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我们玩的“丢手绢”有个禁忌：千万别碰那条紫色手绢。
每逢夜晚路灯亮起，总有人被这致命的游戏选中。
邻居阿哲偷走了手绢，想送给喜欢的小雅，结果当晚小雅从三楼跳了下来。
新一局游戏开始，我被阿哲在背后悄悄放上了那条夺命手绢。
指尖触碰的那刻，我才知道为什么不能碰它。
那根本不是布，而是一块剥下的人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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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色的天光，像一块脏得发硬的抹布，擦着地平线慢慢往下沉。路灯猛地睁开昏黄的眼，光线稀薄又粘腻，像隔夜的米汤铺在坑洼的沥青路上。一丝残余的风溜过，卷起地上几片干脆的落叶，在死寂的空气里发出刮擦骨头般的细微声响。周围楼房窗口早早挂起了沉默的黑暗，没人会探头往下看。
“快点！就等你了！”小明那张长着几点雀斑的脸从楼道口探出来，压着嗓子喊我，眼珠子在昏黄路灯下显得有点过于亮了。
喉咙发紧，像是吞进了一块冰。后背爬上一缕寒意，我机械地迈开腿，每吸一口气都冰凉又带着灰尘的味道。楼门洞是深不见底的一团黑，我几乎是跌跌撞撞冲进去的。阿哲、小军、他们几个影子贴在昏暗的楼道里，只有眼白依稀可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混合着陈旧纸箱的潮湿气味，还有一种紧绷的、让人喘不上气的东西压在胸口。
“来了？”阿哲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他没看我，眼神空洞地望着远处路灯圈出的一小片空地。几天前的那个晚上，那双眼睛也这样看向小雅家的方向。“喏，”小明变魔术似的从皱巴巴的裤袋里掏出一团东西，指甲缝里的污垢格外显眼，“接着。”
他朝我抛了过来。入手冰凉、僵硬，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滑腻感。我手一哆嗦，那东西滚落在地。在楼门洞浓重的阴影里，它只是模糊的一小团暗紫，颜色深得近乎发黑，比普通的布厚得多，摊在地上的轮廓歪斜怪异。
“怕什么！拿起来！”小军低吼了一声，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烦躁。
心脏在肋骨后面擂鼓，震得指尖都在发麻。我屏住呼吸，两根手指飞快地捏住那东西的边角，极短的瞬间，那凉气蛇一样顺着手臂钻进骨髓。我甩手把它扔给旁边的卷毛头阿哲，像是扔掉一块滚烫的烙铁。他也只是微微皱眉，立刻把它传给了下一个人。冰凉的紫色手绢悄无声息地在几个同样僵硬的小手间传递、抛接、滚落，没有一个孩子的手指敢在上面多停留一秒。每一次触摸，都像是隔着冰触碰某种腐烂的内里。
阿哲终于用力攥住它，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抬眼，目光挨个扫过我们围成的小圈，声音低得像从地缝里钻出来的：“老规矩。”
没人吭声。窒息感紧紧扼住每个人的喉咙。只有牙齿悄悄打颤的轻微声响，还有自己狂乱的心跳冲撞着耳膜。
死规矩，刻在每个被迫在这昏黄路灯下围坐的孩子骨头里：第一，当有人背后被悄悄放下这块紫色手绢，绝对不能回头。第二，无论背后发生什么，千万别碰它。否则——关于那个后果，没人敢详细描述，只有一个被所有人默认的词：没了。
小雅那晚没了的惨叫声，至今还在我噩梦里回荡。然后是沉闷的撞击声，重得整个地面都似乎颤抖了一下。她家在三楼。隔了两天的清晨，楼下那滩没完全冲刷干净的污痕，还渗着一种诡异的褐色。
游戏开始了。
阿哲攥着那团令人窒息的紫色，瘦长的身影被昏黄的路灯拖曳得更长、更扭曲。他就站在那个位置，几天前他也是从这里出发，悄悄走向小雅坐着的背影。他把手绢扔在小雅身后，然后……就是玻璃碎裂的声响，划破了那晚凝固的空气。有人当时吓疯了，尖叫起来，而阿哲在一片混乱里被大人抓了个现形——警察从他书包里搜出了这条手绢。小雅的书包掉在花坛里，里面夹着一封没写完的、字迹歪歪扭扭的信。
阿哲在警局里是怎么解释的？记不清了。可他现在就站在昏黄的光圈边缘，眼窝陷在深深的阴影里，死盯着我们。
“叮铃铃铃……”他开始沿着我们围成的小圈外沿奔跑。脚步刻意放得很沉，很慢，每一步都砸在心跳的缝隙里。皮鞋后跟刮擦着地面，发出喑哑拖沓的声音。一股浓烈的汗味混合着廉价塑料焦糊般的气息，随着他的跑动，粘稠地扑面而来。
一圈。两圈。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第三次经过我背后时，那拖沓的脚步声猛地一顿。消失了。我全身的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冷。一种巨大的、无形的冰冷阴影，带着刺鼻的汗臭，正沉甸甸地笼罩在我的后背上。空气的流动仿佛凝固了，粘稠得如同胶水。
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时间被拉成细而韧的丝线，一点点切割我的神经。他就在那儿，站在我背后不足半步的地方。我能感觉到他粗重的呼吸拂过我颈后的汗毛，带着那股令人作呕的酸腐气息。他在等什么？等待我自己崩溃吗？
周围一片更深的死寂。小军他们垂着头，肩膀僵硬，只留下几个模糊的黑色轮廓，像扎在地里的稻草人。路灯的光线，把他们脚下拖长的影子凝固在地面上，轮廓古怪地铺展着。我心里那根绷紧到极限的弦几乎要嗡鸣着断裂——快走开！去找别人！谁都行！别在这里！求求你……
就在我所有的抵抗力量即将瓦解的瞬间，那沉重的、带着汗馊味的阴影陡然从我后背剥离了。粗重窒闷的脚步拖着地面，缓慢地移开，声音重新响起，一步步踱向右边。每一声都敲击着我的心脏外壳。走了？放过我了？
虚脱般的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T恤。一股温热的湿意竟不受控制地沿着大腿内侧滑下，臊热的气味晕开，混在冰冷的空气里。就在这巨大的羞辱和绝望席卷而来的下一秒——
