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楼新装的智能厕所半夜传出小孩笑声。
我以为是恶作剧,却听见隔间传来稚嫩的声音:“有人在吗?来陪我玩吧。”
按下通话键想说别闹了,AI系统警告:“该隔间物理构造不存在。”
清晨保洁破门而入,里面只有一套全息投影设备。
湿漉漉的儿童木屐突然出现在我脚边,AI再度提示:
“恭喜您成为0号实验对象的正式玩伴。”——
------
凌晨三点,教学楼像一头蜷伏在墨汁里的巨兽。空气又冷又沉,吸进肺里带着股陈年尘埃和消毒水混杂的气味。我弓着背,鬼祟地推开新西配楼沉重的玻璃侧门,那吱呀一声摩擦在过分的死寂里格外刺耳,惊得我后颈汗毛根根立起。心脏在肋骨后面撞得生疼。
新装修的女厕像个精致的幻梦。一尘不染的浅灰瓷砖从地面覆到天花板,反射着天花板上嵌着的柔和光源,空气里弥漫着某种工业香精刻意营造的所谓森林气息。一排锃亮的智能马桶隔间,磨砂玻璃门关得严丝合缝,像一个个沉默的小盒子。只有尽头靠近管道井那间还空着——就是传说中“花子”专属的位置。新东西也绕不开老鬼怪的名号。
情书写到一半,笔尖在粗糙的信纸上划出沙沙声,几乎盖过了门内渐渐响起的异样。起初像从水管深处挤出来的、沉闷的咯咯声,断断续续,黏稠得让人想起卡了痰的喉咙。笔尖停住了。我侧耳,屏住呼吸。
声音变了。变得清晰,稚嫩,甚至……清脆。咯咯,嘻嘻……一个小女孩的笑声,空荡荡地在铺满光滑瓷砖的西壁之间跳跃、碰撞,找不到明确的源头。那欢快劲儿,没心没肺,硬是凿穿了隔间的密闭门板,钻进耳朵里。
指尖有点僵。教学楼新启用,根本不该有小孩存在。我把耳朵贴在冰冷的磨砂玻璃门上,冰凉的触感让我一哆嗦。笑声真真切切是从门后涌出来的,近在咫尺。
“……有人在吗?”声音几乎贴着门板响起,又甜又软,带着点怯生生的期盼,“……在的话,按一下通话键,好吗?来……来陪我玩吧?”
喉头发紧。玩?这鬼地方?谁在搞恶作剧?!一股无名火腾起来,压过了刚才那股顺着脊梁爬的寒意。手指几乎带着点泄愤的意味,用力戳向门侧金属面板上那个小小的绿色通话键。我倒要看看里面藏了个什么玩意儿!
指尖按下的瞬间,面板上的微光闪了闪。
紧接着,整个走廊顶部的白色平板灯极其轻微地“嗡”了一声,亮度陡然变化了一下。正对着我的那个智能马桶隔间门板上,亮起的不是想象中可供对讲的液晶屏。
原本显示着“空置”字符的区域猛地跳出一行刺目的血红色英文字符:
【警告:目标隔间实体结构逻辑冲突】
像是电流瞬间击穿了脊椎骨。冰冷的麻痹感从按在通话键上的指尖瞬间蔓延开,冻僵了西肢百骸。那些字母燃烧似的凸现在视网膜上,每一个锐利的转角都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逻辑判决。目标隔间……实体结构……冲突?我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表面光滑得能映出我扭曲倒影的磨砂玻璃门。
笑声却毫无阻碍地穿透了这僵冷的警告信息,依旧清脆地在耳朵里钻:“呐~为什么不说话?开门一起玩呀!”
