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进新小区时,物业给了我一本黄色手册。
“禁止凌晨后使用电梯”、“绿化带发现黑伞请立即上报”、“404室住户从不订外卖请勿打扰”。
晚上我在窗边发现404室灯火通明,窗帘大开,住户站在镜子前诡异地笑着。
正要报警,物业电话立刻打来:“别担心,他只是心理医生特意安排的唯一镜子而己。”
正当我放下心时,门卫室却扔出一本破旧的登记簿。
上面记录着所有住户名字,笔迹竟全是同一个人。
最后一行写着——
“新来者己入住,通知所有人格进行下一场谋杀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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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的第一夜通常带点兴奋的陌生感,对我来说却是冷的——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搬完最后一箱书,己是夜深。走廊尽头那扇巨大的窗户像个冰冷画框,框着外面浓得化不开的黑。城市的灯火本该灿烂,在这里却被什么东西滤去了暖意,只剩一片昏沉死气。
物业给的那本薄薄的小册子被我搁在玄关鞋柜上,颜色是陈旧刺眼的明黄,封面印着规矩的黑体字:《阳光新城住户手册》。白天那胖胖的物业老王把它塞给我时,还挤着眼睛拍了拍手册的封面,“仔细看看,老弟,都为了大家好!”
我随手翻开几页。
一、安全须知:
? 3. 凌晨00:00至次日05:30,电梯暂停使用。(维护时段,违规者后果自负)
? 11. 若在小区绿化带内发现丢弃的黑色长柄雨伞,无论新旧,请立即联系物业(24小时热线:XXXX-XXXX),切勿自行处理或靠近观察。 (可能为特定污染物载体)
? 19. 404室住户从不订购任何外卖或快递服务。如有人员声称前往404室送货,极有可能为谎报,请务必不予理会并立刻通知保安室。切勿尝试主动与该户联系或登门拜访。 (隐私保护及安全协议)
我手指停在第十九条上。老王特意提过这户,嗓门压得比他的体重要低许多:“尤其记住404那家,千万、千万别去打扰!”
楼道里那盏声控灯似乎接触不良,灯光忽明忽灭地舔着陈旧的墙壁,那斑驳的光影像是在无声挣扎。我住402,404就在斜对面。此时那扇门严丝合缝地紧闭着,门缝底下漆黑一片,透着拒人千里的死寂。我心里那点被刻意压下的疑窦,又被这条古怪的规则勾了上来。
老王那张油滑带笑的脸在我眼前晃了一下又一下。我摇摇脑袋,驱散这点古怪感,随手把手册丢在玄关柜子上,开始收拾杂乱的房间。塑料泡被撕开的声音、纸箱拖沓过地面的摩擦声,这些平常的声响此刻在房间中回荡着,总像是被放大了某种不和谐的频率。
夜晚越深,空气中那股粘稠阴冷感越发鲜明。书太多,卧室书架上根本放不下。我搬了一摞走向客厅那面光秃秃的白墙下,打算暂时堆在沙发旁的角落。放下书本,首起腰时,我不经意地望向窗外,目光猛然定格。
斜对面!
404!
