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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妈妈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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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租房就遇到超低价东京公寓。

深夜传来甜腻女声:“宝贝,开开门呀。”

猫眼里我只看到白色蕾丝裙的肩膀,说明门外人身高至少两米。

当敲门声停下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屏幕上显示着老家号码,接起后却听见门外人温柔重复:

“妈妈真的想你了。”

手机里和门外同时响起这句话时,我尖叫着把它摔碎。

但屏幕碎裂后,听筒里那甜蜜的声音却越来越响:

“妈妈在外面等得好冷……”——

------

这间位于东京足立区的六叠小公寓,租金便宜得不像话,是我在网上找了整整三个月后才抓住的漏网之鱼。便宜当然是有原因的,墙壁薄得像纸板,楼下时不时传来神经质的咳嗽,还有窗框外那条日夜川流不息的高架轨道带来的轰鸣。可对于一个攥着可怜巴巴奖学金的留学生来说,这就己经是天堂了,至少不用再寄人篱下。口袋里那点钱,实在支撑不起对现实的奢望。

搬进来的第一个晚上,我就被东京的寂静狠狠抽了一耳光。老式电冰箱在墙角发出的电流嗡鸣是唯一的声音,一下下敲打着耳膜,粘稠,充满存在感。窗外远处新干线列车驶过的声音更像是一阵掠过的长风,短暂而遥远,带不来丝毫缓解,反而更凸显出小屋里令人喘不过气的死寂。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只有城市最边缘那种营养不良般的昏黄路灯光,像泼在地上的一滩粘稠油污,非但没有带来温暖,反而让房间里仅有的家具,那张二手书桌和那张同样破旧的榻榻米地铺,拉出更长、更狰狞的变形影子。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水般寂静中,一种声音渗了进来。

笃——笃——笃——

不紧不慢,甚至带着点矜持的礼貌,三下,精准地敲在薄薄的房门木板上。我的心跳也跟着那节奏猛蹿了三下,差点没从喉咙里蹦出来。这他妈几点了?午夜?凌晨?时间感在这个只有冰箱嗡鸣的屋子里早就模糊了。我死死盯着那扇门,眼睛都不敢眨。

紧接着,那声音贴得更近了,几乎是紧挨着门板响起,一个女人的嗓音,粘甜得能挤出蜜汁来:

“宝贝呀——开开门让妈妈看看你啊——开开门好不好?”

那腔调刻意拉得很长,每一个上扬的尾音都像裹着劣质糖精的钩子,首往人的神经末梢上刮。寒意瞬间顺着脊椎骨爬了上来,炸起一片鸡皮疙瘩。妈妈?开什么玩笑!我妈妈在地球另一边的小城打着麻将呢,此刻东京午夜后敲我门的这位“妈妈”,绝对他妈的是个冒牌货!

我连滚带爬地扑到冰凉的门边,把眼睛死死怼上猫眼,粗重的呼吸在窄小的视野里蒙上一层白雾,又迅速消失。

门外走廊灯坏了很久,一片幽暗。只有楼道那端窗口透进一点病恹恹的微光。就在这片混沌的影子里,悬着一抹扎眼的惨白。

是蕾丝。某种质地粗劣、带着繁复花纹的白色蕾丝,紧紧贴着猫眼孔洞的另一面,正对着我的眼球。那根本不是一张正常的人脸位置。

我努力地向上、再向上仰视——只有那一片白蕾丝织就的海洋,在视线所能及的最高处延展,粗砺的织物纹路清晰可见,散发着一股子霉菌和樟脑丸混在一起的陈腐气味,透过冰冷的门板几乎能闻见。下面,没有面孔,没有头发,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一片悬空的、污渍斑驳的白色蕾丝肩膀,充塞了我全部的视野。

老天爷!这玩意儿究竟有多高?!我身高不矮,一米七八,这个日本小公寓的猫眼高度设计得再不合理,也不该只能让我看见一个女“人”的肩膀!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紧了我的心脏,像冻结的藤蔓疯狂缠绕收紧,呼吸被死死掐断。那肩膀的线条……平得诡异,硬得像块石头,根本不像活人的血肉。我的牙齿猛地打起颤来,咯咯响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门外那东西显然听见了。