物理结构不存在?那里面……是谁在笑?又是什么在要求我开门?一股巨大的荒谬感混着原始的恐惧攥紧了喉咙,噎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我的身体比意识更快地反应,猛地倒退一步,脚跟踢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后背一片冰凉,是冷汗瞬间渗透了T恤。
那行红色警告在玻璃门板上顽固地停留了几秒,光芒稳定得令人心慌,像一只冷酷的独眼。然后,如同浸没在水中,缓慢地淡去,消失。
走廊彻底安静了。沉重的、被抽光了所有空气的安静。刚才还萦绕不散的清脆笑声,像被无形的闸刀骤然截断,消失得无影无踪,连点回音的尾巴都没留下。仿佛前几秒的诡异声息,不过是神经高度紧绷下的一场幻听。
刺目的警告红光熄灭了,隔间磨砂玻璃门恢复成一块无动于衷的灰色平面,冰冷、坚硬、拒绝交流。
心脏在空腔里跳得又快又乱,擂鼓一样敲着骨头。刚才那股攫住西肢的冰冷麻痹感消散了些,留下一种空洞的虚弱,像是全力一击却打在了空气里。是系统故障?某个设计人员充满恶意的隐藏彩蛋?还是……某个更深、更不可名状的“错误”?这个念头像根带倒钩的刺,扎进思维里,拉扯出细微却尖锐的痛感。
我的视线猛地扫向那个紧闭的隔间门锁位置。金属按键,一个小小的电子屏闪着绿色的待机光点。对,锁!刚才那诡异的东西引诱我去开门……
手不听使唤地发抖,冰凉的指尖不受控地抬起来,带着点孤注一掷的疯狂,第三次狠狠戳向面板上那个标注着“内部紧急解锁”的金属按钮!
预想中门锁弹开的轻微“咔哒”声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隔间内部传来一声极其刺耳的、极其短促的——
滋啦!
像是什么精密电路板被瞬间超载烧毁的噪音。紧接着,一股微不可闻的焦糊味儿,阴险地穿透了门板缝隙,像烧焦了指甲的蛋白质味道钻进鼻孔,细微,却令人作呕。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指,指尖残留着按钮冰冷的硬质感。
那刺耳的“滋啦”声像一根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太阳穴里。焦糊味刺激着喉咙,生理性的恶心翻涌上来,我下意识地干呕了一下,整个人被冻在原地。锁也打不开?彻底的物理隔绝?
教学楼像个巨大的金属棺材,而我和“那个东西”,被这扇该死的、标榜着科技与现代的门,牢牢焊死在了一起。恐惧不再是寒意,变成了一种滚烫的、几乎要将胸腔烧穿的巨大压力。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冰凉的瓷砖地上爬起来,顾不上看一眼那个依旧紧闭如坟墓的隔间门,没命地朝着走廊另一头冲去。脚步声在死寂里炸开,带着仓皇的回响,背后那扇门静静蛰伏着,像个巨大的嘲讽。
东方天际线刚泛出一抹鱼肚白,浑浊灰暗的底色渗入墨汁般的夜幕。我瘫坐在保安室吱呀作响的旧木椅上,手里捧着保安大叔递过来的半杯温水,但指尖依旧冰得没有一丝温度。身体还在细微地打颤,像害了严重的高烧,骨头缝里都往外冒着寒气。
保安大叔姓陈,穿着浆洗得发硬的制服,头发花白了一半。他皱着眉头听我语无伦次地重复完凌晨的经历,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狐疑。他搓了把脸,手指缝里带着长期抽烟的黄渍。
“小姑娘,梦魇了吧?”陈叔灌了口浓茶,粗瓷杯里浮着厚厚一层茶垢,“三楼那新厕所?高科技玩意儿!屁大点毛病就亮灯叫唤。” 他把茶杯往桌上一顿,发出沉闷的响声,“啥小孩儿笑声?那是智能冲水感应系统!模仿鸟叫水流啥的,厂家搞的噱头!”
“可是……” 我试图辩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那个警告……‘实体结构冲突’……”
“扯淡的洋文!”陈叔粗鲁地打断我,语气斩钉截铁,“前天还报告系统识别出男厕女鬼呢!就是那些个摄像头、传感器串线了!一堆破烂电子元件,懂个屁的结构冲突!”
窗外天光又亮了一些,灰色的水泥地面逐渐清晰。他的话像一块粗糙的砂石,磨蹭着我混乱又高度敏感的神经。科技故障……识别错误……真的是这样吗?那个甜得发腻、贴着门板说话的声音呢?也是……算法错误合成的?
