的长发精心梳理过,脸上是经过反复练习的、完美无缺的明星式笑容,整个人显得光彩照人。然而此刻,就在照片中她那盈盈含笑的脸庞下方,那身抢眼的裙子上,一大片浓重的不详的褐色正在晕染开来。那褐色浓稠得如同干涸的血渍,又像是地底深处渗出的浊水留下的陈旧污痕。它毫无章法,恣意漫漶,沿着裙摆的褶皱诡异地向上攀爬了一小块,刚刚触碰到她的腰际。这污浊的色块,野蛮地吞噬着她裙子上原有的明媚花朵图案,如同一块溃烂的伤疤,突兀地附着在精致的幻影之上。

吉永绿老师正和一个为了抢不到红色蜡笔而哭泣的小女孩说话,闻声再次快步走来。她走到小新身边站定,看向照片。

时间似乎凝滞了几秒。走廊里纸牌游戏的叫嚷声、教室里稚嫩的歌声、窗外持续不断的蝉鸣……所有声响瞬间被一层无形的隔膜滤去。周围的空气像是被突然抽干,再骤然冻结。吉永绿的笑容僵在脸上。她那双总是显得温和明亮的眼睛,此刻死死盯着照片上松坂梅老师裙子上那片令人作呕的褐色。那颜色……刺目得让她心慌。真的不对。那绝不是蜡笔不小心划过的痕迹!蜡笔的色彩漂浮在玻璃表面,用力能擦掉。而这污秽的褐色,是从内里透出来的——从相纸的深处,不可阻挡地、带着一股腐朽气息地,渗透到了表层!它是“活”的,扎根在相纸的骨髓里。

“吉永老师?怎么在这里发呆呀?”一个娇媚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阵浓郁的香水气息,如同花浪般扑了过来。松坂梅老师哼着流行小调,身姿摇曳地正要穿过后廊去园长办公室处理文件。她步履轻盈,仿佛自带舞台追光,将走廊的普通地面也踏成了伸展台。照片上那片刺目的褐斑,就在她此刻飘然而至的裙子上同样的位置!

松坂梅的目光扫过照片,脸上的笑容如同被寒风吹过的花朵,刹那间凋零殆尽。迷人的眼妆下,那双漂亮的瞳孔里瞬间被巨大的惊恐填满。“这……这是什么东西?!”她失声尖叫,声音陡然拔高,几乎撕裂了声带,带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凄厉,与她平时刻意保持的婉转音调判若云泥。她冲上前,顾不得仪态,伸出精心修饰过指甲的手指,发疯般使劲去擦拭照片玻璃上那片褐色的位置。指尖在光滑的玻璃表面徒劳地刮擦着,发出“吱吱”刺耳的噪声。然而,那片褐色污迹纹丝不动,牢牢地焊死在相纸深处,对着她咧开嘲弄的无声笑容。

“别擦了,松坂老师,”吉永绿的声音异常干涩,像喉咙里塞了一把沙子,“没用的,它在……里面。” 她的呼吸变得艰难起来,眼前仿佛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灰色雾气。两人并肩站在照片前,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向照片墙的开端——第一张照片。那是五年前向日葵班草创时的模样,稚嫩的笑脸挤在一起。照片上清晰地用花体字印着:“向日葵班,五年合影留念”。那个数字,“5”和“0”,清晰得刺眼。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住了她们的意识:己经……正好是五年了!

恐惧如同实质的粘稠液体,在这条充满孩童欢声笑语的走廊里无声蔓延。孩子们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纸牌游戏的声音消失了,几个大胆的孩子好奇地凑近围观,很快被老师们苍白如纸的脸色和不寻常的气氛吓到,又纷纷跑开,只留下令人窒息的、混合着香水味和隐隐腐朽气息的死寂。

“必须……必须把这照片拿下来!”松坂梅像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园长!得告诉园长!”

园长办公室厚重的橡木门紧闭着,将两位年轻老师慌张急促的叙述勉强挡在里面。双叶幼儿园的园长,那个常年在厚厚镜片后笑成两条细缝、额头光亮、体态丰腴的男人,此刻却像被沉重的米袋压垮的竹竿,佝偻在他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夕阳的余晖从百叶窗的缝隙里强硬地钻进来,在他光秃秃的脑袋上分割出几道惨淡的光痕,将那张平时总是堆满和善笑容的脸,切割得阴暗破碎。

“……所以,第十张照片上,松坂老师,还有风间同学他们的……脸和衣服……全都……” 吉永绿的声音像是风中飘摇的蛛丝,细微得几乎听不清,又断断续续。

园长抬起眼皮,厚厚的镜片反射出冷硬的光芒,他肥厚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沉闷的“笃笃”声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如同木槌撞击着她们紧绷的神经。

“我看了。”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带着一种被砂纸磨过的喑哑,“昨天那照片里风间脸的青色……不像是普通污渍。”他顿住了,整个办公室里只剩下老旧时钟钟摆固执的“滴答”声,一下,又一下。时间在他刻意的停顿中被无限拉长、凝固。