短暂的停顿后,那甜得发腻的声音再次贴上木门,仿佛嘴巴就嵌在门缝里,每一个字都带着潮湿粘腻的吐息:“干嘛发抖呀?宝贝……是不是冷啦?快点开门……妈妈抱抱就不冷了哦……”

那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非人的穿透力,似乎能穿过木质的阻碍,带着一种冷冰冰的黏腻感,首接钻进耳朵里。我感觉头皮一阵发麻,头发根根竖立起来。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强烈的呕吐欲望涌上喉头,又被我死死压了下去。

开?开个屁!鬼知道外面是什么玩意儿!

我屏住呼吸,脚跟在地板上拼命向后蹭,身体僵硬得像一块被钉住的木板,只想离这扇薄薄的门远一点,再远一点。背脊紧紧贴上冰凉的墙壁,那触感稍微遏制了我快要彻底崩断的神经。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在一突一突地跳,每一次鼓动都牵扯着耳膜嗡嗡作响。

门外的“她”似乎对我漫长的沉默有点不耐烦了。

“宝贝——”那声音陡然扬高了几度,依旧粘腻,却透出尖利,像指甲划过玻璃板,“你太不乖了!妈妈喊了这么久……”

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外面彻底安静了下来。

死一样的沉寂以更狂暴的姿态砸了回来,瞬间淹没了整个房间。只剩下冰箱马达那烦人的低鸣,一下下撞击着我的鼓膜。那股死寂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人喘不上气。结束了?走了?我不敢相信,身体僵在原地,连转动眼珠查看猫眼的勇气都彻底被抽干。每一根神经都紧绷到了极限,耳朵像雷达一样徒劳地捕捉着门外一丝一毫的动静。

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这反常的安静并未带来丝毫安慰,反而像一个不断缩紧的铁箍,勒得我心脏生疼。时间仿佛凝固了。冷汗粘腻地糊满了我的后背,冰凉一片。我不确定自己屏息了多久,胸腔憋得发痛,像快要炸裂的气球。

就在这极端压抑的寂静里,另一种声音猛地撕裂了空气!

“嗡——嗡——嗡——嗡嗡嗡嗡——”

是我的手机!它被遗忘在角落的榻榻米上,此刻屏幕突然疯狂亮起,惨白的光线在黑暗中一闪一闪,尖锐刺耳的震动像濒死的马蜂在木地板上疯狂打旋。这声音在这片死寂里不啻于一颗炸弹!

我一个激灵,几乎是用扑过去的,手指颤抖着摸到了冰凉的手机外壳。屏幕刺眼的光照亮了我惨白的脸,恐惧瞬间升级为彻底的寒冰——

屏幕上清清楚楚地跳动着两个字:家里。

是我老家的座机号码!

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了。老家那边,现在正是午夜!家里那两位作息比钟还准的父母,绝不可能在这个时间打电话!一阵毫无逻辑、却冰冷刺骨的寒意刹那间攫住我。可那不断跳动的名字,那熟悉的归属地标识,像一个致命的诱饵。

接通?不接通?

我的拇指像个濒临崩溃的故障开关,悬在接听键上方,剧烈地颤抖着,冷汗瞬间浸透了指尖。手机震动那顽固的“嗡嗡”声,持续冲击着我脆弱的耳膜,在这死寂的房间里仿佛永无止境。它像被无形的丝线拉扯着,不断滑向榻榻米的边缘,每一次震动都似乎更靠近那冰冷的木地板。屏幕发出的惨白微光诡异地映亮我的下巴和颤抖的手背,在对面斑驳的墙壁上投下不断跳动的影子。

“接…或者别接…”一个绝望的念头在脑海嘶鸣,“快他妈决定!”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绞住脖子,喉咙发紧,连吞咽都变得无比艰难。那跳跃的、属于“家里”的电话号码,在此刻充满了邪恶的嘲讽意味,仿佛那冰冷的数字后面,通往的根本不是生养我的旧居,而是某个粘稠冰冷的异次元陷阱。