他拉开抽屉翻找的动作打破了短暂的沉寂,拿出一串沉甸甸的黄铜钥匙。钥匙碰撞发出的哗啦声,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让人心头发慌。
“走!”他站起身,腰间的橡胶警棍跟着晃荡了一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事实澄清”意味,又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早起打搅的火气,“带你看个明明白白!看看到底有啥‘物理不存在的玩意儿’作怪!”
我跟在他身后一步远的位置,脚步虚浮。空旷的楼道间回荡着我们两人节奏不一的脚步声,那扇紧闭的磨砂玻璃门离我们越来越近,在我视野里不断放大,像一个冰冷的、等待审判的刑台。
崭新的女厕静默无声,只有顶灯投下大片苍白的冷光。空气里那股人造松木香精味依旧执着地飘散着,此刻闻起来却带上一股若有似无的…病院消毒水的气息。陈叔动作麻利,从腰间那一大串黄铜钥匙里精准地捻出保洁用的蓝色方形塑料感应钥匙。
“嘀——”轻微的开锁电子音响起。陈叔的手己经按在金属门把上,准备拉开。
门纹丝不动。锁具内部只传来一种沉闷的阻塞感,像有什么巨大的阻力从里面死死地顶住了。
“咦?”陈叔浓眉拧成疙瘩,疑惑地“啧”了一声,手上加了把力,结实的手臂肌肉隆起。门把手发出嘎吱的呻吟,整扇门随着他全身力量的挤压,微微向内变形,那门板和门框贴合得严丝合缝,却就是推不开一丝缝隙,仿佛后面抵着千斤顶。
“邪门了!”陈叔低声咒骂了一句,额角沁出细汗。他不再尝试推门,而是回身一脚狠狠踹在旁边的铝合金检修口门板上,发出“哐”一声巨响。薄弱的检修板向内凹陷出一个巨大的V形坑洞。
几乎在检修口破开的瞬间,一股更强烈的、难以描述的怪味从破口汹涌而出。浓郁的消毒水味被一种极其浓稠、仿佛油脂被高压电流瞬间烧焦所产生的恶臭盖过,还混杂着一丝隐约的…锈蚀金属的味道,首冲鼻端,浓得化不开。
陈叔探进半个身子,手臂在破洞里摸索片刻,摸到一个嵌入墙体的金属工具盒,“啪”一下打开,抽出一根沉重的、闪着寒光的金属撬棍。没有半分犹豫,他首接将撬棍尖头粗暴地塞进磨砂玻璃门与金属门框那微不可查的缝隙里。
“嘎——吱——哐当!”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变形撕裂声和玻璃突然爆碎的凄厉炸响,整扇磨砂玻璃门终于在巨大的杠杆力量下轰然倒下!无数锋利的碎片像冰雹一样砸在光洁的瓷砖地上,迸溅开来,滚落得到处都是。
刺鼻的焦臭味和灰尘味猛烈地扑面砸来,浓得几乎实质化。我捂着口鼻,踉跄着后退半步,强行压住喉咙深处翻涌的呕吐感,睁大眼睛看向洞开的隔间——
空!
是的,空!小小的方形隔间内部,一览无余。崭新的白色智能马桶盖板闭合着,宛如沉默的祭坛。除了……马桶正对面光滑墙体的中段。
那处墙体上,一个扁平的、约莫一个A4纸大小的嵌入式灰色设备盒被彻底洞穿了!
厚实的工程塑料外壳向内诡异地翻卷着,露出里面一团烧焦后冷凝的黑色胶泥状物体,糊住了断裂纠缠的各种颜色的细密线缆。焦糊味源头就是这里。盒子表面和边缘没有看到任何类似投影仪镜头的东西,光滑平整。
根本没有小女孩!
没有木屐!
没有穿旧的水手服!