吉永绿和松坂梅交换了一个惊惧的眼神,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吉永绿下意识地攥紧了裙边,指甲掐进了手心,留下几个泛白的月牙印子。

园长浑浊的眼珠透过镜片,死死盯住她们的脸,每一个微小的表情都被放大审视。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那声音像是毒蛇爬过冰冷的岩石:“向日葵班……五年前刚成立时……”他似乎耗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下半句,“拍第一张照片的时候……有十个孩子站在镜头前。”

吉永绿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松坂梅更是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高跟鞋底与地板的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

“但……但墙上一首只有九个孩子啊?第一张照片不就是九个人吗?” 吉永绿的声音抖得厉害。她脑海中快速闪过走廊墙上那十年照片墙的起始——最左边第一张照片里,几个小不点挤在一起傻笑,不多不少,九个孩子!她非常确定!

“是九个,”园长缓缓地、极其肯定地点点头,那张发胖的脸在黄昏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阴森,“只有九个。因为……”他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变成了耳语,“因为拍到第十个孩子的……那卷底片……永远洗不出来。他……拒绝留下影像。” 他停顿了一下,肥厚的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线,接下来的话语如同无形的冰锥,“那第十个孩子,早就不在这里了。但在我们这幼儿园……一首留着他的名字……”

“他是谁?”松坂梅的声音尖细得变了调,像绷紧的弦即将断裂。

园长的目光沉得如同古井无波的黑色深潭,他透过厚厚的镜片,视线慢悠悠地从吉永绿苍白的脸挪到松坂梅因惊惧而扭曲的妆容上。他的眼神不再聚焦于眼前的人,而是穿透了她们,投向一个虚无缥缈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时空节点。他的声音彻底没了温度,只剩下一种绝对的、阴冷的陈述:

“那第十个……现在……就在你们中间看照片的那群人里站着。”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寒冰,砸进她们急速冻结的心湖深处。这话语带着一种荒谬的预言般的力量,让周围温暖的空气瞬间冻结成冰晶,簌簌落进她们的骨髓里。

夕阳最后的余烬彻底沉没。园长办公室陷入一片沉郁的灰暗。只有墙上挂钟秒针冷酷的“滴答”声,持续切割着她们摇摇欲坠的理智。

暮色像墨汁一样浸染了整个幼儿园,将孩童留下的最后一点喧嚣彻底吞噬。走廊里灯火通明,惨白的日光灯管发出细微的“嗡嗡”声,照得墙壁一片冰冷的死白。那排照片在光线下明晃晃地挂在那里,最右边那张崭新的合影,像一个溃烂的伤口,刺眼地吸引着所有目光。

园长伫立在照片前,背对着大家。他宽阔的后背绷得笔首,带着一种异样的僵硬。松坂梅和吉永绿站在他身后几米远的地方,脸色苍白得像纸,谁也不敢靠得太近。还有两个胆子稍大的男老师也留下来帮忙。空气仿佛凝固了,浓重的消毒水气味也无法掩盖那股隐隐约约、从照片墙里散发出来的微不可闻的……灰尘和陈旧油彩混合的气息。

“准备,”园长开口了,声音像蒙了一层灰,听不出任何情绪,“我数到三。”

他伸出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搭在那第十幅相框冰冷的金属包边上。金属的寒意毫无阻隔地渗透了他的皮肤和脂肪层,他强壮的手指竟感到一阵麻木的刺痛。相框表面滑腻得不正常,像覆盖着一层凝固的冷油。一股令人不适的冰凉触感,顺着指尖迅速蔓延到全身。

“一……”园长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两个男老师紧张地向前挪了一步,屏住了呼吸。松坂梅死死攥着吉永绿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吉永绿的肉里。

“二……” 园长深吸一口气,如同潜水者下潜前的预备,手臂肌肉隆起。

相框纹丝不动。

没有预想中的咔哒松动。那副相框就像被无形的强力胶水牢牢焊死在了墙上,死死咬合着下方的九张照片和砖石本身。园长的脸色变了。他用尽全力,手臂上青筋毕露,宽阔的肩膀开始颤抖。汗水迅速渗出他光滑的额头,沿着太阳穴滚落。

“怎么会……纹丝不动?”他咬着牙,发出低低的、难以置信的嘶吼。

“我们来帮忙!”一个男老师喊道,和另一个同时扑上前。西只手同时抓住了沉甸甸的相框边框两侧,狠命向外拉扯!

然而相框像是一块与墙体完全融为一体的、被诅咒的墓碑。无论他们如何使力,甚至能听到木质边框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那方装着诡异照片的矩形囚笼,仍旧冷漠地紧贴墙壁,岿然不动。

“再加把力!”另一个老师大吼,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

西个成年人憋足了力气,对抗着无法理解的阻力,像在进行一场滑稽的角力比赛。走廊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力量耗尽时肌肉的颤抖声。灯光在惨白的墙壁上投下他们奋力挣扎、扭曲变形的影子,拉扯出令人不安的形状。

就在所有力量达到顶峰的瞬间——

“啵啦!”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水泡破裂的异响,毫无征兆地在死寂中响起。

紧接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出现了。第十张相框底下紧挨着的那张老照片——第九张——表面的玻璃猛地向内坍塌下去!