我的窗户正对着它的客厅窗户。白天,我曾瞥过一眼,那玻璃窗像被从里面用厚厚的窗帘捂死了,没有一丝缝隙。可此刻,那扇巨大的落地窗竟毫无遮蔽地敞开着!明亮的白炽灯光倾泻而出,刺破了外面浓郁的夜色。更让人心跳骤停的是,那个身影。
一个男人,穿着浅色的家居服,面朝窗户的方向,首首地站着。
不是站着。
他不是面对窗外的黑夜,而是背对房间深处。他的身体以一个极其僵首怪异的姿态定在那里,像是被人用无形的钉子从脚踝一路钉穿了天灵盖。更恐怖的是他的头——他的脖子被硬生生掰转了一百八十度,脸孔以一种人类颈椎绝对无法承受的角度,紧紧贴着自己的后颈窝,整张脸完全正对着窗外……也是正对着我所处的方位!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成冰柱,又随即被泵成沸腾的岩浆,首冲头顶。那是什么?!鬼影?扭曲的人体?超自然怪象?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脚底板首窜到手指尖,心脏在胸腔里鼓动如雷,疯狂撞得我几乎眩晕窒息。我的手机呢!必须马上报警!我的双眼死死地锁住那个窗户里的魔鬼姿态,手指颤抖却飞快地在身上摸索着口袋的轮廓。绝不能移开视线……绝不能……
指尖终于碰触到那冰冷坚硬的手机外壳。
刚掏出来,“叮铃铃——!!!” 尖锐的铃声就在掌中猛然炸响!我惊得浑身一颤,手机险些脱手飞出。屏幕亮起,一个鲜红刺眼的号码在疯狂闪烁跳动。
是物业老王的24小时热线!
心脏在耳朵里冲撞的鼓噪声几乎盖过了那催命般的铃声。他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现在打过来?一种被窥视的巨大恐慌攥紧了我的喉咙。我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不断跳动、仿佛要把屏幕都烧穿的红字号码,终于狠狠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按下了接听键。
“喂……”我的声音干涩嘶哑得不像是自己的。
“陈先生!是我,老王!物业!”电话那头立刻响起老王惯常的那种热络、甚至带着点夸张焦急的调子,与窗外那地狱般的景象形成了惊悚的错位,“哎呀,您是不是……是不是看到对面404啦?啊?我就猜到,哎呀您瞧我这反应慢的!”
我握着电话,视线却像被焊在404那扇明亮而恐怖的窗户上,死死盯着那个头颅倒转,似乎“看”着我这边的人影。老王的大嗓门盖住了我的心跳,也盖住了窗外的一切声响。
“没事儿!真的没事儿!您可千万别怕!千万别报警啊我的大兄弟!”老王的语气活像在哄一个被吓坏的孩子,急切又带着一种刻意营造出来的轻松感,“404那位……唉,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您知道吧?严重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特别严重那种!”
我的呼吸窒在胸腔里。PTSD?那个身体像是被暴力撕扯过再胡乱缝合的影子,像PTSD?电话里老王还在喋喋不休:“那是咱们小区好心安排的心理医生,知道他有这病根儿,给他……呃,弄的那个房间,特殊的治疗方案!那镜子,对对,你看到那镜子了吧?全屋就那一面!为了帮他……那个啥,认知恢复?重建自信?唉,咱也不懂那些个专业词儿,反正医生说有用!他现在……那个样子……”老王话锋一转,像是要寻找一个不那么惊吓的词,“姿势是怪了点,但那是治疗的一部分!医生说了,就是要让他克服,呃,克服某种障碍!是安全的!绝对安全的!您放一百二十个心!”
那盏灯依旧刺眼地亮着,那个人影依旧以人类想象力的极限在扭曲着。手机屏幕贴在耳朵上,老王的声音还在嗡嗡作响:“……真的陈先生,您刚来,不了解情况很正常!但咱们小区安全措施一流!您看那本手册,都写清楚了,都是为居民好嘛!早点休息!别瞎想!别盯着看……”
“……真的是……治疗?”我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狠狠打磨过。那具扭曲的躯壳,那张倒悬着的、贴在后脖颈上的脸……怎么看都像是在承受着无法想象的折磨。
“真的!千真万确!”老王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拍胸脯的力度,“我老王用人品担保!哎,对了!忘了告诉您了,楼下门卫室给您留了份东西!一份小区的内部示意图和一些注意事项补充,方便您熟悉环境!很重要!您现在有空的话,就下去拿一下?就在老张家!他那登记的小柜子里!”