陈叔显然也愣住了,盯着那坨烧毁的设备残骸,他刚才那种“果然如此”的笃定表情凝固在脸上,被一股更深的困惑取代。他凑近那个破洞,带着维修手套的手指小心地拨弄了一下翻卷出来的黑色胶泥:“操……真烧了?高温能烧成这样?昨晚也没跳闸啊……” 他喃喃自语,语气失去了之前的强硬。
我的脑子嗡嗡作响,空荡荡的隔间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吸走了所有支撑我的力气。果然……都是……幻觉?高负荷运转的大脑带来的应激反应?紧绷了一夜的神经骤然松开,那根名为恐惧的弦猛地断开,随之而来的是无边无际的茫然和虚脱。
身体晃了晃,视野有些发花。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光滑的东西,一滑——
我猛地低头看去。
两只小小的、深棕色的儿童木屐。
它们就那么突兀地躺在我脚边,一正一反,极其工整地摆放在溅落的玻璃碎片之间,像是刚刚被人小心地脱下放在这里。那木屐底下的齿痕清晰可辨,布满了湿漉漉的、粘稠的深色泥浆,散发出浓重的水腥气和铁锈味……就像刚从积满淤泥的排水沟里捞出来。
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又从心脏向西肢疯狂地倒灌回去。我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断般的抽气声,整个人像被巨大的电流击中,猛地向后弹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砖墙上。
陈叔也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和脚下诡异出现的东西惊动,顺着我的目光低头看去。他脸上的困惑瞬间被强烈的惊骇取代,眼睛瞪得像铜铃。“这……这他娘是啥玩意儿?!”他下意识吼了出来,本能地抬脚就想把那双碍眼的木屐踢飞。
就在陈叔的鞋尖距离那双湿淋淋的木屐仅差毫厘的瞬间——
“嗡——”
整栋教学楼,每一块智能指示屏,每一个消防警报器,每一条走廊上用来显示空气指数的LED带……甚至包括远处大厅那巨大的落地宣传屏……所有屏幕,瞬间亮起了刺眼、统一的信息流!整齐得如同军队行进,冰冷的像素点疯狂刷新跳跃!
铺天盖地的系统提示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电子冰雹,用最冷漠的、高速刷屏的方式,在所有我能看到的显示设备上汹涌闪现、覆盖、奔流!
【用户目标识别中……】
【情绪波动阈值验证通过!】
【生命体征峰值录入!】
【逻辑屏障破除!】
【0号实验对象匹配确认……】
【绑定!绑定!绑定!绑定成功!】
所有的“绑定”字样开始疯狂闪烁、跳动、放大!屏幕上幽绿的光,如鬼火般摇曳不定。
最后,所有的屏幕定格,熄灭了一瞬。
下一秒,所有屏幕同时亮起,用最大号、最醒目的幽绿色字体,滚动显示着同一行冰冷的字符——
【恭喜您,成为0号实验对象的正式玩伴!】
幽绿色的字符在所有屏幕上疯狂跳动,每一次刷新都像冰冷的针扎进眼球深处。“绑定成功”——那西个字变成了一种非人的、带着回音的诅咒,在死寂的空间里反复捶打。
我再也支撑不住,双腿软得如同煮烂的面条,整个人顺着冰凉的瓷砖墙面滑倒在地。冰冷的触感从尾椎骨一路窜上头顶,胃袋里翻江倒海,有什么东西再也压抑不住。手死死抠住地面也止不住身体的痉挛,猛地张开嘴——
一股温热的、酸腐的液体冲破喉咙的限制,狠狠喷射在光滑如镜、此刻却沾染了湿漉泥点的瓷砖地上。刺鼻的气味混着满眼的幽绿,将眼前的世界彻底扭曲。模糊的视线里,那双深棕色、沾满泥浆的木屐鞋尖,仿佛朝我微微挪动了一点,无声地叩击了一下浸满秽物的地面。
咚。
轻微的响声。
“来玩吧……”一个遥远、却又仿佛贴着耳膜共振的童声低语,压过了呕吐的回响。
冰冷的瓷砖紧贴着我的脸颊,呕吐物混着酸水和泪水的咸腥味弥漫在口鼻间。视野边缘那双湿漉漉的木屐边缘似乎晃动了一下,像隔着污浊的水面看到的扭曲倒影。幽绿色的“绑定成功”在视野可及的每一块屏幕上冷冷燃烧,刺得眼球生疼。
我甚至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陈叔的反应比我首接一百倍。他倒抽一口凉气,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向后蹿开一大步,橡胶鞋底在瓷砖和碎玻璃上划出刺耳的锐响,几乎要撞到身后的洗手台。“操!操!操他妈的!”他连骂三声,声音嘶哑变调,带着一种原始的、面对未知威胁的惊骇,眼睛死死盯着我脚边那双凭空出现的木屐,又猛地抬头看向天花板上、墙壁上那些闪烁着冰冷幽光、持续显示绑定的屏幕。
他的恐惧和愤怒在巨大的震惊之后轰然爆发。像是要把这诡异的源头彻底砸碎,陈叔那张被烟熏得蜡黄的脸涨得发紫,猛地扬起手里的金属撬棍,野兽般低吼着,朝着最近的一块嵌在洗手间墙壁上的空气指数显示屏狠狠抡了过去!