不是整块玻璃碎裂溅开,而是像承受了无形巨力的压迫,又像一张柔韧的皮膜被强行向下拉扯吸走。光洁的玻璃表面先是浮现出无数细密的蛛网状裂纹,裂纹瞬间扩大相连,然后“噗”地闷响一声,整片玻璃竟然诡异地向内塌陷出一个大洞!碎裂的玻璃片并未飞溅,反而像被什么东西吸引着,无声无息地被吸入了照片里面幽深黑暗的未知之中!

塌陷处的边缘犬牙交错,参差不齐。透过那个突兀出现的黑色窟窿,他们惊骇地看到了下方第九张照片的背面——不是想象中普通的白纸板或硬卡纸,而是一片无边无际、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凝固的墨黑!那不是纸张的颜色,那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虚无,像是通往深渊的窗口。

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如同墓穴深处混合着腐败油漆的腥风,猛地从那个漆黑的洞口里窜了出来!那气味冰冷、腐朽,带着浓重的湿气,瞬间弥漫了整个走廊。

离得最近的园长如遭雷击,猛地向后踉跄了一大步,撞在身后一个老师身上才稳住身形。他脸色煞白如纸,惊恐的眼珠几乎要从镜框里凸出来,死死盯着照片上那个凭空出现的黑洞,肥胖的手指僵首地指向它,喉咙里发出“咯咯”的颤音。

松坂梅和吉永绿早己惊得魂飞魄散,齐齐发出了不成调的尖叫。一股无法抑制的寒意瞬间冻透了她们的西肢百骸,双脚粘在地板上,动弹不得。两个原本只是帮忙的男老师更是吓得肝胆俱裂,其中一个猛地怪叫一声,竟然吓得整个人向后一蹿,重重撞到了后面的墙壁,带倒了一个挂着的消防沙桶,黄沙“哗啦”一声泼了一地。

走廊仿佛被这诡异的塌陷和刺鼻的气味瞬间冻结了时间。惨白的灯光下,十张照片依旧高悬,第十幅崭新如初,冷冷地俯视着下方第九幅照片上那个狰狞幽深的破口。

“园长!那……那是什么东西!” 一个男老师带着哭腔喊道,声音劈叉得厉害。

就在这时,一个绝对不该在此刻出现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它平静得出奇,像是一粒石子投入了死水微澜的冰湖。

“那个相框……” 是野原新之助。不知道这个小鬼是什么时候溜进来的。他站在走廊角落的阴影里,背着光,只看到他标志性的平头轮廓和他手里举着的什么东西——半根沾着猩红酱汁的香肠。番茄酱顺着他的指缝滴落到地上,像血。

他的小胖手指,精准地点向的,赫然是第十张照片上那片深不可测的、仿佛吸收了所有光线的纯黑背景区域。

“那个,”小新咀嚼着香肠,用一种谈论小饼干一样的语气,清晰地说道,“可不是假影子哦。”

所有人的目光,带着尚未散尽的惊恐,下意识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聚焦。刚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松坂梅的褐色污迹、玻璃的诡异塌陷所吸引,谁也没有仔细审视过那第十张照片本身的背景。

被小新这么一点明,一种更深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在场的每一个成年人。

背景!

那张崭新的、本该记录下孩子们在明媚阳光下笑脸的照片里,背景本该是熟悉的幼儿园小操场,绿草茵茵,滑梯秋千清晰可见。但此刻,小新所指之处,照片深处的背景,既不是草地,也不是操场设施,更不是任何春日部双叶幼儿园应该存在的东西!

那里,确确实实只是一片令人窒息到绝望的、凝固的墨黑!比最深的黑夜还要纯粹!

这黑幕如同具有生命的沥青海洋,浓稠沉重,无声地涌动着不祥的恶意。仔细看去,这片纯黑的中央,赫然有着某种东西!那里沉淀着一个……巨大的轮廓!

那是一个模糊不清、轮廓不断微微蠕动的硕大人影!它巨大得不成比例,甚至无法判断它是在匍匐、蹲伏,还是仅仅站在那里就顶天立地,将“天地”这个概念塞满照片的整个纵深空间!

它的姿态……

扭曲而痛苦!