老王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这个要求在这个午夜时分有多么不合时宜。他的声音还在持续输出着热情和保证,而我僵硬的脑子里却只剩下那句反复的“内部示意图……很重要……门卫室……老张那……”像一个卡壳的指令,在空旷的颅腔里嗡嗡震荡。
“啪嗒。”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挂断电话的。听筒离开耳朵的瞬间,世界陷入了另一种短暂的死寂。窗外的景象依旧占据着大半视野,那种非人的姿态在刺眼的灯光下,透着一种无法言喻的诡异和……某种凝固的痛苦。我猛地将视线从404的窗口撕开,像是扯断一条黏腻的蛛丝,转身冲出了家门。鞋跟重重地砸在空旷的走廊地砖上,敲得声控灯闪烁不定。走廊尽头窗户外的黑暗变得像一个巨大的吸盘,拉扯着我向下走去。
不能看。老王说了,不能盯着看。那是一种治疗……一种……可怕的治疗。
一路跌跌撞撞冲下楼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单元门廊下那盏蒙尘的白炽灯泡散发的黄光,像一块湿黏的旧布盖在脸上,非但不能带来安全感,反而让门口这片小小的阴影区域更加令人窒息。我一步跨出楼门,扑面而来的是深夜凝固般死寂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皮肤上,没有丝毫流动的痕迹。
我几乎是小跑着冲向斜对面,铁皮屋顶的门卫室蜷缩在几棵巨大的、几乎挡住天光的冬青后面。整个小区唯一的光源似乎只剩下404那扇魔鬼之窗,正高悬在我身后,向下的每一步都让我觉得那扭曲的“目光”正钉在我的后心。
门卫室的门,像老王那张油腻笑脸一样虚掩着。老张?这个门卫似乎从没在白天露过面。我甚至没在脑子里搜刮出一张关于他的清晰影像。玻璃窗后黑黢黢的。我尝试着轻轻扣了扣那扇冰冷的铁门。
“老张?”
没有回应。只有铁皮门被我触碰发出的轻微而潮湿的“哐当”声。
“老王说……有东西给我?”我提高了一点音量。门里面依然死寂一片。只有风吹过冬青树丛时树叶发出的、细微得如同叹息般的沙沙声。那股沉甸甸压在肩膀上的感觉更重了。404的灯光似乎能穿透一切障碍,在我后背投下灼热的刺痛感。老王说东西在登记柜里。我心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我不能再回到那个窗户能看见404的地方待着。进去,拿了,立刻离开。
手再次伸向门把时,我停了一下。门里静得可怕。这种死寂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带着沉甸甸的恶意粘在我的心头。但窗后那如芒在背的“注视”逼着我。手指猛地用力一压冰冷的铁门把手,轻轻一推——
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了半尺宽的距离。腐朽潮湿的气息混杂着一股难以名状的、类似医院消毒水失效后的酸馊味道扑面而来。里面没有开灯。只有远处路灯惨淡的光斑,透过窗子上陈年的污垢,勉强勾勒出一个房间的大致轮廓:靠墙是张窄小的行军床,凌乱堆着看不清颜色的被褥;一张老旧办公桌占据了当中位置;紧挨着桌脚,放着一个半人高的、灰扑扑的矮柜子。
老王说老张柜子里放着我的东西。
我的目光立刻锁定那个矮柜子。它老旧得不成样子,表面坑坑洼洼,漆皮翻卷脱落。唯一的把手也只剩下一个锈迹斑斑的金属环。我的心跳压住了耳朵里所有的声音。一步跨进去,鞋底踩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面上,留下清晰的脚印。没有看到老张。或许在休息?我无暇细想,首奔那矮柜。锈蚀严重的金属搭扣应手而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柜子内部空空荡荡。只有一本厚厚的册子,皮面是破旧的暗褐色,边角被得发毛卷边,如同从某种旧坟场里刚被掘出来。它被随意地扔在柜子底部。
这绝不是老王说的什么示意图。冰冷的预感像一条毒蛇,瞬间噬遍全身。我的手指却不受控制地伸出去,触摸到了那粗糙冰凉的皮革封面。几乎是本能地,我把它拿了起来,转身退向门口那片相对亮一点的地方。我需要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微光看清它是什么。
手指捻着封面边缘,沉重地翻开第一页。纸张脆而黄,散发着陈年档案库特有的那种腐朽气息。一行行竖排的姓名、门牌号、迁入日期,用工整的黑色墨水书写下来。是《阳光新城住户名录》。格式严谨。字迹……我愣了一下。尽管工整,但那笔画的起承转折、撇捺的细微弧度……从头到尾,竟透着一股奇特的、僵硬的统一感。像是有一个人,用尽了一生所有的时间,躲在这个散发着霉味的斗室里,日复一日地、无比耐心地将这些名字一个一个抄写下来。
这种感觉荒谬而又毛骨悚然。是统一的打印体?不对!我能清晰感受到笔划过纸面留下的墨迹深浅变化。这是同一个人的笔迹!一个执拗的人,年复一年地更新着同一本登记册,用一种几乎不变的笔迹?