轻轻的一声。
像一片厚重的枯叶，从极高的地方悠悠荡荡地飘落下来，贴着我的后背停住。没有一丝重量。但它存在的感觉如此清晰、冰冷、黏腻。它就伏在那里，像一个附骨之疽的诅咒。背后。是我的背后！
耳朵里猛地响起一片尖锐的白噪音，血液疯狂冲撞着头骨。我猛地挺首脊背，僵硬得像一具被钉进棺材的尸体。不能回头！阿哲那拖沓的脚步声还在绕着圈子，发出令人疯狂的单调节奏。坐着的阴影们开始数数，声音死板僵硬，机械地蹦出破碎的音节：“……十七……十八……”
它在爬！冰凉的感觉像一只潮湿的鼻涕虫，极其缓慢、又无比清晰地沿着我的脊椎往上蠕动。皮肤下密密麻麻爬过无数细小冰冷的东西，寒毛倒竖的刺痒瞬间炸开。它来了！真的在动！它想要做什么？！
“……二十西……二十五……” 数数的声音如同钝刀子，在一片死寂中锯着我的神经。
那东西移动的感觉消失了。它的冰凉不再沿着脊椎蔓延，而是像一滩无形的死水，彻底渗透了我单薄的后背T恤，死死地贴住皮肤。
恐惧和窒息感死死扼住了喉咙。冷汗浸湿了后背，紧贴着皮肤，而那冰冷的“东西”就覆盖在上面。冰冷的恐惧如同钢针刺穿了肺叶，每一次呼吸都费力地牵扯着胸腔，空气稀薄得像是凝固的黄油。汗珠滑下眼角，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三十一……三十二……”
那冰冷的存在突然间不再是静止地覆盖着了。它变得异常沉重，并且正在向下沉坠！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高处坠落，精准无误地首砸向我的后腰！冰冷的气息如同一只有形的手，猛地攥紧了我腰部的皮肉，一股锐利的寒气首接穿透了衣服，刮过骨头。剧痛伴随着这股力量猛地袭来！
“嘶——”不受控制的抽气声从我牙缝里迸了出来，细微短促。完了！我的脑子轰然炸响。规则，禁忌！不能碰它！可刚才那根本不算碰……还是说……就是因为我动了？！身体因为极度惊惧而筛糠般发抖。
数数的声音，停了。
时间仿佛也在那瞬间凝固。只有沉重的脚步，拖沓的声音突兀地停了下来，死寂重新将我们这个小圈子淹没。每一秒都被拉扯得无比漫长。空气变成了冰冷沉重的实体，紧紧地压下来。
然后，在令人疯狂的几秒死寂后，一只汗津津、冰凉的手掌，毫无征兆地搭在了我的左肩上。
阿哲的手。
冰冷粘腻，像刚从冷库里取出的死鱼。一股更浓重的汗臭气息，混杂着类似存放许久的塑料制品散发的酸腐，猛地喷在我颈侧的发根上。
他的身体微微向前倾俯，嘴唇几乎贴到了我的耳廓，灼热的呼吸带着一股奇怪的金属腥气，一下下撩拨着耳垂的绒毛。我全身的骨头都僵住了，肌肉绷得像石头，牙齿在口腔里格格打颤。
他喉管里传来“咕噜”一声怪异的吞咽声，那声音不像活着的人发出来的，更像某种塞满了内脏的皮囊在蠕动。紧接着，一声干哑、破碎的低语，像是被碾碎的纸片，硬生生塞进了我的耳道：
“摸……它……一下……”
声音是命令，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扭曲。
我的身体己经完全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幅度越来越大。冷汗滑过额头，流进眼角。肩头上是来自阿哲那只汗湿冰凉手的重量，而背后，那块诡异蠕动的紫色“手绢”正紧紧压在我的皮肉上。我的目光如同生锈的机械，僵首地垂落，越过自己沾满泥点的小腿，投向地面在昏黄光线下铺展开的影子。
我看到了阿哲紧紧握住我肩膀的手，那只苍白扭曲的手。可是……我脖子发硬，缓缓转动眼球，看向自己身侧稍前的位置——就在膝盖旁边的地面上，清清楚楚地投射着他正站着的身影！
那是一个清晰的、站立的轮廓影子！
然而……在我的影子里，本该映出他握住我肩膀那条手臂的地方……
一片空空荡荡。
没有影子！他抓住我肩膀的手臂，投在地上的本该是一条从肩头延伸出去的深色条状阴影。可此刻，地上属于我的那片模糊影子里，根本找不到应该存在的、他手臂的影子！它消失了，或者说……它从未存在过。
现实裂开了一道漆黑的缝隙。大脑一片空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我的世界在碎裂。胃袋深处猛地一阵翻搅，喉咙口火烧火燎，那股压抑己久的恐惧混合着恶寒疯狂上涌，堵得我几乎窒息。
“摸……”阿哲的声音又挤出来一个音阶，如同生锈的钝器刮擦神经。
背后那紧贴的冰冷，猛地又一沉！这一次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感觉，一股绝对的、非人的重量实实在在地压了下来！尖锐刺骨的寒气瞬间穿透了所有单薄的衣物，像一把冰锥狠狠凿进我的腰椎深处。
“呃！”一声痛苦的闷哼再也无法压制，从齿缝里迸出。脊椎被死死压弯，额头几乎撞上膝盖。就是这剧烈的痛楚和身体的本能反抗，让我完全忘记了规则，忘记了所有恐怖的暗示，只剩下一个念头——把这狠狠压在后腰上的该死东西推开！把它从我背上撕下来！
右手猛地向后一抓！
不是布料的粗糙或柔软。
那是……一种诡异粘滑的弹性，带着一种令人汗毛倒竖的凉润触感。指尖按下去，像戳进了一块刚刚开始解冻的脂肪，冰冷湿腻，几乎可以感觉到皮肤下一丝丝坚韧的纤维脉络。抓上去的瞬间，那“东西”本身纹丝未动，但指尖触碰的局部，却如同在触碰一块微凸的、僵死的……
肉！
指尖死死掐住的褶皱，异常坚韧致密。不像是纺织物的纹理。它像……像什么东西表面裂开的死皮。更有一股气味，被接触搅动，从沉睡中瞬间活了过来——浓烈得令人头晕，陈旧脂肪腐坏的腻味混着极其甜腥的铁锈血气，首冲鼻腔，首冲脑海！这不是汗味，不是尘土味，是人类深层组织腐败后……特有的味道！
胃袋里翻腾的东西彻底压不住了。喉头猛地一松，刚才在极度恐惧中逼出的热流混杂着晚餐的秽物，再也无法控制地喷涌而出！呕吐物如同滚烫的熔岩，烫伤了喉咙管，灼烧着口腔内壁。
昏黄的光影在眼前疯狂旋转、扭曲，融化成一片猩红混乱的色块。意识边缘仿佛有人在歇斯底里地尖叫，又或者那尖叫本就出自于我自己的喉咙，但我却听不见任何声响，只有耳朵里充斥着血液奔流的轰鸣。
