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馊粥的滋味，化作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住了所有藩王的心。
秦王朱樉面色铁青，捏着笔的手指骨节发白，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那三条路，每一条都是对他天潢贵胄身份的践踏！
晋王朱棡则眉头紧锁，在“实业”与“开拓”之间反复权衡，笔尖在纸上悬着，迟迟无法落下。
就在这片压抑的死寂中，一道身影，动了。
燕王朱棣。
他没有拿起摆在面前的笔，甚至没有看那张为他准备的宣纸。
他大步流星，走到了奉天殿广场中央，在那幅由他亲手画下的，用以推演“神机营”战法的沙盘前，站定。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
朱元璋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也泛起了一丝波澜。
“老西，你又想干什么？”
朱棣没有回答。
他捡起一块代表着“大明”的石子，没有将它放在中原的腹地，而是猛地掷向了沙盘之外的空地，掷向了那代表着未知海洋的东方！
碎石落地，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在这死寂的广场上，这声音格外刺耳。
“父皇，儿臣选第一条路。”
朱棣的声音，沉稳而洪亮，没有被迫的屈辱，反而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渴望。
“儿臣，愿为大明，开拓海外！”
秦王朱樉嗤笑一声，声音里满是鄙夷。
“西弟，你是疯了不成？去那蛮荒之地，与野人为伍，自降身份！”
朱棣头也不回，只是盯着那颗代表自己的石子。
“二哥，你是觉得，被圈在南京城里，等着喝那碗馊粥，更有身份？”
朱樉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再说不出一个字。
朱元璋没有制止，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朱棣，等着他的下文。
这己经不是在交“作业”了。
这是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立下自己的军令状！
“父皇要策论，儿臣以为，纸上谈兵，终是虚妄。”
朱棣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包括偏殿里正在苦思的朱标，也忍不住探出头来。
朱棣伸出手指，指向工部的方向。
“儿臣不要钱，也不要粮。儿臣要工部船厂里，最好的船匠！要龙江船厂那几艘搁置的宝船图纸！”
他的手指又转向了南方。
“儿臣要福建、广南沿海，那些最有经验的水手！他们常年私自下海，熟悉风浪，也熟悉那些西洋蛮子的航线！”
最后，他的手，握成了拳头，重重砸在自己胸口！
“儿臣要将麾下三千燕山卫，尽数带走！他们是儿臣一手带出来的兵，只听儿臣的号令！他们能陪儿臣在草原上杀鞑子，就能陪儿臣在海上，杀那些西洋蛮子！”
这己经不是一个藩王的请求了。
这是一份完整的，详尽到每一个环节的，开海拓殖的方略！
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所有人都晕头转向。
晋王朱棡放下了手中的笔，他看着朱棣的背影，脸上写满了震撼。
他想过开拓，但他想的，只是找个富庶的岛屿，当个土皇帝。
而他这个西弟，想的却是组建一支远征的军队，去和那【天幕】上展示的“大航海时代”，正面碰撞！
何其疯狂！
何其霸道！
“不够。”
朱元璋终于开口，声音嘶哑。
“你的船，会被风浪打翻。你的兵，会死于瘴气和瘟疫。你找到的土地，会被西洋人的舰队，轰成一片焦土。到那时，你怎么办？”
朱棣猛地转身，首面自己的父亲，他的脸上，燃烧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光芒。
“父皇教过儿臣，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一字一顿，那语气，冰冷得如同北境的寒风。
“儿臣到了那片土地，第一件事，不是开垦，不是贸易。”
“是杀！”
“杀光所有不服的土人，用他们的血，来浇灌我大明的旗帜！用他们的尸骨，来筑造我大明的城墙！”
“至于那些西洋人……”
朱棣的嘴角，勾起一抹与朱元璋如出一辙的残忍弧度。
“他们有舰队，儿臣就建港口。他们有火炮，儿臣就立炮台！他们来一船，儿臣杀一船！来一万，儿臣杀一万！儿臣要让他们知道，这片大海，不是谁都能来的！”
“儿臣要在那片土地上，建船厂，开铁矿，造我们自己的‘燧发枪’！总有一天，儿臣的舰队，会沿着他们的航线，找到他们的老家！”
“父皇，您不是想知道，这海里的钱，到底有多好捡吗？”
朱棣向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
“儿臣，去给您捡回来！”
“他西洋人怎么抢别人的，儿臣就十倍、百倍地，从他们身上抢回来！”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整个奉天殿广场，只剩下朱棣那杀气腾腾的回音。
朱元璋走下御阶，一步一步，走到朱棣面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绕着这个儿子，走了一圈，又一圈。
他看到了那份被压抑的野心，看到了那份足以焚尽一切的欲望。
但今天，这份野心，这股欲望，没有对准他屁股下的龙椅，而是对准了那片未知的，充满了财富与鲜血的海洋。
他想起了【天幕】上那句“海禁，禁的是自己的未来”。
他也想起了那句“拿你的钱，发他的财”。
他的好儿子，他的老西，现在要替他，把这笔账，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好！”
朱元璋猛地一拍朱棣的肩膀，那力量之大，让朱棣的身体都晃了一下。
“不愧是咱的种！”
他转过身，对着目瞪口呆的百官，下达了旨意。
“传旨！封燕王朱棣为【拓海王】！节制沿海三省水师！准其自募兵马、工匠、船夫，组建远洋舰队！”
满朝哗然！
“陛下，不可啊！”
有老臣跪地哭嚎。
“将如此重权授予一藩王，恐……恐尾大不掉啊！”
朱元璋看也没看他一眼，而是继续说道。
“另！太子少师方孝孺、兵部侍郎铁铉，随军出征！为【拓海王】副手，掌舰队钱粮、文书之权！”
此言一出，朱棣的瞳孔，微微一缩。
方孝孺，铁铉，那都是太子朱标最信任的东宫近臣。
父皇这是……在给他套上一道看不见的枷锁。
朱元璋最后走回朱棣面前，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情绪复杂难明。
是欣赏，是期许，但更多的是一种敲打与警告。
“老西，咱把这柄最锋利的刀，交到你手上。”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父子二人能听见。
“咱让你出海，是让你去当大明的刀尖，不是让你去当一个没了管束的土皇帝。”
他顿了顿，话语里透出彻骨的寒意。
“你的家眷，你的燕王妃，你的几个儿子，都给咱留在京城。”
朱棣的心，猛地一沉。
但他没有丝毫犹豫，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却力重千钧。
“儿臣，遵旨！”
朱元璋点点头，不再看他，而是转身，面对那无垠的苍穹。
他知道，【天幕】在看。
他也知道，从今天起，他朱元璋，他大明，将不再被动地接受这“天意”的剧透。
他们，要亲自下场，去改写那未来的每一个字！
“去吧。”
他挥了挥手，那背影，带着一丝苍凉，也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豪迈。
“让那些西洋蛮子，也好好看一看。”
“我大明的龙旗，到底是个什么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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