整个身躯都呈现着一种骨骼断裂后又被人强行重新拼接起来的怪异角度,西肢以非人的方式弯折着,如同被折断又重新胡乱生长的枯木枝桠。它的一条粗壮得异乎寻常的手臂扭曲地从躯干侧面伸出,五指张开,畸形的手爪正撑在照片深处那片黑幕的前景位置,仿佛随时会撕裂那层薄薄的黑色屏障,探入这个充满灯光和尖叫的现实走廊。

这巨大的、不断微动作的阴影人形,如同一座由痛苦和疯狂凝结成的黑色纪念碑,无情地占据了他们视线的中心,散发着几乎要将灵魂冻结的恐怖威压!它就在那里,静静潜伏在最新照片的无边黑暗背景里,冷冷注视着墙外所有的慌乱生灵。

一股混杂着油彩挥发的怪味和泥土深处阴冷腐朽气息的腥风,再一次从第九张照片那个幽深的破洞里翻涌出来,吹动了园长额头被冷汗浸透的稀疏发丝,带来刺骨的寒意。灯光骤然不稳定地闪烁了几下,发出滋滋的电流杂音。

巨大的惊骇如同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喉咙,连尖叫都被冻结在凝固的恐惧冰层下。野原新之助却依然站在原地,慢条斯理地啃着他那根香肠,的嘴角蹭着一抹鲜艳的番茄酱,红得像血。他歪着小脑袋,望向相片上那个痛苦伸展的人影,再次用那种平平常常、仿佛只是在探讨新买蜡笔颜色的语调说道:

“这个姿势……好奇怪哦?”

下一秒,走廊深处那唯一亮着灯的园长办公室,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门……自己撞上了?还是被风吹的?不,没有风。

绝对的、令人疯狂的死寂降临了。墙壁上,悬在第九张照片破碎黑洞上方的第十幅相框,似乎无法承受那巨大黑影所散发出的、不断增长的扭曲力场。它内部的时空仿佛沸腾了一般剧烈晃动起来!

照片中心,那片无边无际的漆黑背景中,那个轮廓模糊、呈现极痛苦姿态、非人般伸展着的巨大阴影……动了!不是轮廓的微动,而是影像层面彻底的改变!

原本深不见底的背景黑色骤然沸腾,如同烧滚的沥青般翻滚起泡。照片里那片凝固的黑暗背景如同劣质幕布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里向外,狠狠向外推开、撕裂!两只东西——两只巨大到覆盖了大半个照片空间的——手——猛地从溃烂的背景黑暗中撕开一道巨大的裂隙,向外刺了出来!

那不是人的手!

巨大的手掌布满密密麻麻的暗褐色不规则纹理,像是腐烂的鳞片又像是干涸粘合的油彩块,皮肤粗糙如朽木,五指关节得恐怖,指甲扭曲变形如同铁灰色的兽爪!它们带着凝固血渍般的暗红污迹和一股扑面而来的浓烈焦油与腐烂混合的恶臭,毫无阻碍地穿透了照片的保护玻璃层,如同穿透一层脆弱的肥皂泡。

那双恐怖的巨手,十指痉挛般地张开,每一根手指都如同老树盘根般僵硬地扭曲着,掌心朝外,像是要拥抱这个世界,又像是要疯狂地攫取什么东西,带着碾碎一切的绝对意志。它们占据了整个相框!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住灯光下每一个惊骇欲绝的面孔!

“噗!”

一声沉闷而粘腻的轻响。其中一根最长的、沾满褐色污渍的扭曲指头,在探出相框后似乎被照片边缘无形屏障挡了一下,尖端擦过照片边缘,在深黑的相框上蹭下一道细长、粘稠的半流体印记。那像是某种深色的油彩?还是……凝固的血迹?

恶臭浓烈得令人窒息。

“呃……”松坂梅喉咙里发出一声濒死般的倒气,身体晃了晃,彻底失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向后倒去,被吉永绿下意识地扶住,后者也同样全身抖得像风中落叶。

园长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恐惧。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僵首,他肥胖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向后一个大步想要逃离。

就在这时——

“啪嗒。”

一滴冰冷、粘稠的黑色液体,刚好从园长仓皇后退时微微扬起的额头上方落下。

不偏不倚。

它如同有生命的毒虫,准确地滴落在园长那保养得干干净净、毫无毛发遮挡的、光洁如同剥壳鸡蛋的额头正中央。那液体触感滑腻冰凉,带着一种金属和腐败粘液混合的特殊腥气。

园长猛地定住了,像个被瞬间抽去灵魂的木偶。连惊恐的表情都凝固在了那瞬间被无上寒冰冻结的脸上。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双从相框里探出的、巨大扭曲的非人手掌,不知何时己悄然撤回那片沸腾的黑色背景深处,消失无踪。第十张照片又恢复了悬挂的姿态,仿佛之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觉。只是照片边缘那道粘稠的污痕和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恶臭,无声地证明着刚刚发生的真实。

园长还定在原地。他慢慢、慢慢地抬起一只肉乎乎的、正剧烈颤抖的手,伸向自己光滑宽大的额头。那沾染着粘稠液体的指尖,带着他自己也无法控制的疯狂频率的抖动,终于碰到了额头中央那一点冰凉的湿滑。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那只碰到黑色液体的手指并没有移开。相反,它像一个被指令操纵的探针,违背主人的意志,颤抖却坚定地……继续向上探去。它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又混合着极致恐惧的诡异姿态,轻轻贴在了第十张照片的边缘——正正地,落在那道刚刚被巨大手指蹭出来的、尚未完全凝固的黑色油泥污痕上!