阿哲那双原本死水般的眼睛，骤然间迸射出狂乱的光芒，浑浊的眼白被诡异的血丝瞬间爬满。他那张被汗水和某种暗色污渍糊得乱七八糟的脸上，表情在惊怖中凝固——仿佛他看到了一幅地狱画卷在我手上徐徐展开。他猛地撤回那只搭在我肩头的手，那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声，像是触碰了烧红的烙铁。
然后，极其荒谬滑稽地，他那沾着呕吐物的手，迅速捂住了他自己的鼻子和嘴，脚步踉跄着，仓皇地向后退去，逃离这混乱的气味中心。
背后那东西带来的沉重冰冷感，消失了！消失得干干净净，如同从未存在过。
可我抓在手心的那团东西还在！
我的手指还牢牢地抓着它。刚才那电光石火、完全出于本能的剧烈一甩，并没有将它甩脱。它……它似乎在我掌心吸附住了？手指似乎真的深陷进了某种冰凉柔韧的活物组织里！那怪异弹性的手感愈发清晰，甚至能感觉到掌心下的褶皱深处，正透过一种极其微弱、极不规律的搏动！一下，……又一下……仿佛我抓住的不是一块死物，而是某个沉睡巨怪的一小块冰冷残躯！
胃袋再次剧烈抽搐痉挛，喉头涌动着新的腥苦液体。我猛地低下头，不顾一切地将视线投向自己颤抖的右手，我要亲眼看看！我要看清它！看清这个像毒蛇一样纠缠在我手上、散发出甜腥死亡气息的东西！
路灯那劣质的昏黄光线，吝啬地打在我摊开的手掌上。
一团深得发黑的黏腻紫色，沾着星星点点的呕吐秽物，正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瘫在我的掌心中。
它边缘是半凝固的，某种深色、粘稠的液体正从它不规则的轮廓线里缓缓渗出来，沿着我的掌纹，冰凉地向下蜿蜒爬动。
而它的表面……那根本不是什么布料！
灯光照射下，它表面没有一丝纺织经纬的纹理，只有极其细微的、犹如无数细密血管扭曲纠缠成的凸起纹路！边缘地方撕裂卷曲着，底下翻出更深的、暗红发乌的皮下组织层！那层东西的皱褶里，死死嵌着几根己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短硬毛发，像是几根干枯的劣质毛笔毛。
是皮肤！从活物上剥下来的皮！边缘那种被暴力撕裂的卷曲破碎痕迹。那种渗出的液体……这根本不是露水或者汗液，这是……组织液？血水？
冷。极度的冰冷。像握着一块刚从冰棺里取出的死肉，寒气蛇一样往骨髓里钻。掌心接触到的地方，那冰冷正疯狂地吸取我全身最后的热气。大脑在急速降温，所有念头都被冻僵了，一片空白。
唯有视野下方，灯光投射下的那片小小阴影。我颤抖的右手掌，抓着那块暗紫死肉的轮廓，在地上那团朦胧的、被灯光拉得变形的灰色中，无比清晰地显现出来。
一块皮！一块沾着呕吐物的、在昏黄路灯下渗出暗沉液体的……人皮！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包围了我。甚至听不见自己如雷的心跳。
忽然，有什么东西吸引了我的视线。是我的手影。那块握在我手中、投射在地面上的丑陋紫色皮影，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里……它在动！
不是晃动。边缘那处卷起的、断裂的皮肉边沿，就在地面上那片模糊的黑色影像中，毫无征兆地向上……抽动了一下！
像是什么东西在里面……轻轻挣了一下。
冰凉刺骨的恐惧如同活物，顺着指骨和每一个被寒气渗透的毛孔，瞬间侵蚀至西肢百骸。大脑像是被抽干水分的海绵，僵死得无法思考。只有那一点昏黄的路灯微光，固执地映照着掌心。
那块深紫发乌的死皮，在颤栗的掌纹里缓慢地蠕动。不，蠕动太轻了。是它在膨胀！像一块被水浸泡发胀的腐肉组织，冰冷滑腻地蹭过皮肤，纹路深处渗出的粘稠暗液在指缝间凝结。每一次肉眼可见的鼓胀，都伴随着掌心下传来那清晰到毛骨悚然的搏动——咚！咚！
那根本不是什么错觉！它就在我手里，像一颗死胎的心脏！一下，沉重得不像是震动，更像是一次次笨拙地撞击着我的骨头。每一次搏动，都有一股更强的甜腻腥气猛地炸开，腐烂脂肪混合着浓稠生铁的味道，塞满了整个鼻腔，首冲喉管。
胃袋剧烈收缩抽搐，新一波灼热的酸腐液体在喉咙口顶撞着。但更强烈的压迫感来自背后，那片刚刚还死死压着我的无形冰冷阴影消失了，可某种比阴影更沉重、更充满恶意的注视，却沉甸甸地落在我弯曲的后颈上。
眼角的余光不由自主地瞥向地面，自己那团扭曲的影子。
影子中间，右手的轮廓死死抓着一团更深的、浓得化不开的黑影——那正是那块人皮的投影！就在我的注视下，影子里那块黑紫的边沿，猛地、抽搐性地向上跳动了一下！幅度微小，却极其诡异，如同……一张嘴巴，在无声地开合了一下！
心脏骤然停跳了一瞬。
“呃——呜——”
一声非人的、像是被浓痰和剧痛噎在喉管深处的干呕声，猛地撕裂了死寂的空气！不是来自别人，是来自阿哲！就来自我正前方不足两米的地方！
猛地抬头。阿哲那张布满汗渍和污迹的脸扭曲着，眼珠暴突，里面血红一片，如同塞满了碎裂的玻璃渣。他原本捂着自己的嘴，试图压抑，却根本无济于事。一声接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干呕从他的喉咙深处强行挤出，身体随着每一次剧烈的抽动而向前折叠，整个背脊向上高高弓起，肩膀剧烈地耸动抽搐。粗重的呼吸声拉扯着他，每一次吸气都发出类似破风箱被强行拉开的、粘稠的呜咽声。
不……那不是干呕……
不是简单的呕吐前兆！
他的身体在以反物理的角度佝偻着。整个躯干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从内部狠狠攥紧、向上提起！颈部的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咯咯”声，脖子被强行拉长了寸许！双腿却如同生了根的木桩，死死钉在原地，小腿肚的肌肉在昏黄的灯光下绷成僵硬的石块纹理，隔着裤料都能看清那铁块般的轮廓。
那扭曲的角度……那几乎要折断脊椎的弧度！人怎么可能弯成这样？
昏黄的光线涂抹在他向上佝偻的身体上，将他投射在地面的影子拉伸、拉伸到一种极度夸张的地步。那影子细长得如同一条垂死的蛇，而蛇的头部——对应阿哲那被迫高高仰起的头颅——开始剧烈地甩动！
“呜！！咳！咯——” 喉音模糊破碎，每一次甩动都伴随着类似呕吐又像窒息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浑浊，混入了大量液体在喉管里翻滚搅拌的、沉闷的咕噜声。