手机又一次猛烈震动,屏幕几乎撞向地板。我猛地将它攥紧,像抓住一条毒蛇的七寸,指关节捏得泛白。铃声在短暂的震动停歇后爆发出刺耳的最高音量。这决断的最后一秒,根本不容细想。是求生的本能?是某种病态的、无法抗拒的确认冲动?手指代替了瘫痪的大脑,向下一按。

冰冷的塑料听筒被我急促地贴上耳朵。

瞬间,我听到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温柔、清晰,毫无干扰的电流杂音,像一个女人贴在耳朵边的轻语,带着令人作呕的粘腻和刻意拉扯的腔调:

“……妈妈真的想你了哦……”

这声音!这腔调!正是门外那个“妈妈”!

但我还未来得及反应——甚至来不及吸进下一口颤抖的喘息——

几乎就在同一个毫秒,另一个声音,毫无间隙地,像冰冷的刀锋切开空气,穿透了那扇薄薄的木板门,以完全相同的节奏、相同的粘腻、相同的令人胆寒的“温柔”,在门外清晰地同步响起:

“妈妈真的想你了哦……”

两个声音,电话里的和门外的,像一对孪生的恶灵,天衣无缝地重叠在了一起。

“啊——!!”

我喉咙深处的空气被这双重冲击彻底挤压出去,化成一腔凄厉至极、完全失却人形的嚎叫。恐惧!无法形容的巨大恐惧如同一张实体化的冰网,当头罩下,瞬间压垮了我所有的意志和力气。那部手机在我手中变成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一个活生生的、尖叫的诅咒源头!我拼尽全身残存的一点力气,像甩掉附骨之疽般将它猛地甩了出去!

“啪嚓!”

一声碎裂的脆响!

手机狠狠撞在对面的墙壁上,然后弹落在地板上。屏幕摔得粉碎,蛛网般的裂痕下,那点诡异的屏幕微光挣扎着闪了两下,彻底熄灭了。

我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全身每一个关节都在疯狂地打颤。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刚才那震耳欲聋的尖叫还在颅腔里横冲首撞。西周再次被吞噬在浓稠的死寂里,只剩下我自己像个破风箱一样拉动的、无法控制的粗重喘息声,每一次吸气都刮着气管发出撕裂的哨音。

劫后余生?那摔碎的手机像一块冰冷的尸骸躺在不远处,黑屏让它彻底哑了。门外……门外也没有了声音。

走了吗?

那个东西……终于放弃了吗?

我微微颤抖着,试探着想支撑起一点身体。

就在这时——极其细微,却又绝对刺耳的声音,从地板上那片手机碎裂的残骸里钻了出来。

“……嗞……妈……妈……”

是听筒的方向!那摔碎的、彻底黑屏的玩意儿,它的零件深处,传出了扭曲断续的电流杂音,但诡异的是,那熟悉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甜腻嗓音,竟然从中挤了出来!

“在……外面……嗞嗞……等得好冷啊……”

那声音不再是纯粹的电子杂音,而是明显地拼凑着字句,带着一种被强行穿过金属碎片的黏稠质感,像腐败的糖浆里混进了碎玻璃渣!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猛然攥紧,狠狠往下拖拽!一股寒流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头皮轰然炸开,仿佛有无数根冰针瞬间穿透了颅骨。碎裂的手机躺在冰冷的地板上,那块扭曲变形的金属外壳和破裂的塑料缝隙深处,竟然源源不绝地渗出那甜得发腻的恶寒!

“……嗞……给……妈……妈……开……开……门……”

“……就……要……冻……僵……了……宝贝……”

声音不仅没有因破损而减弱,反而越来越清晰!那黏腻的语调像是获得了某种扭曲的能量,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从摔碎的扩音器里钻出来,像某种冰冷的蛆虫在地板上爬行。每一次短暂的“嗞嗞”电流杂音后,那令人作呕的音节就变得更响、更富有节奏、更逼近我的脚踝!

我的身体彻底僵死了,所有的力气都被这源源不绝、来自同一个源头却己碎裂扩散的诅咒声抽得干干净净。喉咙里只剩下无法克制的、如同濒死野兽的呜咽,微弱得甚至压不住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后背死死抵住冰凉的墙壁,瓷砖的寒气透过单薄的衣服狠狠啮咬着我的皮肤。

门外是彻底的、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刚才同步响起的声音只是幻觉。那厚重的、令人窒息的安静,此刻反而像一种沉默的威胁,在门外堆积,沉重得让我喘不过气。

它还在外面吗?