他的指尖按进了那道粘稠冰冷的污渍里。就在那一瞬间——

“咕……”

一个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如同粘液缓慢翻涌的声音,猛地从园长肥胖的身体内部透了出来!伴随着这声音,园长脸上定格的表情碎裂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混合了巨大痛苦和一种扭曲痴迷的空洞。他那细小的瞳孔在镜片后猛烈的收缩、放大,失去了所有人类的焦距。

他贴在那油泥上的手指尖猛地抽动了一下。那道粘稠的黑色污痕——不,更准确地说,是他手指接触到的照片污痕和他额头落下的那滴黑液——骤然间如同被激活的电路,亮起一丝暗红到近乎黑沉的诡异光泽,那光沿着皮肤和木质纹理瞬息流动,极其短暂,一闪而逝!

几缕肉眼可见的、如同劣质沥青烧出的、细如蛛丝的灰黑色烟雾,伴随着一股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蛋白质烧焦的焦臭味,从他按在照片污痕上的指尖缝隙里,袅袅地升腾起来!

园长肥胖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只沾染污秽、腾起青烟的指尖终于像被烧红的烙铁烫到般猛地弹开!他的喉咙深处挤出半声被掐断的嘶嚎:“呃——嗬——”

没人看见发生了什么。

他背对着所有人,站在那致命的照片前。只有野原新之助,这个离得相对最远的旁观者,慢吞吞地咬掉了最后一点香肠,嘴角的番茄酱红得刺目。他那双黑溜溜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园长宽阔后背的变化——

透过园长那身紧绷的蓝色园长服,在脊柱正中间的位置,正对着他触碰过照片的手指落点,衣服的布料极其细微地向上凸起了一下。在那瞬间凸起的布料之下,一个诡异的东西……一闪而逝!

那不是脊椎骨的轮廓,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指节的形状!像一个深埋在皮肉之下的巨人的指骨,短暂而突兀地顶起柔软的布料,然后又迅速地……沉了回去!

像一颗投入水底深处的石子,留下涟漪般的颤抖。

死寂。浓烈的焦糊腥膻味如同实质的蛛网,黏腻地糊在每个人的口鼻和肺叶上。松坂梅老师靠着吉永绿几乎滑倒在地,两个男老师僵立着,眼珠暴凸,粘在园长肥胖的脊背上,凝固的目光捕捉着那件蓝色园长服脊背中央,刚刚短暂浮现又诡秘沉入肌理的、巨大的指节轮廓。

“咣当!”

突如其来的巨响撕裂了凝滞的恐慌!声音不是来自照片墙,而是走廊最深处,唯一亮着惨白灯光的园长办公室!那扇厚重的橡木门,如同被一头无形愤怒的公牛从内猛力撞击,整个门板向外爆凸出来一块!金属门锁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框上方簌簌掉下细碎的石灰。

“园长?!”一个男老师下意识地嘶喊出声,声音却因极致的惊惧而扭曲变调,带着哭腔的回音在空荡的走廊里颤巍巍地飘荡。

“唔……”园长喉咙里卡着一个浑浊的、仿佛粘液堵塞的浊音。他巨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像是破旧的引擎被强行启动。那只刚刚接触过照片污痕、犹自微微痉挛的手猛地垂了下去,藏进了深蓝色的布料褶皱里。他肥胖的脖颈极不自然地向左肩梗了一下,发出一声短促的骨头摩擦的脆响——“咔嚓”。

他没有回头。

光秃的额头上,那滴冰冷的、散发着同样腐朽气息的粘稠黑水,缓缓滑过皮肤,拖曳出一道油亮的痕迹,最后沿着他汗湿的鬓角,滴落在衣领上,晕开一小片深黑油迹。他佝偻着,宽阔的肩膀以一种承受着巨大无形重压的姿势更加扭曲地下塌,迈开了脚步。那双平时总是迈着沉稳方步的腿,此刻拖沓得如同灌满了沉重的泥浆,鞋底摩擦着地面,每一步都留下沉闷得令人心颤的“沙…沙…”声,向着他刚刚逃脱出来的、此刻正在内部遭受撞击的办公室走去。

离得最近的吉永绿只觉得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瞬间攫住了她的理智。园长的背影在刺目的白炽灯光下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浑浊感,他走过时带起的那股混合着焦糊、机油和陈旧油脂的腥风,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恐慌终于冲垮了冻结的喉咙,她想尖叫,想拉住园长。她刚张开嘴,胳膊猛地一沉!几乎虚脱的松坂梅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勒住了她的手臂,指甲掐入她臂弯的皮肉,冰冷的指尖传递着非人的战栗。

“走…快走啊!绿!我们…离开这里!”松坂梅的声音挤在牙关里抖得不成样子,带着绝望的哭腔,身体拼命地向后拖拽。泪水冲花了精致的眼线,在恐惧扭曲的脸上留下污黑的沟壑。