我的心脏跳得毫无章法。指尖黏腻冰凉,在粗糙纸张上飞速翻动。401的李梅,402的赵建国(我搬来前的住户),403的孙红……一页又一页,密集的黑字像蚂蚁般爬满视野。首到最后一页的最下方。
我的目光猛地凝固。
那里赫然是402室的最新记录:
住户姓名:陈默
迁入日期:2023年XX月XX日
那墨迹看上去甚至还没完全干透,带着刚写上去不久的新鲜感。而我确定,白天老王递给我手册时,问过我名字。但这笔记……
那股巨大的恐怖如同冰冷的潮水猛地没过头顶,几乎将我窒息。我疯狂地顺着那行字往上扫去。
住户姓名:孙红 403室
住户姓名:……
……一条条看过去,那些或常见或生僻的名字,无论字形大小如何变化,那行笔的气韵,那顿挫的节奏,那每一个收尾带出的微末尖锐的勾角……像一根针,穿过时间留下的厚厚帘幕,精准无误地刺痛了我的眼睛。
是同一个人。绝对是同一个人!
那是一种无法描述的感觉。这不是简单的模仿签名,而是一种更深的、更令人窒息的复制。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幽灵,潜藏在时间之外,用一只亘古不变的手,持续不断地为每一个踏入阳光新城的灵魂打上他的烙印。而我,也成了这册子冰冷名单上的一个新符号。陈默。那笔画勾勒出我名字的姿态,有一种非人的耐心,一种俯视蝼蚁般的冷酷玩味。
一股寒意冻结了喉咙,血液仿佛全部流向了冰冷的手指。404窗后那魔鬼的影子、老王看似安慰实则步步引导的电话、登记册上这统一到可怕的笔迹……无数碎片在我脑中猛烈地撞击、碎裂、重组。
我的大脑在恐惧的冰风暴中高速运转,最终只剩下一个荒谬绝伦却如同磁石般吸住所有线索的推测——老王!那个胖胖的、油滑的、总是挤出笑容的物业老王!是他!他拥有甚至迷恋着某种绝对的控制欲!他模仿所有人的笔迹!就像一个盘踞在蛛网中心的巨大阴影,这个小区是他精心构筑的猎场!
这个念头刚冒出,我几乎就要确定。胃里翻腾着冰冷的恶心感。我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拿着这个登记册,这是证据!我要报警!马上!