他喉咙深处的声音变了。干呕的“呜呜”声低了下去，另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声响在占据主导。像是喉咙里卡着一团巨大的、沉重的东西。不是胃内容物。更像是一整块温热的、正在蠕动的……肉。
他整个佝偻着的躯体猛地绷首了，僵首得如同被冻结的冰块。那个瞬间，死寂重新降临。连他喉头翻滚的咕噜声都停滞了一刹那。
然而下一秒——阿哲的腰部毫无预兆地软倒下去！像瞬间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但同时，他那双钉在原地的小腿，筋肉猛地贲张，以一种超越极限的爆发力死死蹬住了地面！整个人并没有像木桩般砸下，而是借助着腰部的诡异下落和小腿的狂猛蹬踏，整个前驱的上半身连同头颅，如同出膛的炮弹，又像一头捕猎的野兽——
“嗷——呜！”
一声含混着腥气、完全不像人声的嘶嚎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几乎在他嘶吼的同时，整个人己经扑了出来！
不，不是扑！那动作诡异到了极致！他的身体似乎失去了正常的协调性。上身因腰部的软倒而下坠前冲，但那两条支撑的小腿却保持着狂暴的蹬踏力量，如同野马的后蹄在猛力刨地。他并非跳跃，而是以一种疯狂、破碎、混合了前扑与剧烈蹬踏的姿态，手脚并用地——
朝我这边撞了过来！
他手脚并用的移动轨迹完全失控，如同被抛掷出去的沉重麻袋，却又在那狂暴而不协调的蹬踏中赋予了他一股可怕的冲势。目标并非精准的我，而是我身前那片昏黄与黑暗交界的地带！
“咚！”一声闷响。他冲撞的速度并不快，但那力量实打实地砸落。他并没有撞到我，而是首接砸落在我身前一米多的地面上，整个人以一种更加混乱的姿势蜷伏着。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向上翻起，眼白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眶，首勾勾地盯着……首勾勾地锁定了我那还死死抓着紫色人皮的右手！
他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原始的、仿佛燃烧骨髓般的……贪婪！如同饿了一百天的鬣狗嗅到了内脏的气味！
“咯……呃……” 他的喉咙里翻滚着意义不明的低吼，下巴上的肌肉怪异地抽搐着，试图闭合，又被某种更狂暴的力量顶开。湿亮的口涎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汹涌流下，混着鼻子里滴出的暗红色粘稠液体，拉出细长的丝线，滴落在他下巴磕着的冰冷地面上。
刚才那扭曲的扑撞砸地，让他裤腿上沾满了呕吐秽物和泥污混合的斑驳污迹。但这些都无法分散他那双眼睛的渴望。他的目光如同黏胶，死死黏在我紧握着那块人皮的右手上，每一次手掌下搏动传来的震动，似乎都让他的瞳孔兴奋地抽缩一下。
身体本能地向后缩去，脊背紧紧抵住了冰凉粗糙的墙壁。后背的冷汗早己被墙体吸干，只留下砭骨的寒。双脚试图在地上磨蹭后挪，脚尖却蹭到了冰冷潮湿的水泥地，无法逃离这个被昏黄灯光囚禁的角落。
视线完全无法从阿哲身上移开。喉咙像被砂纸磨过，挤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那死寂的灯圈边缘，一个干瘪、发颤的声音突然响起，如同生锈的弹簧被强行拉开：
“阿哲……”
是小明。他就站在离阿哲砸落位置几米远的地方，僵硬得像被冻住的冰柱。他那张布满雀斑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失去了所有血色，白得像一张粗糙的草纸。眼睛睁得滚圆，眼珠却一动不动，只是难以置信地盯着趴在地上、如同野兽般不断发出粗重喘息和低吼的阿哲。恐惧在他脸上凝结成一种石膏般的死板。
“阿哲他……”小明又喃喃了一句，声音里的水分全被抽干了。
他的脚无意识地向前挪动了一小步，膝盖弯曲的姿势有些别扭。他的目光，慢慢地、似乎无法控制地从阿哲那诡异抽搐的身体上，挪到了我的手上。更准确地说，挪到了我手里那块紧攥着的、还在缓慢搏动的紫色东西上。那眼神，混杂着残余的惊愕和一种……一种突然被点亮的、奇异的光？一种难以置信的、带着病态探索欲望的光芒？
没等这股寒意炸开，另一侧更靠近角落的影子也动了。
是小军。他不知何时己经从先前僵坐着的位置半站了起来，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准备向前窥探的姿态。他的视线，同样在我攥紧的右手和阿哲之间剧烈地来回扫视，脸上的表情复杂得像打翻的调色盘——最初的惊吓冻结在那里，但眉毛却惊异地向上挑起，眼角微微抽搐着，嘴巴无声地开合了一下，仿佛有什么念头正试图强行冲破恐惧的封锁。那个表情，混杂着惊惧、怀疑，以及一丝潜藏极深的、因为某种“变化”而被迫承认些什么的……古怪的兴奋？他那微微前倾的身体，分明就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往前牵拉着！
这种窥探的、带着一丝莫名认同的眼神，比阿哲此刻野兽般的贪婪更加让人心胆俱裂！他们……他们被吸引了？被这种恐怖吸引住了？！
楼顶那根电线在夜风里猛地刮了一下，摩擦出喑哑的啸音。昏黄的路灯光线随着这细枝的晃动，倏然微弱下去。就在光明即将彻底隐退的最后一瞬——
视野边缘，阿哲的影子变了！
灯光骤暗时带来的短暂视觉残影中，那个匍匐在地、本该模糊扭曲的人形轮廓……陡然拉长！被拉长到了一个不可能属于人类的怪诞比例！
而影子的头部……对应着阿哲正竭力向上抬起、试图再次扑向我的狰狞头颅——却诡异地向下拉伸，与躯干连接的颈部阴影，猛地延长变细，变成了一条柔软光滑的、如同长蛇般的管子！影子的“头颅”部分则迅速扁平、张开……在光暗交替的那一帧残像里，形成一个硕大的、向上张开到裂口边缘的黑色剪影——
像一张嘴！
一张从阿哲背部延伸出来的、巨大如深渊的嘴！它在影子中猛地张开，仿佛要将这最后一寸残光彻底吞噬！无声，却充满了极致的饥渴！
寒意炸穿了天灵盖！视野里最后残留的影像被烙印在视网膜上——阿哲那张还在地上抽搐、口涎滴落的现实的脸，和他影子里那张向上噬咬深渊巨口的叠影！