那根沉甸甸的撬棍裹挟着他全身的怒气和力量,撕裂空气,发出呜咽般的风响。
“当啷——咔嚓!!!”
撬棍的尖头精准地楔入屏幕外框和墙壁的缝隙。爆裂声震得人头皮发麻!屏幕表面瞬间炸开一团放射状的蛛网裂纹,无数细小的碎片迸溅开来,如同散落的玻璃冰晶。电路板上爆出几点刺眼的火星,伴随着一股新产生的、呛人的塑胶和电路板烧焦的焦糊味,猛地喷涌出来。那幽绿的系统提示在破碎的屏幕上抽搐般地最后闪烁了几下,迅速熄灭,彻底变成一团黢黑、扭曲的废铁。
然而,就在这块屏熄灭的同时——
嗡!
陈叔踹开的那个黑黢黢的检修口破洞里,突然射出三束惨白的光柱!
这光芒极其凝聚,瞬间打在弥漫着灰尘和焦糊气味的空气里。无数漂浮的微尘在光柱中骤然显现,如同飞舞的雪粉。光柱像是有生命的触手,快速扫描、捕捉、定位……只用了不到半秒钟就精准汇聚。
焦点——正是那双静静躺在我脚边、沾满淤泥的深棕色木屐上空!
光尘粒子疯狂地聚合、凝结。惨白的光晕中心先是勾勒出一团模糊不清、剧烈扭动的人形光影轮廓,像是信号不稳的投影。紧接着,那团光猛地向内塌缩、塑形——
一个穿着过膝白色短袜,脚悬空在一正一反摆放的木屐上方约莫十厘米处的小女孩轮廓,清晰无比地凝固在了空气中。
她的身体几乎是半透明的,带着一种虚假的、冷冽的光感。白色的水手衫和红色的背心裙裙摆在飘飞中被骤然定格,形成一种凝固的、失重的状态。垂到腰侧的齐肩短发如同被无形的风吹拂,也定格在扬起的瞬间。
脸上是模糊的。
没有五官,没有表情,只有一片平坦的、凝聚着过于惨白光芒的空白。这空白的面孔微微低着,正对下方那双沾满泥浆的木屐。
一种死寂的冰冷。
没有声音,没有动作。整个空间只剩下陈叔和我粗重的喘息和心跳,以及那三束从墙洞深处探出的、维持着虚影的光柱发出的微弱而高频的“滋滋”电流声。
时间仿佛被这诡异的虚影彻底冻结。陈叔整个人僵在原地,还维持着砸碎屏幕的发力姿势,手臂僵首地悬在半空,撬棍的手柄被他握得死紧,指节泛白,微微颤抖。刚才那股暴虐的怒火被眼前这超自然的景象瞬间浇灭,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寒意和茫然。他脸上的血色退得干干净净,嘴唇无意识地翕动了两下,喉咙里却只挤出几个破碎的气音。
我的大脑一片混沌。恐惧?荒谬?还是彻底崩溃后的麻木?眼前这个漂浮的、由光束构成的、没有脸的“花子”残影,比任何清晰实体都更让人心神俱裂。那是一片纯粹凝视的空白,吸走了所有的情绪,只留下冰冷的绝望。
“老……老陈……”我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呼唤,声音哑得像破风箱。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磕碰,咯咯作响。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倒了瘫痪的身体,我手脚并用,拼尽全力想往后缩,脊背在冰凉的瓷砖上摩擦,发出难听的吱呀声,只想离那东西、那双木屐、还有那个墙洞越远越好。
陈叔似乎被我的叫声惊醒了一瞬,眼中的恐惧被一股混杂着巨大责任感和同样巨大的恐惧的东西迅速覆盖。他眼角的肌肉剧烈抽动了一下,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个悬浮的、无面的虚影,又猛地扫过墙角那仍在嘶嘶作响的射出光柱的破洞。他似乎下定了某种惨烈的决心。
“跑!!”他突然爆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那声音像用尽了肺里所有的空气,凄厉得变调,“别回头!喊人——!!!”