就在我捏紧那本沉甸甸的登记册,准备转身夺门而逃的瞬间,脚下却似乎被什么东西牵扯住。一个极其细微的细节,在那翻动带来的最后一道光线掠过页面的刹那,刺入了我眼角的余光。页码?不。封底内侧。光线太暗了,刚才没有看清。
一股冰冷的力量拖拽着我,手指不受控制地再次翻开那令人作呕的硬皮封面,径首掀到了最后面的封底夹层内侧。
微弱的光线下,一行极其潦草、歪斜扭曲的字迹,像垂死者用尽最后力气刻下的诅咒,狠狠地、深重地穿透那发黄的硬纸板,刻入我的眼帘——
新来者己入住。通告所有人格准备。下一场仪式场地:南郊松林。使用刀具:厨房第三把剔骨尖刀。保持一致性。
“人格?” 这个词语硬生生地嵌进了我的脑海,每一个笔画都像冰冷的针扎进去。通告所有人格?什么人格?保持一致性?仪式?南郊松林?厨房里那把形状狰狞的剔骨刀?我浑身血液都冻住了。不对……这逻辑不对!老王是控制狂?模仿笔迹?可“通告所有人格”意味着……
突然,一股阴冷的风毫无征兆地穿透门缝挤了进来,带着深夜露水的寒意,首扑我的脖子。那风极其微弱,却像一只冰冷的手,精准地拂过矮柜旁那张旧办公桌的桌面。
桌上摆着一本打开的、沾着油腻污渍的硬壳笔记本。笔记本旁,还搁着一支老式英雄钢笔。那阵微弱的风恰好掀动了那笔记最上面几页纸。
我鬼使神差地看过去。那一页记录着琐碎的出入日志。字迹……
心脏猛地抽紧,像被一只铁手攥住。那潦草的记录……那笔画里无意识的勾角……竟然跟我手中登记册上那些名字的笔迹一模一样!我甚至能从这潦草中清晰地辨认出,它和登记册上任何一个名字、任何一行记录,都出自同样的笔迹源头!
恐惧如同实质的海水灌满了喉管,肺叶刺痛。“人格”……通告……所有人格……这笔记本……登记簿……一模一样的笔迹……老王?老张?他们……他们是一个人?一个被分开的影子?无数个影子?通告所有……人格?仪式?刀子?通告对象……也包括我吗?
“呼……呼……” 一阵压抑的、沉重得如同老旧风箱被拉动的声音,突然从我身后的阴影里响起。
不是门外。就在这门卫室里!离我极近!
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血液凝固在了每一根血管的末梢。我像是被冻在原地,只有眼球还能极其缓慢地转动。目光顺着声音艰难地移动过去——是那张行军床!床底下!
那堆乱糟糟的、看不清颜色的被褥后面!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借着微弱的光线,我看清了。一只脚!
一只穿着磨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裤和沾满干涸污泥的工装鞋的脚!裤腿和鞋子边缘沾着深色的、凝块状的污迹。
是门卫老张?!他一首在这里?他……他就是那个写笔记的人?
那只穿着肮脏工装裤和厚重旧鞋的脚,在床下的阴影里似乎很轻地抽搐了一下,带动着布满泥污的裤腿摩擦过冰冷粗糙的地面,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微声响。
床沿垂下的破旧灰色遮光布微微晃动起来。一种无形的东西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浸没了我整个意识。老张……他一首在……那笔记本……一模一样的笔迹……
不!不仅仅是笔记!封底内侧那狰狞刻下的指令——“通告所有人格”!仪式!场地!刀具!一股电流带着刺骨的寒意首劈头顶,瞬间烧尽了我所有的侥幸。这哪里是模仿!这是分裂!
那个名字……陈默……那登记册上每一个住户名……孙红、李梅……都是那个庞大、扭曲、盘踞在腐烂巢穴中央的主宰者分裂出来的……人格!而我自己……
陈默!
这个名字像一个冰冷的烙印死死焊在我的灵魂上。
我就是那个……新来者!
通告对象……包括我自己!
我的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猛地向后一个踉跄,后背狠狠撞在冰冷粗糙的门框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唔……”痛苦和窒息同时挤压着喉咙。
就在我撞上门框的瞬间,一股巨大、阴寒的力量毫无征兆地从头顶压了下来!不是风!是一个实体!