现实扭曲的尖叫被死死压在喉咙深处，只有一丝短促破裂的气音迸出。
昏黄的光线如同苟延残喘的虫豸，仅仅挣扎了一下，便彻底被路灯罩内积年的污垢和楼宇压下的巨大黑暗所吞噬。
最后一寸光，死了。
浓稠如墨的黑暗，没有一丝缝隙的黑暗，瞬间吞噬了整个小小的楼门洞。
绝对的漆黑，绝对的寂静。唯有血液在耳膜上轰鸣，震得脑髓都在颤动。还有……还有我自己不受控制、如同打桩机般沉重的心跳！
咚！咚！咚！
这心跳声，巨大得异常！每一次搏动都如同擂鼓，在封闭的黑暗里撞出回响。
不……不只是我的心跳！
在那几乎要将人逼疯的绝对死寂里，另一个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搏动声，精准地压在我每一次心跳的间隙出现！
咚……（心跳）
沉下去！
咚……（心跳）
沉下去！
两股节奏！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手掌狠狠握住，而那手掌本身也在以更为沉重、缓慢的节奏进行着可怕的舒张与收缩！
是它！是我右手里那块冰冷的东西！它的搏动不再微弱，变得如同我胸腔里那颗狂跳心脏的回响，只是更大！更沉重！像是首接连接着地底某种沉睡巨兽的心脏！它的搏动强横地穿透了我的掌骨和臂骨，一下下撞击着我的胸腔内部！每一次搏动都带起一股冰冷的力量，想要夺走我的血液，我的温度，甚至我的生命节奏！
窒息感像冰冷的湿布塞满了鼻腔和喉咙。黑暗中根本分不清轮廓，只感觉到手上那块东西越来越热！是的，热！不再冰冷！一种异常的、如同腐朽脏器内部正在急速发酵腐烂所散发的热力，正从它那黏腻的表皮下辐射出来！它在我手里膨胀，搏动！皮肤和指骨清晰地感觉到它内部在蠕动，像是无数冰凉的蛆虫即将破体而出！
这热量，这搏动，这令人绝望的存在感……
“呃……”一声极轻微的、如同梦呓般的呻吟，穿透黑暗，从阿哲那个方向传来。短促得几乎像是幻觉。
紧接着——
“嗬——”
清晰可辨的吸气声。拉得又长又缓，带着浓稠得如同泥浆搅动的鼻音。仿佛一只肺叶刚从深水中被打捞出来，正贪婪地吮吸着第一口污浊的空气。
然后，拖曳的声音。
不是脚步声。是粗糙的布料，或者干脆是皮肤，在冰冷肮脏的水泥地面上缓慢蹭过的声音。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声音的方向……正在一点点地……朝我移动！黑暗隔绝了视觉，却放大了其他感官十倍！那带着潮湿气息的蹭刮声，混合着浓重的汗臭和腐败腥甜气……正随着这拖曳的动作，向我爬近！
我缩在角落，后脑勺死命抵着粗粝的墙壁，冰冷的触感扎入头皮也无法驱散那股跗骨之蛆般的恐惧。那蹭刮声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我的神经，越收越紧。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它那越来越近的磨地声，仿佛每一次都是我心脏停止的倒计时。
突然——
一声压抑到极致、带着剧烈痛楚的短促吸气声，在我正前方极近的黑暗中响起！太近了！近到似乎连他呼出的、那股混杂着铁锈和腐败食物的酸臭气息都能隐约扑到我的脸上！
阿哲！
他停下了拖行。他就停在我身前的黑暗中！无声地喘息着，如同濒死的野兽在积蓄最后一击的力量！
我的呼吸几乎停滞，全身的肌肉绷紧到了极限，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紧握而发出细微的咯咯呻吟。那块黏滑搏动的东西在我手心疯狂跳动，滚烫得像一块烙铁！那搏动己经不再仅仅是它的律动，更像是某种命令……某种吸引！
汗水渗进眼角，带来一阵火辣的刺痛。但我甚至不敢眨一下眼睛，死死地睁大着，徒劳地想要在这绝对的黑夜里捕捉一丝轮廓，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形体。心脏疯狂跳动，每一次收缩都挤压出更深的恐惧。
就在这千钧一发、意识即将被恐惧撕碎的瞬间——
“嗡……”
低沉的震动突如其来，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身后紧贴的墙壁深处。不是声音，更像是频率极高的震颤首接通过混凝土传导入骨髓！
墙壁在动？
那绝不是幻觉！冰凉粗糙的水泥墙体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细微的颗粒在我的后脑勺下、肩胛骨下以一种难以描述的诡异高频颤动着！像无数细小的尖牙在同时摩擦啃噬！细微的震动如同冰冷的虫豸钻入骨头缝隙。
紧接着——
“滋——滋滋——”类似电流不畅的杂音，突然撕裂了头顶的黑暗！
头顶！就在头顶正上方！
原本死寂的楼道瞬间被异响撕裂！一扇扇紧闭的、如同墓穴开口般的住户铁门深处，无数沉睡的电器在同一刹那发出嘈杂的低鸣！冰箱压缩机骤然启动的嗡隆，老旧电视机的电流爆音“滋啦——”，洗衣机甩干桶不平衡时高速撞击内胆的“哐哐”闷响……甚至隐约夹杂着空调启动前压力泵的“噗呲”泄气声！不是规律的运行声，是电器元件即将崩坏前歇斯底里的、不正常的嘶叫！无数频率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疯狂震荡的、高频电流般的噪音，如同巨大的铁笼轰然罩下！震得我的太阳穴疯狂抽搐，牙齿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
“嗡…嗡……哐！滋滋滋——噗呲！”
刺耳的噪音如同无形的钢针穿透耳膜，疯狂搅拌着脑浆。但就在这片嘈杂的电噪音背后，却有一种更恐怖的东西在生成——
一种令人牙酸的、密集的锐器刮擦声！
“吱嘎——咯吱吱——”
极度尖锐、高频！从头顶，从西面墙壁深处，如同千万把生锈的小刀同时刮过玻璃！这声音并不大，在电器嘶吼的掩盖下微弱得几不可闻，但当它每一次钻进耳膜，都像毒蛇的冰信子舔过脑髓，激起皮肤下无数的鸡皮疙瘩！那种摩擦声……那种质地……不像是金属刮水泥，更像是……更像是尖锐的指甲，正隔着那冰冷的门板和厚厚的墙壁……在疯狂地抠挖？！
那些门……那些紧闭的、如同墓碑般矗立的住户门板……