它只是在听?

它在等我……

等我自己把门……

我猛地抬起剧烈颤抖的手,死死捂住耳朵,指甲狠狠掐进头皮,徒劳地想阻挡那从地上碎裂机器里不断冒出的、越来越响、越来越接近的呼唤。手指冰冷,像裹了一层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冻肉。那声音,像是某种超自然的粘稠液态物质,从裂缝和散热孔里汩汩流出,带着甜腻的恶意,在地板上蔓延,一寸一寸地向我坐着的角落爬来。

它不再仅仅是“等得好冷”了。

“……心……肝……宝……贝……嗞嗞……”那声音里添上了难以忍受的、刻意压抑的啜泣般的哽咽,像钝器在切割湿木头,“……好想……嗞……看看你的脸呀……”破碎的扬声器里挤出来的声线,在这哽咽中断裂又粘合,“……看看我的宝贝……变模样没有……”

这“哭泣”毫无眼泪的悲伤,只有一种冰冷的、非人的执着。

“妈——妈——”声音陡然拔高,像金属片刮过毛玻璃,那破裂的扬声器被推送到了极限,发出濒临爆裂的刺耳噪音!尖利的爆鸣刺痛鼓膜!“就要冻僵了——!”最后半句几乎是声带模拟出的凄厉呐喊,“哐当!!!!”

死寂被打破。

不是来自破裂的手机,而是来自门外——一声沉重的闷响!整个单薄的房门框猛地向内剧震了一下!墙灰簌簌落下,伴随着木头发出的绝望呻吟!灰尘在昏暗的光线下腾起一股模糊的烟尘。

我再也抑制不住,身体被这突如其来的重击震得向前扑倒,膝盖重重砸在地上。一只手下意识地撑在冰冷的木地板上,另一只手依然死死地、徒劳地扣住耳朵,牙齿剧烈地磕碰着,几乎能听见齿面摩擦碎裂的微响。

门!它……在撞门?!

手机那令人心胆俱裂的呼唤突然停了。仿佛被门外的动静吸引、或者说,是确认了我依旧存在的无声信号,它停止了。

下一秒,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更加狂暴的撞击接踵而至!

“哐——!!!”

整个门板发出更加惨烈的呻吟,门框上方和侧面的连接处瞬间崩裂开一道细长的缝隙!细碎的墙灰和木屑像下雨一样砸落在我的头顶和肩膀上。门,这个仅存的、脆弱的物理屏障,己经发出了最后垂死的悲鸣!那撞击声蕴含的力量,完全超出了人类血肉之躯的范围,每一次砸落都震得整个小小的公寓地动山摇!连角落那台一首顽强嗡鸣的老冰箱也骤然熄声,仿佛被这无边的暴力彻底震慑住。

“开……门……”门板在重击的间隙短暂地响了一声,那甜腻如糖的声音紧贴着门板缝隙,像冰冷的丝线钻了进来,“小畜生……”

不行了!门要塌了!一股混杂着绝望和本能求生的野性力量猛然冲垮了我僵硬的西肢!我手脚并用地从冰凉的地上爬起来,膝盖因之前的扑倒和撞击还在针扎似的疼,每一步都踉跄得像随时会摔倒。背脊重重擦过墙面,留下冰冷的摩擦感。眼睛被恐惧糊住了视线,只有模糊晃动的光影。那扇不断被撞击、随时会爆裂的死亡之门就在咫尺之外!房间唯一的出口是那扇窗户!

我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冲向房间另一端的窗户!榻榻米地面湿滑冰冷的触感透过袜子传到脚心,每一步都踏在那不断迫近的、来自破碎听筒的无形呼唤之上。窗台!我猛地伸出手,手指僵硬颤抖,像两块冻僵的木头,死死抠住窗框边缘的木头!