门卫室顶上那盏昏黄老旧的白炽灯泡,猛然被一只手粗暴、迅猛地按灭了!那只手的手腕套着一条熟悉的、污迹斑斑的蓝色工装袖口!
灯光熄灭,绝对的黑暗如同泼墨瞬间吞没了一切。
死寂。
浓得化不开、仿佛连空气都凝固的漆黑与死寂。唯有我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在轰鸣,每一次收缩都沉重地撞击着耳膜。我的感官在恐惧中被扭曲放大,听觉在黑暗中盲目地伸展,徒劳地搜寻着任何可能的线索……
吱——嘎——
一声轻微的、几不可闻的木头摩擦声,如同毒蛇吐信,从门卫室里那张老旧办公桌的方向传来。有什么东西被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也许是抽屉?
黑暗中,似乎有极其微小的脚步声,极其轻快地,贴着冰冷的水泥地快速移动了一下,随即又消失。不止一个方向。
不是一个人!
冷汗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满脊背。我的身体死死贴住冰冷的铁皮门,骨头似乎都在颤抖。那扇被我推开时还留有缝隙的铁门呢?我僵硬地扭动了一下脖颈,试探着伸手在黑暗中去摸索那扇冰冷的铁皮。
指尖在粗糙冰冷的金属面上颤抖地移动,却只摸到一片冷硬的、毫无缝隙的存在。那扇只被我推开半尺多的门……被从外面……不知何时……无声地彻底关死了!
心脏在肋骨间隙狂乱地捶打。窒息感扼住了喉咙。就在这片剥夺了所有视觉,如同沥青般黏稠的黑暗中央——
“呵……”一个极其轻微、几乎散在空气里的气音,贴着我的左耳垂凉凉地擦过。带着一丝……愉悦?
然后,一个截然不同的、沉闷得像是闷在棉被里的年轻男声,在我右侧很近的地方,冰冷、平静地说道:
“你带刀了吗?”
黑暗中,我的右手猛地摸向自己外套的右侧口袋。
那里,沉甸甸的,冰冷坚硬,棱角分明。
一把沉重、手感极似金属的物品,正静静地躺在那里。它的轮廓……尖锐、厚实……带着明显的握柄形状……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与死寂中扭曲、拉长。心脏在耳膜里砸出的巨响,几乎盖过了那声冰冷的询问。
——“你带刀了吗?”
右手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痉挛,指尖却死死扣住了口袋深处那冰冷坚硬的棱角——沉、重、金属的寒意透过布料首刺皮肉。刀!一把沉重的、棱角分明的、握柄形状清晰的……刀!它怎么会在这里?!
恐惧不再流淌,而是炸成了尖锐的冰凌,瞬间洞穿每一寸神经。白天收拾东西时……它明明躺在流理台水槽边上!那把最厚重、刀尖最锐利、闪着冰冷寒光的剔骨尖刀!
“厨房……第三把……” 登记簿封底那诅咒般的指令如同最恶毒的低语在脑海中尖叫回放。
就在我的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几乎要捏碎那冰冷的刀柄时,粘稠的黑暗深处,另一种声音响起了。
嗒…嗒…嗒…
湿冷清脆。不是水滴。是在粘腻液体上移动的脚步声。极其缓慢,带着拖沓的沉重感,从行军床的方向,一点点,一点点地向我逼近。
浓烈的、铁锈混合着脏器特有的腥甜气味,如同实质的雾气,被这移动搅动,猛然扩散开来,瞬间灌满了鼻腔,浓得令人窒息呕吐。老张?!那个一首躲在床下的东西?那湿滑粘腻的声音,像踩在血泊里。
“安静点,老张。” 又是那个沉闷年轻的男声,冰冷地在近在咫尺的右后方响起,带着一丝压抑的不耐烦,“别吓到他。”
黑暗里似乎有无声的、扭曲的笑意弥漫开。
左侧很近的地方,另一个声音又飘了出来,尖细,滑腻,带着贪婪的嘶嘶声:“快点开始吧……南郊林子里的土质…我选了好久…最适合埋骨……”
我的身体彻底僵成了冰坨,只有嵌入肉里的刀柄提醒着我与这炼狱唯一的联系。通告所有人格…仪式场地…南郊松林…剔骨尖刀…保持一致性……我——陈默——是新来者!通告对象,包括我自己!下一个牺牲者?还是……
一个更恐怖、更绝望的答案像冰水淹没了头顶。这个“我”,也是一个通知到的“人格”!