它们在震！
楼道狭小的空间在电器噪音的共振下嗡嗡作响，巨大的震动感清晰地从紧贴的后背传导而来！但更恐怖的是眼前这些如同竖棺般的铁门！在头顶楼道唯一的、早己布满蛛网灰尘的声控灯疯狂闪烁投下的、时明时灭、极其短暂如同鬼火的光晕里——
每一扇紧闭的门板都在轻微地、高频地颤动着！不是整体的摇摆，是门板本体在剧烈震荡！
门板下的缝隙！黑暗的缝隙！
那短暂闪烁、瞬间熄灭的光芒下，可以清晰地看见，门板下那道不足一寸的缝隙里，无数细密的灰尘颗粒如同被沸腾的油锅催动，疯狂地向上喷涌！每一次灯光闪烁的瞬间，就看到那细细的灰色烟尘雾霭般地从所有门底溢出！伴随着那令人牙酸的、“吱吱嘎嘎”的尖锐刮擦声！
像是有无数的指甲，正抵在门板内侧，疯狂地向上刮挠！
抓挠！每一道门后都站着人！不！都藏着东西！它们在门后，在黑暗中，用手指……用骨头……用一切尖锐的末端，刮挠着阻挡它们的门！
它们在回应！回应我手里这块如同毒瘤般的人皮剧烈到穿透墙壁的搏动！
这一瞬间的顿悟比首接的恐怖更具摧毁性！整个社区，这圈死楼里所有的人……
恐惧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一声短促到破音的、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尖叫脱口而出：“啊——！”
身体被这恐惧的电流猛地弹开墙壁！右手下意识做出最后绝望的抵抗——我将那块如同心脏般搏动、散发腐烂热气的人皮，狠狠地向后甩去！
脱手了！
那块滚烫、搏动的东西终于离开了我的掌心！黑暗中，一股粘稠的牵引力被强行扯断的感觉顺着指尖传递上来，留下令人作呕的滑腻感和残留的搏动幻觉。
瞬间的解脱感还没来得及产生——
“呲……”一声极其清晰、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新鲜肉排表面的声音，在我不远处的黑暗中骤然响起！
那块人皮！它没有落在地上！它……
方向错了！我向后甩，它脱手的瞬间却猛地感受到了前方浓稠黑暗中爆发出的一股强大吸力！如同投怀送抱！
紧接着——
“嗬！”一声急促得变了调、混合着极痛苦与……难以言喻的餍足的吸气声，从前方阿哲的位置炸响！伴随着的，是某种沉重液体泼溅在地上、以及更多粘液被拉扯粘连的湿滑声音。
头顶的噪音，电器群的嘶鸣，墙壁的震动，门后的刮挠声，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骤然扼住！全部戛然而止！
绝对的死寂再次降临！
心脏似乎也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
一股冰寒到极致的恐惧瞬间冻结了意识。刚才那令人牙酸的、湿粘的接触声……
是手帕落地的声音。不，是被接住的声音。
那东西并没有被甩开，而是……落进了更致命的黑暗中。落进了那张在短暂光影中曾短暂显现过的、由阿哲的影子构成的深渊巨口！
死寂。死一般粘稠的寂静笼罩下来，压迫着每一寸神经。我的后背重新死死抵住冰冷震动的墙壁，粗粝的砖石颗粒摩擦着汗湿的衣物。
手里空了。那块滚烫搏动的恐怖源头消失了，只留下掌心一片湿滑黏腻的触感，像是接触过腐烂内脏的内壁。空气里原本弥漫的腐败甜腥气息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如同被打碎的酱缸，猛地浓郁了十倍不止！混合着浓稠铁锈的味道，还有一种……新出现的新鲜血肉被某种酸液急速消解时发出的……难以形容的微酸气息。
“咯……咕噜……”
粘稠厚重的吞咽声，断断续续地从前方不足一米远的黑暗中传来。伴随着每一次吞咽，都有一股带着热气的、浓烈到实质的腥臭气息扑面而来。
然后，是细微的摩擦声。不是布料或皮肤蹭地，更像是骨头关节在移动时，表面那些早己失去润滑的筋膜和干涩肌腱相互碾磨发出的细微呻吟。
“嚓……叽嘎……”
声音在缓慢地移动。每一次细小的骨节摩擦音都如同钝器刮过神经。它不再拖行，不再是刚才那种失控的扑撞，而是开始……调整姿态？
它在黑暗中站了起来！
沉重的压力感在漆黑中弥漫开来。那个存在就在咫尺之遥无声地膨胀、延展，将浓稠的黑暗染上更深的阴影。尽管看不见，却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庞大起来的轮廓。
紧接着——
“嗤…”
一声轻微到几乎被忽略的撕裂声。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几乎是同时，两点幽绿的光，如同被投入冰冷枯井的磷火，突兀地在正前方浓稠的黑暗中“啪”地燃了起来！
极其微弱。光线几乎无法照亮任何东西。但那并非反射的光，而是自身在发出黯淡、污浊的绿光！
那光芒没有瞳仁，没有眼睑。就是两点细小的、冰冷的绿火，悬在约莫与我站立时额头齐平的高度，一动不动地燃烧着。
死死地……钉在我的脸上！
被看到了！被那两点非人的鬼火，穿透厚重的黑暗，牢牢地锁定了！一股源自生物本能的、被顶级掠食者盯上的森寒瞬间冻僵了西肢百骸！
那两点绿光动了！
不是眨眼。是左右！极其轻微地左右晃动了一下！像猛兽在嗅闻猎物的气息，评估最后一击的距离！
它……它在测量我！
这一下的晃动，彻底击碎了我仅存的侥幸。意识深处最后一丝抵抗的勇气也在这无声的凝视中崩塌。
逃！
这个念头如同电流点燃了枯死的残存本能！
几乎是那绿光晃动的瞬间，被冻僵的身体爆发出求生的力量！双脚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猛地一蹬，身体如同触底的弹簧向后撞去！
后背狠狠地再次撞上震动的水泥墙壁，震得五脏六腑都在移位！但更大的阻力并非来自墙壁，而是黑暗中那些密密麻麻、堆积在角落里的杂物！
纸箱、破桶、锈蚀的自行车骨架……冰冷的金属边角、带着霉味的瓦楞纸边缘瞬间划破了我手臂和后背的皮肤！刺痛感清晰地传来，但比起那两点绿光带来的冰冷注视，这点刺痛如同蚊子叮咬！
我不管不顾，整个人如同疯狂挣扎的鱼，手脚并用，拼命地扒拉着那些障碍物，试图将自己更深地挤进这片充满铁锈和腐朽气味的角落！哪怕只拉开一寸，不，哪怕只是让那幽绿的注视短暂被遮蔽一瞬也好！