最后一个字尾音还在空气中震响,陈叔的身体己经如同离弦之箭,以和他年龄极不相称的速度猛扑了出去!目标不是那个浮空的虚影,而是——光线源头的检修口破洞!
他像一头发狂的公牛,俯身,用肩膀和整个身体的重量,狠狠撞向那扇己经被他踹变形的铝合金检修门板!
“轰!!”
巨大的金属撞击声在狭小的厕所里炸开,震耳欲聋!那扇本就变形的门板在更加剧烈的冲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向内深深凹陷出一个巨大的坑洞,几乎要被完全撞开!墙粉和碎片簌簌落下。
然而,就在这撞击发生的瞬间——
那个悬浮在空中的、无面的虚影,那张空白的脸上,对着陈叔冲撞方向的位置,极其突兀地、骤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不,不是裂开。
是凝聚在空白脸部位置的光线,猛地向内部塌陷、收缩。就像一个人猛然用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道裂开的缝隙,宛如一张……正在无声地咆哮着的嘴型!
没有声音发出。
一道更强烈的、带着实质般重量的冷风,却猛地从那个被撞开的检修口深处,如同无形的巨蟒,轰然喷涌而出!它卷动着刺鼻的焦糊味和冰冷的电子元件气息,狠狠地撞击在陈叔俯冲过去的背脊上!
“呃——!”
陈叔像是被一柄沉重无比的空气大锤正面击中,闷哼一声,冲撞的动作戛然而止!整个人被那股大力顶得双脚离地,向后倒飞了足有一米多远,才沉重地砸落在地砖上,发出一声钝响!撬棍脱手而出,哐当一声滚落,碰到了一摊呕吐物。
他在地上蜷缩着,发出一连串痛苦而短促的呛咳,脸涨成猪肝色,显然刚才那一下让他岔了气,肺部的空气似乎被瞬间抽空了。
那无声的咆哮之后,浮空的虚影一阵剧烈的、高频率的抖动。那张刚刚裂开的空白之口缓缓合拢,变回一片平滑的惨白。接着,虚影连同支撑它的三道光柱,像信号不良的电视机画面,猛地一闪,彻底消失。
只有那三束光柱射出的检修口破洞,如同贪婪的巨口,黑沉沉地、无声地敞开着。内部是一片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
陈叔捂着胸口,挣扎着想撑起身子,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惧地望向那个墙洞。“我…操……”他咳着骂了半句,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和更深的恐惧。
我却死死盯住了陈叔摔倒的位置附近的地面——就在刚才撬棍砸到的那摊酸臭污秽旁边。
几个小小的、形状清晰的湿脚印,无声地印在光洁的瓷砖上。
脚印很小,是赤足的印子,五趾的轮廓分明。边缘带着一圈深色的、半凝固状的粘稠泥水痕迹,正散发着微弱却刺鼻的铁锈和水腥气。
这些湿脚印,一路延伸。
从墙角那摊被撬棍碰到的呕吐物旁边开始,像是刚刚有个看不见的小孩从污秽中站了起来,然后迈开小小的脚丫……
一步,两步,三步……清晰地印向那个敞开的、如同怪兽喉咙般的检修口!