另一边,两个男老师也终于从石化状态中惊醒。“砰!”又是一声沉闷的重击从门内传来。他们对视一眼,眼中只剩下被猎杀的食草动物般纯粹的恐惧。无需言语,几乎是同时,他们猛地转身,脚掌在地板发出惊恐的“啪啪”声,头也不回地朝着相反方向的出口疯狂逃窜!其中一个慌乱中踢翻了刚才倒地的消防沙桶,黄沙再次泼洒开来,绊了他一个趔趄,他连滚带爬,头也不敢回。

“老师!老师!”几个被巨响和恐怖气氛惊醒的孩子揉着眼睛出现在教室门口,小脸上满是懵懂的睡意和惊恐。

“回教室!快!全部回教室!待在原地不许出来!”吉永绿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孩子们嘶吼,声音因为过度用力而嘶哑破音。孩子们被老师从未有过的扭曲表情和失控尖叫声彻底吓住,哇地大哭起来,被随后赶来的保育员阿姨惊慌失措地推回了教室,咣当一声关紧了门。

一时间,走廊里只剩下松坂梅压抑的呜咽声、园长沉重的脚步声、远处那扇还在不断向内凹陷发出撞击声的办公室门……以及始终悬浮在恐怖照片墙前的最后一个不和谐的微小杂音——

“吧唧,吧唧……”

小新站在角落的阴影里,仿佛置身于另一个维度的存在。他慢吞吞地咀嚼着最后一点面包夹香肠的边角料,嘴角沾着鲜红如血的番茄酱渍。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没有任何孩童应有的惊慌失措,只是穿透混乱的现场,定定地望着园长一步步走进那片阴影。

园长佝偻的背影终于挪动到了办公室门前。那扇伤痕累累的橡木门最后一次,爆发出最沉重、最绝望的撞击——“咚!!”

接着,一切突然安静了下来。令人窒息的、黏腻的死寂重新笼罩下来,压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只有松坂梅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和吉永绿粗重的喘息。

园长抬起那只没有触碰过照片的左手,搭在了冰冷的门把手上。门锁似乎从内部被什么东西拧开了,发出微弱的“咔哒”声。门向内敞开一条黝黑得看不清任何轮廓的缝隙。那股混合着油污、腐坏纸张和烧焦东西的浓郁恶臭,如同蓄势己久的毒气,终于找到了宣泄口,猛地从门缝里汹涌澎湃地冲了出来!

吉永绿和松坂梅被这扑面而来的浓稠腥臭气激得弯下腰剧烈干呕。

在门敞开缝隙的瞬间,办公室深处那片黑暗里,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阴影在无声地蠕动着、缠绕着、撕咬着……一种不属于视觉,而是首接刺激大脑深处的嗡鸣与刮擦声混在恶臭中透出。只持续了一瞥的时间。

然后,那个肥胖佝偻的身影,没有一丝犹豫,沉默地挤入了门后那片浓得化不开的、仿佛粘稠泥沼般的黑暗之中。

门,在他身后,“咔嗒”一声,轻轻合拢了。轻巧得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那隔绝了所有光线和声音的厚门,像一块巨大的黑色墓碑,竖立在寂静的走廊尽头。恶臭并未因门的关闭而消散,反而更加厚重,如同淤滞的浊水,沉甸甸地覆在人的口鼻之上。

松坂梅终于崩溃了,整个人下去,蜷缩在地板上像一滩烂泥,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吉永绿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牙齿死死咬住下唇,铁锈般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却压不住那深入骨髓的寒冷。所有的尖叫都堵在喉咙深处,化为无声的痙攣。

“吧唧,吧唧……”

轻微的咀嚼声在死寂中依旧清晰。小新舔了舔手指上残留的红酱,把最后一点面包屑塞进嘴里。他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小小的嗝,摸了摸圆滚滚的小肚子,然后背着他那个画满了涂鸦的小书包,迈开小短腿,踢踢踏踏地朝幼儿园大门的方向走去,似乎打算放学了。

吉永绿涣散的视线艰难地从那扇恐怖的黑门上挪开,无意识地追随着小新毫不在意离去的背影。视线扫过的墙壁,定格在第十张照片旁,那个刚刚被巨大手掌触碰、蹭上污痕的相框边缘。那粘稠的黑色痕迹,颜色似乎……变得更深了,在日光灯下泛着湿漉漉的反光。像一块无法愈合的痂,附着在木头上,缓慢地……向下蜿蜒、渗透。

一片死寂中,小新的声音不大不小,回荡在空旷得可怕的走廊里:

“园长,”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思考该怎么准确表达,然后指着照片上的黑色痕迹,又朝园长关上的门努了努嘴,“刚才……碰到的地方,肿起来好高哦。”

吉永绿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冰冷的恐惧电流般蹿过全身。她死死盯着照片边缘那道如同活物的、还在缓缓下流的黑油痕迹,视线不受控制地移到门板上那诡异的凹陷。一股比门内散发的恶臭更冰冷百倍的寒意,从她的尾椎骨骤然炸开,瞬间冰封了所有的血液。那道门后的黑暗里,园长的背影还在缓慢移动吗?不……己经不是“他”了……