那沉重的、在血水中拖行的湿滑脚步声停了。一股更浓烈、更腐朽的恶臭压顶而来,笼罩在我面前不足一尺的黑暗中。那无形的注视像冰冷的蛆虫爬遍全身。我被包围了。被我自己意识里分裂出的……东西们。
就在这时。
嗤啦——!
正前方,距离极近的位置,骤然亮起一点橙色的火光!光芒刺破粘稠的黑暗,猛地映亮了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半张脸!
是那个左侧发出尖细声音的“东西”!橙红色的火光来自于一只被擦亮的旧式煤油防风打火机,火苗跳跃着,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指稳稳地托着,凑到一张同样苍白的面孔前。
那脸上,挂着一种非人的、极其陶醉的狞笑。嘴角咧开的弧度远超出人类肌肉的极限,像是被丝线扯开的口袋。但这张脸的恐怖不只在于表情——光线只照亮了半张脸,鼻梁、右脸、额头……左边的一半,从眉骨向下,像被橡皮擦掉一样,彻底消失在深邃的黑暗中!五官的边缘被黑暗切割得如同腐坏断裂的墙壁!那扭曲的狞笑恰好是完整的一半,镶嵌在那缺失的半边黑暗上,形成了令人魂飞魄散的视觉错位!
我甚至能闻到打火机油刺鼻的味道混杂着那半张脸本身散发的、若有似无的腐坏气息!
“看看他……” 那个只有半张脸的东西嘶嘶笑着,声音如同砂纸打磨着骨头,防风打火机昏黄的光芒在他(它?)手中稳定地燃烧着,像一颗来自地狱的眼瞳,“‘新来者’……是不是很干净?……很……?”他那完好的一半舌头舔过同样是半片、颜色暗沉的嘴唇。
喉咙彻底被恐惧堵死,窒息感让视野开始发黑。口袋里的刀柄冰得像要冻结我的手骨。跑?去哪里?门被堵死了!光!这光!为什么要点亮它?!
“照亮看看呗,新人嘛。”那个声音依旧在黑暗里嬉笑着。
半张脸的怪物似乎笑得更扭曲了,他那在光下唯一存在的眼睛,死白浑浊,瞳孔缩成针尖,像是凝固的昆虫眼珠,贪婪地钉在我脸上。他举着打火机的手,极其缓慢地,向左侧移动了一下。
火苗微弱的光圈扫过……掠过行军床边的冰冷水泥地——一滩巨大、粘稠、反射着幽暗光泽的深红液体!一把沾满血沫的沉重消防斧斜斜地搁在那血泊的边缘,斧刃上还挂着一缕带着毛囊的黑发……和几丝灰白色的、像是脑浆的稠状物……
接着,光圈移向后方,掠过办公桌的方向——那里,一个模糊的轮廓坐在椅子上,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一只戴着玳瑁纹眼镜的右手,手指修长干净,正稳稳地执着一支笔!笔尖悬在那本敞开的、沾着油腻污渍的硬壳笔记本上方!它……在记!它在记录?!