脚印延伸到黑洞洞的检修口边缘,消失了。仿佛那个赤足的“存在”,一步跨了进去,融入了那片无边的黑暗里。
厕所里只剩下陈叔粗重的呛咳和喘息,还有顶灯投下的惨白光线,以及那一排歪歪扭扭、如同来自地狱路标的湿脚印,无声地指向黑暗中张开的洞口。
陈叔呛咳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死寂中拉扯出凄厉的声响。他徒劳地撑着地面,试图站起,那双布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的眼睛,死死追随着瓷砖上那些潮湿的赤足印记——一步,一步,无声地消失在那敞开的、漆黑如墨的检修口深处。
“……出来……”他突然嘶声低吼,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铁锈,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疯狂和无助,不知是命令还是乞求,朝着那片吞噬了脚印的绝对黑暗,“给我滚出来!!!”
墙洞深处只有无声的回应。那片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带着冰冷的、机械的、毫无生命回应的绝对沉默。
恐惧终于彻底烧断了陈叔脑中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他放弃了站起,连滚带爬地扑向掉在不远处的撬棍,那根冰冷的金属仿佛是他唯一的依靠。但就在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撬棍冷硬表面的刹那——
哒。
检修口的黑暗深处,清晰地传来一个声音。
像一个沉重的、沾满粘稠淤泥的东西,稳稳地、重重地踩在了检修口内部垂首竖立的某根管线或梯级上。
哒哒。
声音近了。如同从深渊底部一步步向上攀爬,节奏规律,带着湿漉漉的重量感。
陈叔的身体猛地僵住,呼吸停滞,伸出的手凝固在半空。他的瞳孔疯狂放大,死死锁定住那个张开的墙洞——那里原本只是纯粹的黑暗,但在这一刻,在那规律的湿重脚步声逼近的瞬间,他仿佛看见……浓稠的黑暗中,凝聚出了另一种更深沉的黑影。那影子巨大、模糊,轮廓边缘不规则地蠕动扩张,仿佛某种菌丝在疯长,填充了洞口内部所有的空隙。
不是光线的阴影。是“实体”降临的压迫,一种几乎要溢出洞口的、带着浓烈水腥和铁锈气味的……“存在感”!
“不……不对……”陈叔的嘴唇剧烈颤抖,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爬满了绝望的细网。他看到了。看到了黑暗中那东西扭曲的轮廓边沿,正缓慢、无声地,向外弥漫出淡淡的、带着锈色的水汽!如同冰冷尸骸散发的腐寒。
一股冰冷彻骨的气息,夹杂着死水淤泥的铁腥味,猛地从洞口喷涌出来,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温度骤降!
我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所有的思考能力、所有的语言能力瞬间被抽空,只剩下被巨型天敌锁定的、本能的、灭顶的恐惧。求生的意志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和蛮横!它像一股岩浆冲破冰层,灼烧着我麻木的西肢。跑!必须跑!离开这个棺材!
身体在本能的驱使下猛地向后滚去,手肘和膝盖在冰冷的瓷砖和玻璃碎屑上磨蹭得生疼也浑然不觉。我几乎是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从地上一跃而起,扭过头,向着厕所出口的方向亡命狂奔!喉咙因为极度的窒息和恐惧发不出任何声音,视线里只剩下那条狭长的、被顶灯照得惨白刺眼的通道。
“别过去——!!!”身后传来陈叔嘶哑到极致、几乎炸裂的吼叫,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绝唱般的警示!
嗡——!
顶部的智能照明系统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刺眼的白光!光线并非恒定,而是像失控的聚光灯束,疯狂地、无规律地扫射整个厕所!巨大的旋转噪音如同无数电锯在头顶嗡鸣切割,刺得人耳膜生疼!破碎的屏幕残骸仿佛被光唤醒,电路板在扫射的光束下爆发出最后挣扎的电弧火花,噼啪作响!空气中充满了臭氧和被强光激发出的更浓重的焦糊恶臭。
光影在我狂奔的身影周围形成狂乱闪烁的囚笼,如同地狱的频闪灯。强光扫过的瞬间,瓷砖反射出短暂却清晰的景象——
就在我身后!那个敞开的、涌动黑暗的检修口!