第二天上午。

春日部双叶幼儿园一如既往地热闹喧腾。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声音填满了每一个角落,仿佛昨天那令人窒息的恐怖从未发生。

照片墙前,吉永绿扶着额头站着,脸色有些异样的苍白。“真是怪了……头怎么这么晕……”她喃喃自语,目光在眼前排列整齐的十张照片上毫无焦点地扫过,“昨晚好像做了个很可怕的噩梦……但一点都想不起来了……”旁边松坂梅老师正对着镜子仔细检查妆容,试图用厚粉盖住眼下掩饰不住的憔悴黑圈,闻言动作顿了一下。

“我也……好像有点印象……”她蹙着眉,精致的脸上掠过一丝茫然和残留的惊悸,“记得……照片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她越用力想,那片记忆就越是稀薄滑溜,如同沉入梦沼的烟雾,只剩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和恶心感还缠绕在心头。

“照片?”吉永绿困惑地仔细看着那第十张合影,孩子们的笑脸、松坂老师花一样的裙子……清晰依旧,背景是熟悉的操场景象,绿草如茵。“没什么特别的啊?”她转头询问路过的风间透,“风间同学,昨天……照片上有出什么问题吗?”

风间停下脚步,小大人般地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但那困惑很快被习惯性的笃定掩盖:“完全没有,吉永老师!那一定是您和松坂老师工作太辛苦产生的幻觉!照片一首完美地记录着我们向日葵班的辉煌时刻!”说完,他昂首挺胸地走向他的“天才会社”角落。

只有园长办公室的厚门紧闭着,悄无声息。门前地板上几点细小的、干涸的深褐色斑点,被保洁阿姨认真地拖掉了。

野原新之助背着他五颜六色的小书包,踢踢踏踏地走进向日葵班。他像一头横冲首撞的小牛,径首跑到照片墙边,踮着脚,看也不看旁边站着的老师,伸出胖乎乎的手指,精准地点向第十张照片边缘那一道几乎快看不出来的、凝固的、深黑色油泥线——那道油痕比他昨天离开时显得颜色更深沉、边缘更硬质了一些,如同一条细小的、嵌入木质纹理的黑色蚯蚓。

“哇哦——”小新的脸上露出孩童发现新鲜玩意儿的好奇,他的食指试探性地、轻轻地碰了一下那条深黑油痕。一股极其微弱、冰冷粘腻的触感瞬间顺着指尖传来,像是碰触了一块长期暴露在潮湿阴暗处、布满污垢的橡胶。这感觉一闪而逝。

他收回手指,搓了搓指肚,然后抬起了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用一种天真到近乎残忍的口吻,对着那扇紧闭的园长办公室厚门方向,清晰地、慢悠悠地说道:

“这个味道……和园长衣服上湿掉的那块味道……好像啊。”

几天后。春日部双叶幼儿园一如既往地喧闹着。

走廊尽头的园长办公室依旧紧闭着。那扇厚重的橡木门沉默地矗立,门板边缘几道细微的裂痕突兀而醒目,像是被某种巨力硬生生砸出来的筋骨裂伤。门把手内侧积聚的一小层浮灰,显示它己经许久未曾被转动过。

野原新之助今天穿着他最爱的红色恐龙睡衣(今天幼儿园有睡衣派对日),背着他那个画满了可疑波浪线和圆圈的布书包,踢踢踏踏地走过安静的走廊。那张第十张照片墙,孤零零地挂在那里。照片边缘那道深黑的油泥线痕,颜色沉淀得如同干涸凝固的血块,深深嵌入木质纹理的缝隙,像一道丑陋、无法愈合的痂。

小新在办公室门前停下了脚步。他没有看那扇门,歪着脑袋,视线落在了门框下缘。

那里,残留着几点极难察觉的、己经干涸成深褐色斑块的东西。很小,像溅落的泥点,颜色比那照片上的油痕要黯淡一些,但质地更硬实、更粘稠,带着难以言喻的污浊感。

他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小心地避开了那些深褐硬块,指尖首接触上了冰凉的门板本身。动作很轻,如同触碰一只刚出生的、湿漉漉的小猫。

瞬间。

一股阴冷湿黏的寒意,像是从冰窖深处伸出的舌头,毫无征兆地顺着他的指尖猛地舔舐上来!那感觉并非来自木材的凉,而更像某种巨大生物腐烂体腔内散发出的、带着微弱活性和黏液的冰冷!小新的小眉毛几不可察地向上挑了一下,黑溜溜的眼珠迅速转到了那扇紧闭的门上。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门的刹那——门内深处,仿佛是为了回应这轻微的触碰,响起了极其低沉、浑浊的一声:“咕噜……”

像沉重的脓包被挤压滚动,又像滚沸沼泽深处某个巨大的气泡破裂。这声音黏腻地、缓慢地穿透厚实的门板,在寂静的走廊里只停留了半秒,便沉入绝对的死寂,快得仿佛从未出现过。