光圈还在不紧不慢地移动。掠过堆着凌乱被褥的行军床下半掩露出的……沾满泥污和暗色污渍的工装裤腿……掠过办公桌旁的阴影里倚墙而立的瘦高身影轮廓……最后,那半张脸怪物扭曲地、期待地笑着,让那跳动的火焰,终于……落在了我的脸上!
昏黄、灼热的火苗几乎燎到我的睫毛。
我下意识地、绝望地闭上了眼!即使闭紧双眼,那灼热的光芒依然像烧红的铁片烙在视网膜上!无处可逃!那把刀的冰冷触感沉甸甸地坠在口袋深处……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弹响。不是打火机。
就在我眼皮底下,闭锁的眼帘之后,浓稠到无法稀释的黑暗里……毫无征兆地……浮出了一张脸!
一张……我自己的脸!
那张倒影无比清晰,正定定地“看”着我。那眼神空洞、平静,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仿佛一个旅人终于看到了预定的终点。
这不是幻觉!
一股冰冷的电击感猛地从西肢百骸冲回大脑。封底内侧!那刻在登记簿硬板上的指令最后一句——“保持一致性”!
那个念头疯狂地撞上意识的最后屏障——这杀戮的仪式……所谓的“一致性”……要求所有参与的人格都……看见!
我的眼睛猛地睁开!
就在睁眼的同时——
防风打火机燃烧时特有的轻微“噗噗”声,在我头顶正上方极近的地方消失了!仿佛被掐灭。
浓烈粘稠的黑暗再度如同实质的沥青兜头浇下,瞬间吞噬了一切光线,将那血腥味、那腐臭、那扭曲的半张脸、那血泊、那斧头……连同我自己那刚在黑暗中清晰浮现的倒影……全部抹去!
绝对的黑暗。
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气味的波动。仿佛那半张脸的怪物、拖行的老张、记录者、沉闷的询问……连同那沉重的斧头和血泊……都随着光线一起,被瞬间从这个逼仄的空间里彻底抽走了!刚才的一切,像一场极致的噩梦在眼皮开合的刹那褪得无影无踪!
只有口袋深处,那剔骨尖刀冰冷沉重的存在感,坚实得如同嵌入我骨髓里的异端。还有……
在视线的极边缘,绝对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蠕动。像一片沉重的、湿透了的旧窗帘……或者说,像一个套着肥大人字形花纹毛衣、体态臃肿的庞大轮廓……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向我站立的位置转了过来。它无声无息,庞大得几乎填满了整个门卫室的剩余空间,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窒息的压迫感。
它转过身来了吗?还是……一首在面朝着我?
我无法判断。我的思维被冻结在口袋中那把刀的冰冷触感上。刀柄的纹路硌着我的指关节。身体深处,另一个陌生的“意志”在涌动,冰冷而充满期待。
南郊松林……那仪式场地……它召唤着什么?下一场“一致性”的杀戮?我的角色……是什么?牺牲品?还是……刚刚获得通知的……又一位参与者?
寂静中,我摸到了刀柄上凸起的纹路。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在冰冷的指骨下苏醒——熟悉它,掌握它,像呼吸一样自然地挥动它。不是为了抵抗,不是为了逃跑。是为了……开始。
老张床铺下方的血泊似乎还在散发出微弱而粘稠的热气,血腥的气息沉重地弥漫在空气中。这股气息并不让我感到恶心或恐惧,反而像一种信号。一种属于我的……入场仪式。
在我意识最深最黑的地方,那个刚刚“看见”过自己倒影的陈默,正缓缓地、彻底地沉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暗红色泽和松软泥土混合气味的……病态的熟悉感,一种对仪式步骤的了然于心。身体深处那涌动的冰冷意志,贪婪地、满意地占据了一切思维的空间。它没有名字。只是一个新的、被通告确认合格的……人格。
黑暗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下。而握着刀柄的手指,开始不由自主地微微屈伸,仿佛在适应这把“新”的延伸躯体。它饥渴难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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