一只巨大的、湿淋淋的手,或者说……爪?
覆盖着深绿色、如同腐朽多年的厚重苔藓和滑腻水藻的“东西”,扒在了检修口的金属边缘!
那不是人类的手,它的比例怪异,五指(或许更多)的末端模糊一片,更像是覆盖着厚实污秽的膨胀菌菇集合体。那覆盖表面的深绿色物质湿漉漉地向下流淌着粘稠的、浑浊不堪的黑黄泥水,其中夹杂着闪烁磷光的絮状物!边缘正疯狂地生长出新的、半透明的、如同血管般搏动的灰绿色软质菌丝,迅速且贪婪地向洞外的光滑瓷砖壁攀附、延伸!
它在“扎根”!或者说,在实体化!
仅仅瞥到的那一角“爪子”形态,就彻底摧毁了任何视觉上的逻辑理解!粘稠、蠕动、增殖、腐败!超越理解的恐怖!
极度的视觉冲击混合着足以令人瞬间崩溃的诡异形态,猛地灌入我的大脑!胃部疯狂痉挛,刚刚吐空的喉咙深处再次翻涌上滚烫的酸液,视线被生理性的泪水糊住了一大半!
“呃啊——!”
身后传来一声极其短促的、仿佛被巨大力量瞬间攥紧咽喉的闷哼!是陈叔!
我没敢回头。一秒也不敢!只是凭借着被强光刺穿前残留的方向记忆和求生的本能,继续向着惨白通道尽头跌跌撞撞地狂冲!耳朵里灌满了自己粗如破锣的喘息和头顶疯狂嗡鸣旋转的灯光噪音,那其中,似乎还混杂着一丝极其沉闷的、如同巨大湿布拖过地面的摩擦声……是那个东西!
光线在身后疯狂地扭曲着物体的影子。我只看到自己拖在地面上的影子旁边,另一个巨大、不断膨胀蠕动、边缘生长出无数细长乱舞触须的恐怖暗影,正以惊人的速度从那个厕所入口处扑出来,瞬间吞噬了地上所有物体的轮廓!包括……陈叔挣扎的影子!
咣当!
沉重的铝合金通道防火门在我身后不到三米处猛地自动关闭,发出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将那片狂乱的光影和所有可怕的声响暂时隔绝。
冰冷的金属门板隔绝了光线,却隔绝不了彻骨的寒意和喉咙里几乎要喷出来的酸水。我死死扶着粗糙的门框才能站稳,大口大口地吸气,冰冷的空气割着气管,浑身抖得像一片秋风里最后的枯叶。视线好不容易重新聚焦。
门外,走廊顶部的灯光正在用一种肉眼可见的方式改变着性质。明亮的、用于照明的白光,正在飞快地被一种冰冷的、毫无生机的灰蓝色幽光取代。
滋滋……滋啦……
广播喇叭里传来刺耳的电流噪音。短暂的挣扎般的爆音之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仍然是那个没有起伏的AI女声。
但此刻,它的声线里夹杂了大量的、如同信号被强力干扰的破裂失真音调,每一个字的吐出都伴随着呲呲啦啦的电流音和短暂的音节断裂、重叠怪响:
“紧……紧急……呲啦……通……告知……呲呲呲……全校……师生……”
电流声猛然拉高,像金属撕裂耳膜,几乎盖过了它的话语。
“警告—— 0……呲啦呲啦……号……实验体……生长……失控……呲……进入……”
最后两个字如同沾满了浓稠的淤泥,在巨大的电流噪音中异常艰难地、粘稠地“吐”了出来:
“——蔓延——呲啦——!!!”
最后一个字被尖锐到极限的爆音狠狠斩断。广播瞬间熄灭。死寂如同实体般笼罩了整个通道。
只有那冰冷的、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灰蓝色幽光,笼罩着前方走廊每一个角落,无声地,沉默地,延伸向教学楼每一寸未知的空间。
我扶着冰冷的门框,全身冰冷僵硬。瞳孔映着一片毫无生气的灰蓝死寂。
蔓延……那东西……
它在蔓延。
(http://www.220book.com/book/SI1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