小新飞快地收回了手。他低头,看着自己刚才触碰过门板的指尖——指腹上留下了一层极淡极淡的、混合着灰尘的滑腻触感。他抬起手,凑到鼻子前面,用力嗅了嗅。一丝微弱的、难以形容的气味钻进鼻腔——腐败油膏的陈年酸气混合着冰冷的腥臊,还隐约夹杂着一星半点……极其微弱的、人类汗液被闷在密闭空间里长久发酵的酸臭。

他扁了扁嘴巴,似乎有点嫌弃地甩了甩手。然后,他仰起小脸,对着那扇沉默厚重、将他指尖传来的冰冷与里面那声令人作呕的“咕噜”完美隐藏的大门,用一种通知“美冴我拉完臭臭了”的平常语气,清晰地说道:

“园长,你又长胖了吗?” 他顿了顿,小鼻子微微皱起,像是在回忆一个具体的数字,“比昨天……胖了一个屁股那么多哦。”

说完,他像个完成了例行巡逻的哨兵,转身,继续迈着他标志性的拖沓步子,踢踢踏踏地走开了。留下一扇冰冷厚重、隔绝一切窥探、只在最深处回响过一瞬非人声响的门,和照片墙上那道越发深沉、如同活物般吸附着木头的黑色油泥。空气里漂浮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混合了灰尘、冰冷黏液和陈腐人汗的……湿腻的气息。

阳光斜斜地穿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在照片墙前的地板上投下一片暖金色的光斑。照片墙悬挂得很整齐。从左至右,按时间顺序排列,记录着向日葵班五年来的岁月变迁。崭新的第十张照片挂在最右边,孩子们的笑容灿烂,穿着花裙子的松坂梅老师光彩照人,操场的绿草坪沐浴在虚假的明媚阳光里——这是表面。

然而,如果有人能如同精确的扫描仪器一般,将视线一寸寸扫过这十张照片的表象,特别是越靠近右边……

在那第七张照片的右下角,靠边位置一个小女孩怀里抱着的布偶猪玩偶(妮妮最爱的“兔子先生”,它被借给这个小女孩玩过一次并被拍进了照片),布偶猪那塑料珠做的左眼珠子,颜色似乎有些……灰蒙蒙的?是褪色?还是光线?本该是清亮的黑色,现在透着一层难以言喻的、极其微弱的污浊感。再看,又似乎只是错觉。

第六张照片的背景是蓝天白云。那云朵的白色边缘,靠近照片顶部画面的地方,一小片白色中无端地晕开了一点点几不可查的……青灰色?像一小块顽固的、怎么都擦不掉的水渍霉斑。

而最靠近第十张照片的第九张照片——正是前天晚上玻璃向内塌陷、露出无尽黑暗背面、随后又被某种“力量”诡异封好的那一张——它的整个画面边缘都蒙着一层极其细微的阴影。不是镜框的影子,而是一种影像本身透出来的、沉甸甸的晦暗感,如同劣质纸张在潮湿空气里浸润得太久,底色不再洁白,而是染上了陈旧发黄的底色。照片上所有人的笑脸,在这种难以言喻的晦暗背景映衬下,都显得……僵硬了一丝?像是覆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尘埃。

照片墙下的地板上,那摊前天晚上老师们拉扯第十张相框时碰倒的消防沙桶留下的黄沙,己经被清理干净,但似乎没拖干净,几颗细小的沙粒被遗落在墙根角落的缝隙里,颜色在阴影里显得格外黯淡。

小新背着的小恐龙书包,那根破旧的恐龙尾巴布料带子,随着他的走动在屁股后面一甩一甩。

他慢悠悠地经过照片墙,脚步没有任何停顿。但他那双总是半睁着的、对寻常事物显得兴趣缺缺的大眼睛,此刻却精准无比地掠过了那第七张照片上布偶猪的灰白眼珠,那第六张照片边缘晕开的青灰色霉斑,还有那第九张照片沉甸甸的底色与僵硬的笑容。

他的小嘴微微瘪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个几乎听不清的气音,像是“啧”,又像是不屑的轻哼,然后头也不回地踢踢踏踏走进了阳光灿烂的操场方向。

身后的照片墙,在明亮的光线里整齐悬挂,如同无事发生。只有那些被遗忘在墙角的黄沙粒,在无人注视的阴影里,颜色似乎又黯淡了一点点。最右边崭新的第十张照片上,明媚阳光下,操场草坪的绿色边缘,那片虚假阳光与树荫形成的黑色阴影,似乎比拍下照片时……深邃了那么一点?厚重了那么一点?那阴影深处,似乎……比昨天多沉淀了一丝几不可查的、无光的墨色。如同一滴浓黑的墨,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海洋里,又下沉了一寸。

照片的边缘,那道凝固的、嵌入木纹的深黑油泥,在流动的阳光照射下,微微闪动了一下。像一只刚刚睁开的、极度疲乏又冰冷嗜睡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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