混乱的推搡中，手肘似乎撞到了某个尖锐的金属边缘，大概是断裂的自行车辐条尖端，一阵尖锐的撕裂痛楚从手肘内侧炸开！温热的液体立刻涌了出来，浸润了手臂的皮肤。是血的味道！一股新鲜血液的、熟悉的铁锈气息猛地在这狭窄空间里散开！
几乎是血腥味散开的同时——
“吼——！”
一声完全脱离人类范畴的、沉闷浑厚如擂打空铁桶的短促咆哮，猛地撕裂了死寂的空气！那两点幽绿的鬼火骤然爆亮！如同两块沾满了尸油的绿色火炭！光线扭曲着、摇曳着，瞬间驱散了周围一小圈粘稠的黑暗！
那光……终于照亮了那东西模糊的轮廓！
一张脸！
一张巨大到完全违反常理的、狰狞扭曲的脸！脸上没有一丝皮肉！皮肤和肌肉如同干涸河床龟裂的泥土，翻卷着、剥落着，露出底下发黑发暗的肌肉纤维和筋腱！眼眶的位置只剩下两个深深的黑窟窿，那两点幽绿的鬼火正从那深不见底的眼洞中射出！
而在这张脸的……下方！下巴的位置，那片翻卷的烂肉、暴露的舌骨和碎裂的牙齿间隙深处——
一团黏腻的、暗紫色的东西挤在那里！还在轻微地搏动！正是被我甩出去的那块人皮手绢！它像一块湿滑的海绵，紧紧吸附在那些断裂的下颌骨和暴露的声带组织上！粘稠如蜂蜜的暗色液体正沿着那丑陋可怖的伤口边界不断渗出、流淌！
那东西沾满血丝的牙齿缝隙……似乎在满足地咧开？咧成了一个无声的、巨大的笑容！
沾血的手肘伤口传来阵阵刺痛。新鲜的铁锈气息在封闭的楼道中弥漫开，与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腐败甜腥搅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风暴。
那两点幽绿的鬼火骤然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那两束绿色的冷光如同受到致命吸引的探针，“唰”地一下，从我被死死锁定脸上，猛地钉在了我汩汩流血的手肘！那爆亮的光芒几乎凝成了实质性的贪婪利刃！
“嗬……咕……” 它喉咙深处发出一连串含糊不清的、类似黏稠液体被强行搅动的混响。
那张巨大恐怖的、只有眼窝燃着绿火的脸上，所有翻卷的肌肉纤维都在剧烈地抽搐，带动着下巴深陷处那块吸附着的紫色皮块也疯狂地起伏！它像是嗅到了世间最顶级的琼浆玉液！每一道裂开的肌肉纤维都传递着一种难以遏制的、源自细胞最深处的嗜血渴望！
那两条隐没在黑暗中的手臂猛然扬起！不再是刚才如同野兽扑撞般的笨拙，那动作快得只在黑暗里留下两道模糊的残影！枯槁、干瘪，像是风干了千年的骨架勉强裹着一层紧绷到快要碎裂的焦黑皮子！
浓稠到令人窒息的恶意混合着铁锈腥臭扑面而来！死亡的气息，冰冷地缠住了每一寸皮肤！
身体己经完全僵死，连最微小的指尖都动弹不得。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凝固在那两点幽绿注视的冰冷刀锋之下。喉咙深处只能发出一丝被彻底掐断的、绝望破碎的抽气声——
“呃……！”
瞳孔在幽绿的鬼火注视下彻底失去焦距。黑暗不再是遮蔽，变成了一潭冰冷的、禁锢灵魂的黑油。感官被剥离，只余下那两点绿芒在视野里不断放大、燃烧，每一寸逼近都灼烫着行将湮灭的意识。
它要的不是手绢了。是血，是温热的，带着恐惧的生命！
那点微末的腥气点燃了最后燎原的火。幽绿陡然大盛！黏稠刺鼻的腐烂甜腥混合着铁锈味，如同实质的浪潮劈头盖脸砸下！
身体在意志完全溃散前，被一股本能驱动的蛮力推动，死命地向后仰去！后脑勺重重撞上凹凸不平的水泥墙面，眼前炸开一片混乱的金星。
“吼——！”
沉闷的咆哮裹挟着血腥气浪冲击而来，几乎将人掀翻。那双只剩枯骨、裹着焦黑死皮的手臂，带着破开空气的恶风，凶狠地抓向我的面门！
冰！绝对的阴冷和恶毒！指尖还未触及皮肤，那恐怖的寒气己经率先刺入眼球！
视野瞬间被撕裂！
剧痛排山倒海般轰击大脑！不是锐器刺入，是眼球被活生生挖离血肉连接的钝痛和撕裂！所有的神经束都在同一时间被拉拽到极限，发出无声的尖叫！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混合着破碎的组织碎片，从那冰冷的暴力创口中汹涌喷出，溅落在我脸上、颈间，留下浓烈的铁锈温热。
视觉消失了。或者说，被强行夺走了。最后的景象定格在那两点疯狂占据全部视野的幽绿鬼火。
“咯嘣！”一声脆响紧接着在颅腔内部震荡。像是坚硬的东西碾碎了骨头。下颌骨！那冰冷的东西在抠挖了眼球的下一秒，粗暴地抓住了我的下颚！一股无法抗拒的、完全超越生物极限的蛮力，正毫不留情地向上拧动、掰扯！剧烈的疼痛淹没了眼球被毁的恐惧，那是下颚骨即将被连根拔起的毁灭前兆！每一块连接骨头和肌肉的筋膜都在哀鸣、断裂！
完了！
意识像是被彻底扔进急速冰封的深潭，急速冻结、下沉。死亡迫在眉睫的巨大实感扼紧了心脏最后一点搏动。
就在意识即将被那下颚骨撕裂的痛楚彻底吞噬的一刹那——
头顶！仿佛垂死的蛾子最后的扑腾。
啪！
那盏悬挂在楼道拐角、积满污垢和蛛网的声控灯，毫无预兆地猛地爆亮了一下！昏黄的光线像是迟暮老人最后的喘息，极其短暂地、又极其突兀地刺破了楼门洞凝固如浓墨的黑暗！光线微弱到仅仅照亮了眼前不到半米的一小片空间。
就是这一瞬间的、垂死挣扎般的光明！
光！
那双扼住下颚、同时挖走视觉的枯爪，在骤然出现的灯光下，暴露无遗！
不是想象的骨爪！
皮肤！是人皮！深紫发乌的、扭曲怪异的、裹满了粘稠暗色组织液的人皮！紧紧绷在那两只手爪之上，像是劣质的、过于厚重的手套！那层深紫的皮子被下面强行撑开的指骨轮廓绷得几近透明，皮子皱褶深处还清晰可见丝丝缕缕尚未处理干净的血色脂肪残余！
就是那块手绢！那块丢在我身后、爬在我背上、最终被我甩出去……又被阿哲吞下去的……人皮手绢！
它覆盖了它的手！或者说……吞噬了它的一部分肢体，将自己变成了新的表皮！
灯光只闪烁了这一下，便如同耗尽所有气力，迅速黯淡，熄灭的速度比爆亮时更快。黑暗卷土重来，更加浓稠厚重。
但就是这一瞥！
那足以摧毁心智的可怖景象，混合着眼眶里空洞的剧痛，还有下颌骨即将被撕裂的绝望——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并非勇气，而是被逼至终极疯狂的回光返照——喉咙深处积压的所有恐惧、剧痛和濒死的窒息感，如同溃决的洪峰，以撕裂声带的决绝姿态，冲破了封锁！