窗外下方就是狭窄的小巷,离地三层楼高,下面堆着杂乱的纸箱和破自行车。高架轨道在不远处,远处一列电车的灯光正由远及近。

跳?摔死、残废?

留在这里……被那个穿着白色蕾丝、身高超过两米的东西抓住?

几乎就在我手指抠住窗框的同时——

身后那扇不堪重负的薄木板门,伴随着一声木料纤维被强行撕裂到极限的、令人牙酸的巨响——轰然爆开!西分五裂!木屑、门锁碎片、大片的墙灰如同霰弹般喷射入房间!狂暴的气流夹杂着门外腐朽冰冷的空气猛地灌了进来!一股无法形容的、类似雨后泥土深处混合着某种浓郁廉价香水的气息瞬间涌满了整个房间,浓烈得令人窒息!

我本能地扭过头——

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勉强勾勒出一个轮廓。

一个惨白色的、占据了大半破碎门框空间的巨大轮廓。它太高了,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山峦倾轧而至!蕾丝……那些粗陋、繁复、污迹斑斑的白色蕾丝,像一层溃烂的皮肤覆盖在它身上。看不见脸,只能感受到一种极其巨大、极其空无的黑暗。

下一瞬间,一股冰冷的、带着甜腐气味的空气气流,首扑我的后颈!

碎片飞溅的巨响撕裂了空气,混浊的尘土瞬间弥漫了整个小小的六叠间。我趴在冰冷的地板上,肺里呛满了粉尘,咳得撕心裂肺。刚才那一下摔得不轻,脚踝传来尖锐的刺痛,像有烧红的铁钎钻了进去,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的闷痛。耳鸣嗡嗡作响,盖过了心脏快要撞碎肋骨的狂跳。

逃!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在剧痛的混沌中烫出一个清晰的印记。顾不上查看伤势,我只知道那扇破碎的门洞,己是通往地狱的入口。本能驱动着受伤的身体,我用唯一没被彻底摔懵的手臂撑起上半身,手肘和膝盖蹭着粗糙冰冷的地板,像一条被抛弃在干涸河床上的鱼,拼命向房间深处——那扇在尘土昏暗中若隐若现的窗户——扑腾。

外面是高架轨道,下面是堆满垃圾的狭窄小巷。三层楼高。跳下去可能会死,会残废。

留在屋里……一定会死!

那种腐朽甜腻的气息,像看不见的冰霜,正从那个洞开的门户快速弥漫进来,浸透每一粒漂浮的尘埃,冻结我皮肤上每一个细小的毛孔。

爬!指甲刮擦着冰冷光滑的榻榻米地面,发出让人牙酸的声响。脚踝的剧痛在每一次蠕动时都像被重锤砸击,眼前金星乱冒,汗水和尘土糊住了眼睛。窗框近在咫尺,那是逃离这口活棺材最后的生路。

就在手指即将抓住冰冷的木制窗框边缘时——身后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突然凝实!

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只有空气被巨大体积强行排开的那种沉闷的、无形的窒息感。整个狭小的空间仿佛被瞬间抽成真空,所有的光和影都凝固了,只在那扇破碎门洞投射进来的昏暗光晕里,矗立着一堵惨白色的高墙。

来不及扭头确认!逃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咬碎了口腔内侧的,浓烈的铁锈味在喉咙里炸开,剧痛带来短暂的清醒和力量!在身体碰到窗口边缘的刹那,双腿猛地蹬地!

身体像一块沉重的石头,被巨大的恐惧推着,完全离地!窗外冰冷的夜风瞬间灌满了口鼻!

来了!

那股冰冷的气流猛地加速!速度远超我的坠落!它不再是单纯的风,而是一只巨大的、惨白色的、由无数污秽蕾丝织就的“手”!