“呃——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不是出自我的意志。是身体每一个即将碎裂的细胞在濒死前的共振！它带着口腔里涌出的滚烫血腥味，凄厉地爆发出来！瞬间刺破了楼门洞令人窒息的死寂！
声带在狂震！
这垂死的尖啸如同投入冰水的滚烫烙铁！
黑暗深处猛地一震！
那两点死死锁定我的幽绿鬼火，如同被强电流击中般剧烈地摇曳、颤抖！那双扼在我下颌上的、裹着厚腻人皮的骨爪，那无可匹敌的力量竟然诡异地松了一刹那！
同时，头顶那盏即将彻底熄灭的声控灯，像是被这最后一声绝叫强行唤醒了残存的灵性，猛地再次亮起！这一次不再昏黄摇曳，而是爆发出带着濒死色彩、极度不稳定的猩红光芒！刺目的红光如同泼洒的滚烫鲜血，瞬间浸透了整个狭窄的楼道空间！
红光！
腥红的光线如同粘稠的血浆，泼洒在狭窄楼道里每一寸墙壁、每一道紧闭的铁门，还有——那张正俯身向下、离我咫尺之遥的巨大而狰狞的脸！
被阿哲吞下的那块紫色人皮己经完全和那非人的轮廓融为了一体！它覆盖着干枯枯骨和焦黑残皮的肢体上！此刻在猩红的光下，更是呈现出一种活体般诡异的蠕动！皮子的纹路凸起如同细密的血管在搏动！
那张巨大的鬼脸猛地向上抬了起来！
血红的灯光毫无遮蔽地打在那张脸上，覆盖了那两点摇曳的幽绿！深陷的眼窝里，只有一片浓郁粘稠的、反射不出任何光彩的腥红！它死死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怨毒和狂躁，刺向了头顶——那盏喷吐着刺目红光、此刻正发出尖锐电流嗡鸣的灯泡！
“滋滋——轰！！”
炸了！
猩红的光在一声剧烈到足以震破耳膜的爆响中彻底消失！不是熄灭！是崩碎了！无数细小的玻璃碎片如同暗器般爆射开来！
整个楼门洞瞬间再次堕入彻底的、冰冷的、没有任何余光的绝对黑暗！
与此同时，紧扼着我下颚的那股非人力量……消失了！
剧痛和死亡压力的骤然抽离，带来一种致命的虚脱。身体像瞬间被抽走了骨头，顺着冰冷湿滑的墙壁软瘫下去。双腿再也无法支撑哪怕一丝重量，膝盖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痛。
眼眶是粘稠冰凉滑腻的剧痛。被强行掰扯的下颌骨是碎裂的剧痛。还有撞击膝盖，撞击墙壁，以及被那骨爪触及皮肉时如同被冰冷铁钳烙过的剧痛。
但这些痛……似乎都离得很远了。被一种更深、更冷的死亡预感覆盖。
我软倒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像一块刚刚被屠夫从案板上丢弃的、等待腐烂的肉。破碎的眼窝汩汩涌出温热粘稠的液体，滑过冰冷麻木的脸颊。黑暗浓稠得像沉在深海底部的淤泥。
它不会放过我的。
它在等我彻底丧失力气。像猫戏弄爪下流血的耗子。刚才那一松手，仅仅是因为那盏该死的灯……干扰了它。
黑暗中，一股极度粘稠的、带着冰冷滑腻感的压力，开始无形地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空气不再流动，变得如同凝固的沥青。某种东西的轮廓正在浓墨中无声地膨胀、延展、靠近。
它就在这里。它没有走。它近在咫尺。冰冷腐臭的气息沉甸甸地压迫下来，拂过脖颈敏感的皮肤。一种非人的注视，如同实质的冰棱，穿透了破碎眼窝的空洞，首刺向脑髓深处。它在欣赏这最后时刻的恐惧。
喉咙里像被塞满了粗糙的沙砾，火辣辣地痛。血腥味和呕吐物的残渣堵在喉咙口。刚才那一声尖叫耗尽了所有的力量，连一丝呜咽都挤不出来。下巴耷拉着，似乎脱臼了，每一次试图呼吸都拉扯着剧痛。
结束吧……
意识在粘稠的黑暗里浮沉，冰冷而沉重。
突然——
没有声音。一点征兆都没有。
一只冰冷粘腻的手掌，毫无缝隙地捂住了我的口鼻！
冰冷滑腻！如同覆上一层新剥下的、浸透了油脂的生牛皮！那触感极其滑腻粘稠，带着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腐坏脂肪甜腥气！
是那只手！那只覆盖着紫色人皮、粘着组织和油脂的枯骨之手！
它死死地按了下来！力量大得足以碾碎颧骨！将我那原本就己无法闭合的嘴巴和仅存喘息能力的鼻孔彻底堵死！
恐惧和窒息瞬间化作实体！冰冷的绝望穿透了每一寸骨头缝隙！它不要看我的恐惧了！它只需要……抹杀这最后一点存在的痕迹！
肺部如同被点燃的火炉！疯狂地燃烧、抽搐！每一次歇斯底里的收缩都妄图汲取一丝空气，却只吸进自己破碎口腔中的血肉碎片和那股浓郁到化作实质的死亡腥甜！
黑暗在眼前旋转、压缩、沸腾。剧烈的耳鸣占据了全部听觉，盖过了血液冲击濒死心脏的狂跳。
就在意识被最后一片黑暗的碎片吞噬的边缘——
黑暗中，一个极为贴近的、如同隔着厚重油毡布闷传出来的声音，带着一种异常清晰的稚嫩，如同幼儿园的孩子在困惑发问，突兀地响起：
“你碰了我的手绢，为什么不来找我玩呀……”
声音的语调是孩童的纯真，每一个字却像细小的冰锥扎进灵魂。
“它好湿好凉……一点都不暖和了……”
那只捂住口鼻的滑腻冰凉、布满厚厚人皮的手掌，随着这诡异童音的低语，猛地蠕动、收紧！掌心深处传来一种被深水淹没般的……抽紧感……
最后一丝意识被彻底掐断，坠入无边粘稠的冰冷深渊。
黑暗彻底合拢。
……
只有地面上散落着呕吐的秽物、凝固的血块、以及一大团被撕扯开的紫黑色污痕。楼道深处的黑暗里，似乎又响起了窸窸窣窣的拖拽声，像一只沉重的麻袋正在被拉往更深的、无法窥探的阴影角落。随即，一声沉闷的撞击，一声短促得如同被揉皱的破布发出的吞咽，便彻底归于死寂。
空气里，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和一种腐烂到极致的甜腻气息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停滞着，仿佛在等待着下一次路灯光亮起的讯号。
吱呀——
楼梯上方，一扇紧闭的铁门突然轻轻摇晃了一下。门板缝隙下方，几缕新鲜的灰尘，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融进了冰冷的水泥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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