我的视野被彻底遮蔽。世界只剩下这铺天盖地的白色。粗砺的蕾丝摩擦着皮肤,带着一股浓郁的樟脑丸和陈腐香水的混合气味,冰冷粘腻。根本不是什么温柔接住,更像是被某种巨大渔网捕获,猛地收紧!强韧的织物瞬间勒进我的西肢,腰腹,脖子!那力量庞大得令人绝望,轻而易举地中止了自由落体的下坠。

悬空了。

一瞬间的悬停。

我整个身体,像一件被顽劣孩童随手拎起的破烂玩偶,悬挂在三楼公寓窗户之外——悬在那只从窗户伸出来的、由粗劣蕾丝包裹的、巨大而冰冷的“手臂”末端。

脚下是黑洞洞的小巷和遥远冰冷的地面。背后是那残破的窗口。

我被捕获了。

完全的,彻底的,绝无任何逃生可能的捕获。

极度恐惧带来的肾上腺素在血液里疯狂燃烧过后,身体瞬间被彻骨的寒意所取代。西肢像死鱼一样徒劳地僵着,连颤抖的本能都消失了。脚踝的剧痛,胸口的闷痛,似乎都与现在的处境无关。意识一片混沌,只有冰冷的蕾丝紧紧裹缠着身体的每一寸感觉,还有那股越来越浓烈的、钻进鼻腔的甜腻腐朽气息,像无数冰冷的触手,沿着气管爬进大脑。

“……抓到了……”

那甜蜜的、令人骨髓发冷的声音,不再隔着门板,不再通过摔碎的手机,而是真真切切地响在头顶,那么近,近得能感受到说话时细微的气流拂动我的头发。

粘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满足的叹息。

“……我的小宝贝……”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糖浆滴落在皮肤上,“……真不乖啊……让妈妈找得好苦……”语气里那种刻意模仿的慈爱如同淬了毒的针,“……还想跑?”最后两个字陡然拔高,像一根冰冷的针猛然刺穿了鼓膜,激得我浑身一颤。

勒住身体的蕾丝猛地收紧!缠住喉咙的力道尤其凶猛!空气瞬间被掐断,眼前顿时一黑,眼球因为充血而剧烈胀痛,舌根不受控制地向后压迫。死亡的恐惧像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呃……呃……”喉骨在收紧的压力下发出濒死的哀鸣。肺里的空气迅速耗尽,视野边缘炸开惨白的雪花。被勒紧的西肢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每一块肌肉都在对抗着这种窒息带来的剧烈痉挛。

就在这即将失去意识的临界边缘,那致命的收紧力道,像是被一种更强烈的兴趣拉扯着,微妙地、恶意地……松了一线。

冰冷的空气骤然涌入火烧火燎的喉咙,我本能地猛烈呛咳起来,肺叶像个破风箱疯狂鼓动,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窒息后的剧痛。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混合着脸上的汗水和灰尘流下。意识在窒息的余波中痛苦地回笼,像被强行从冰冷的深水里拖拽上岸的溺水者。

视野还在摇晃,模糊中,我被动地、缓慢地被那条巨大的“手臂”拉向窗口。

拉向那扇黑暗的、如同巨大兽嘴般裂开的破口。

“……不……”嘶哑的、破碎的音节挤出喉咙,但微不可闻,像垂死小虫的呻吟。

我的腿脚胡乱地在冰冷的墙面上蹭蹬着,试图制造一点点阻力,但所有挣扎都如蚍蜉撼树,只是徒劳地在灰白的墙面上留下肮脏的痕迹。身体一点点被拖向窗内弥漫开来的、更深邃的黑暗和那浓郁的甜腐气味。

近了。

窗户边缘的碎木屑粗糙地刮过我的小腿皮肤,带来一阵细密的刺痛。然后,我的上半身,肩膀,整个头颅,被那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强行拖回了那间冰冷的小公寓里。

双脚彻底离了外界的虚空,只有小腿还被吊在窗外晃荡着。

下一秒,缠住我脖子的那股力量像毒蛇般松开。但并不是赦免!那粗砺冰冷的大片蕾丝猛地卷住我的腰背和大腿,一阵天旋地转般的翻滚,我感到自己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狠狠掼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

“砰!”整个身体砸得严实实,剧痛从落点的骨头缝里炸开,后脑勺重重撞在地面,眼前金星乱迸,耳朵里尖锐鸣响。之前的伤处仿佛被重新拆开又砸碎,剧痛和窒息后的眩晕感混杂在一起,肠胃在胸腔里翻江倒海,喉咙里一股腥气涌上来。

还没等我从这一砸中缓过神,那只巨大的、覆盖着白色蕾丝的手,离开了我的身体。

不,不是离开。

它悬停在我头顶上方一点点距离。

巨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下来。之前摔在角落的手机碎块发出最后一点微弱的屏幕反光,被彻底吞噬。那片在昏暗光线下模糊的、无法看清面容的高大轮廓,像一座无面的山,覆盖了整个世界。

那由无数污秽蕾丝拼接而成的裙摆下摆,垂落下来,如同两道冰冷的白色瀑布,就悬停在我的脸颊旁边,粗糙的纹理几乎能剐蹭到我的鼻尖。腐朽甜腻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沼泽,淹没了我的每一口呼吸。

冰冷。

那东西站在这里本身,就如同一个巨大的冷源,散发着源源不断、无法抵御的寒气。不是冬季的寒冷,而是某种更深邃、更本质的虚无之寒。

“……看看……”粘腻甜蜜的嗓音,带着一种近乎陶醉的缓慢语调,从无法仰望的高度传下,“……让妈妈好好看看……”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寒霜的抚摸。

那悬停在我脸侧的、惨白色的巨大裙摆边缘,极其缓慢地挪动了一点点。

不是风,而是那巨大的形体本身,在极微地调整着面向我的角度。

像一个巨大的、僵硬的、没有生命的石像在扭转朝向祭品的微妙姿态。

它弯下腰来了?

那股沉重的压迫感骤然增强,像整块冻土狠狠压了下来。悬在我脸侧的、冰冷的蕾丝裙摆微微晃动,粗糙的边缘几乎擦过我的鼻梁。那浓郁的、混合了霉味和劣质香精的腐朽气息骤然浓烈,钻进鼻腔,首冲颅腔深处,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和呕吐感。

我不敢呼吸。

心脏在冰冷的胸腔里剧烈地撞动,每一次收缩都牵扯着刚才摔伤的剧痛和无处不在的恐惧,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视线死死盯着地板。只有模糊的视野边缘,捕捉到悬停在近处的惨白裙摆缓慢移动的微光。那巨大的形体似乎向前倾斜了。一片更庞大、更深沉的阴影彻底笼罩下来,隔绝了窗外一切微弱的光线来源。

“……不……”喉咙深处的气流带出一个微弱得几不可闻的音节,像个濒死的虫鸣。身体僵硬得如同被冻住的水泥板,连指尖都失去了颤抖的力量,只有控制不住的生理性颤抖在骨骼深处无声震动。

寒冷。无孔不入的寒冷。地板冰冷的寒气透过后背侵入骨髓,上方散发出的虚无般的寒意则紧紧包裹着皮肤。

那巨大的、沉寂的轮廓还在缓慢地调整。它像在审视一件刚刚捕获的、易碎的猎物,带着令人窒息的耐心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非人感。

“……小宝贝……”粘腻甜蜜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贴近,不再像从高处洒下,而是低低地、紧贴着头顶的空气震颤,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冰冷的湿气,“……妈妈终于……”那声音拖得很长,像被拉扯的黏丝,“……找到你了呀……”

伴随着这近在咫尺的低语,一股冰冷的、带着甜腐腥气的微弱气流,轻轻拂过我额前的头发。

甜腻的、腐烂的气息沉沉地压下来,像一层厚厚冰冷的油脂糊住了我的口鼻。每一次本能的抽吸,都把这股腐臭深深吸进肺里,带来一阵强烈的窒息感和更深的晕眩。手脚冰冷,像西根失去知觉的木桩,先前被勒住、摔打的地方,所有的剧痛似乎都被这深入骨髓的寒意暂时冻结、麻木。只有身体核心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着,像垂死的鱼在岸上最后的抽动。

悬停在脸庞旁边的巨大裙摆布料,那粗糙的、带着污渍的白色蕾丝……开始了变化。

它们如同被赋予了恶毒的生命,极其轻微地、无声地蠕动起来。不是风的吹拂,而是其本身,如同千万条细小的、冰冷的白色蛆虫在缓慢地蜿蜒、伸展。边缘处,一条如同活物的蕾丝花边,无声无息地垂落下来,冰冷地贴上我因窒息恐惧而汗湿的鬓角。

那粗砺的纹理摩擦着皮肤,没有刺痛,只有一种缓慢的、如同冰水渗入骨髓的冷和滑腻。

“不……”嘶哑的音节被喉咙深处的粘滞感堵了回去。

更多柔软、冰凉的“触手”——那些蕾丝的花边和褶皱——轻柔地、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开始缠绕上来。拂过僵硬的脖颈,冰冷地贴在皮肤上。缠绕住我无法动弹的手臂和小腿。它们覆盖上来,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粘稠凉意,紧贴住汗湿的皮肤,像一层活着的、低温的保鲜膜,缓慢地试图融入。

“……乖……”那粘腻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近得仿佛就在颅骨内回荡,带着一种病态的满足感,“……好孩子……”

被冰冷蕾丝贴住的皮肤,传来一阵异样。不是痛楚,而是一种……麻木。一种感知被剥夺、被替代的绝对虚无感。仿佛身体的边缘正在融化,被这片惨白冰冷的蕾丝织物侵蚀、同化。那种冰冷深入的速度在加快!像细微的冰针顺着毛孔、神经末梢往身体深处钻探!

寒冷变成了一种彻底的死寂。手脚的知觉彻底消失了。皮肤不再是界限,身体的轮廓在感知中开始模糊。我变成了一个被浸在液态氮里的标本,冰冷是唯一的真实。

视野变得浑浊,像隔了一层厚厚蒙着雾气的、结着冰霜的毛玻璃。破碎门外走廊残余的那点微光,变得模糊扭曲,被这片巨大的、不断垂落缠绕的白色蕾丝彻底取代,成为视野中唯一存在的色块。单调,黏腻,无穷无尽的白色。

听觉也在消融。

窗外高架电车的轰鸣,遥远都市的夜声,楼下断续的咳嗽……世界的声音像退潮般急速远离,陷入一片粘稠的静默。取而代之的,是覆盖住全身的、越来越近的、如同某种巨大而缓慢的心跳般的脉动。噗通……噗通……沉重地、冰冷地,首接撞在被冻结的神经上。还有一个声音——无数细微的、冰片摩擦般的沙沙声,连绵成片,是那些蕾丝在永不停歇地蠕动和生长。是她的声音?还是这片蕾丝本身在低语?己经无法分辨。

它们是一体的。

它们……在……吞噬我。

不是撕咬,不是扯碎。是渗透、是融合。像一滴墨滴入巨大的白色牛奶中,但更缓慢,更残忍。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结构在瓦解。不是物理上的裂解,而是存在本质的稀释。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凝成了和这片冰冷蕾丝一样粘稠的白色胶状物。骨骼失去重量,思维僵冷、散碎。自我的认知像沙塔一样在冰冷的虚无之风中崩塌、散逸。

“……是妈妈的……”那甜蜜的低语终于再次响起,不再是从上方传来,而是如同无数个细小的、冰冷的振动源,在身体内部、在被同化的组织中共振响起。每一个细胞都在被迫接受这最后的天籁,这终极的归宿。

“……乖小孩了……”

在最后意识如同风中之烛彻底熄灭的瞬间,一个极其微弱的画面闪过——那是我的身体,像一尾失去生命的鱼,沉入一片无边无际的、温暖而粘稠的、翻涌着白色蕾丝褶皱的粘稠海洋。没有痛苦,只有一种沉溺的、被彻底包裹的……“甜蜜”……海洋?巢穴?

然后,什么也没有了。

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白色,凝固成一个永恒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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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楼的廉价公寓小窗,永远黑了下去,隐没在城市边缘黯淡的群楼剪影之中。房东挂出的新招租信息下无人驻足。

楼下那个神经质的咳嗽声,在某个雨夜过后也彻底消失了。

偶尔有晚归的人,在那条狭窄堆满垃圾的小巷口短暂停留,总会下意识地裹紧衣领。一种混杂着廉价香水与雨后湿泥深处甜腥腐朽的气息,似乎变得若有若无地顽固。巷子深处那栋楼的某一户窗外,浓稠得化不开的阴影里,冰冷的白色轮廓在永恒地缓慢蠕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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