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度那个疯狂的念头，像一颗埋在心底的种子，在恐惧的浇灌下，正要破土而出。他幻想着铅顶、水银墙，幻想着如何在这片无所遁形的天光之下，为自己，也为同僚们，挖出一片可以藏污纳垢的阴影。
他正想得入神，那面由无数罪恶构成的“实时监控墙”，突然，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名字，所有的罪证，都在一瞬间消失。天空恢复了澄澈，仿佛刚才那场让百官魂飞魄散的公开处刑，只是一场噩梦。
然而，没人敢松一口气。
因为一个新的画面，取代了那片黑暗，占据了整个【天幕】。
那是一座城市。一座所有人都从未见过的，光怪陆离的城市。
石头的街道宽阔得能容纳十辆马车并行，两侧的建筑高耸入云，尖顶首插天际。无数金发碧眼的西洋人，穿着奇装异服，行色匆匆，脸上没有半分农人的质朴，却洋溢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狂热。
最让人心惊的，是港口。
数不清的巨船，桅杆如林，将港湾挤得水泄不通。一箱箱的货物被吊起，又被放下，那不是丝绸，不是瓷器，而是他们看不懂的香料、木材，甚至是一笼笼皮肤黝黑的奴隶。
“这……这是西洋的什么都城？”有翰林学士喃喃自语。
朱元璋也眯起了眼。他从这画面里，闻到了一股和燕王朱棣身上相似的味道。那是欲望、开拓与血腥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画面一转，切进了一栋宏伟的建筑内部。
大厅里，人声鼎沸，比最热闹的庙会还要喧嚣。上百个衣着体面的西洋人，挤在一起，对着一块写满了数字和符号的黑板，疯狂地挥舞着手臂，嘶吼着。他们手里攥着的，不是刀，不是剑，而是一张张薄薄的纸。
【天幕】之上，一行带着戏谑的弹幕，缓缓飘过。
【欢迎来到十六世纪的阿姆斯特丹，全球首家“证券交易所”！一个用纸片就能创造亿万财富，也能让富翁瞬间破产的神奇之地。】
【看不懂？没关系，你可以理解为……大明版的“雅贿”。只不过，他们买卖的不是字画，而是一家家公司的“未来”。】
“公司的……未来？”户部尚书一头雾水。
紧接着，弹幕再次刷新。
【前方高能预警！前方内容可能引起“重农抑商”PTSD患者不适，请谨慎观看！】
画面再变，来到一间更为安静，却更显压抑的房间。高高的柜台后面，伙计们正用一种奇特的“天平”，飞快地称量着金币和银币。柜台前，一个商人模样的人，没有交出任何货物，只凭一张盖着印章的纸，就从柜台里，取走了一箱沉甸甸的白银。
【银行：一个比皇帝的国库更会“钱生钱”的机构。它将无数人的闲钱聚集起来，再借给那些需要用钱的人，比如要去东方的船长，或者要开办工坊的场主。它从中赚取“利息”，躺着就能发财。】
【友情提示：当大明的皇帝还在为修长城的钱发愁时，这里的银行家，己经可以靠放贷，来决定一个小国国王的废立。】
“放……放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臣，都察院左都御史，猛地出列，指着【天幕】，气得浑身发抖，“妖言惑众！此乃无本之木，空中楼阁！钱粮乃国之根本，岂能用一张废纸来回倒腾？此乃商贾贱业，惑乱人心，动摇国本！”
他转向朱元璋，重重叩首，声泪俱下：“陛下！【天幕】所示，乃西洋蛮夷之邪术！以末逐本，以虚乱实！若任此风气滋长，则无人愿耕，无人愿织，人人追逐虚利，国将不国啊！”
“请陛下禁绝此等邪说！”
“请陛下严守‘重农抑商’之祖制！”
一时间，半数以上的文官，纷纷跪倒，声浪震天。
他们怕了。那面“罪恶之墙”让他们恐惧，但这“商业之城”让他们感到了另一种更深的恐惧。那是一种足以将他们信奉了千年的“圣人之言”，碾得粉碎的力量。
朱元璋没有说话。
他看着那些跪地哭嚎的臣子，又抬头看了看那【天幕】上，仍在飞快运转的交易所和银行。
他的脑子里，没有“圣人之言”，只有最简单的一笔账。
修长城，要钱。
养军队，要钱。
给藩王发禄米，要钱。
给百官发俸禄，也要钱！
他朱元璋为了钱，连抄家灭族这种事都干了。可天上这些西洋人，居然坐着，动动嘴皮子，倒腾几张纸，就比他这个皇帝抢钱抢得还快！
“国将不国？”朱元璋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压下了所有的哭嚎。
他走下御阶，来到那老御史面前。“咱问你，那西洋人的国，亡了吗？”
老御史一愣：“这……”
“他们的船，比咱的大。他们的炮，比咱的利。他们能漂洋过海，来咱家门口耀武扬威。”朱元璋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耳光，扇在老御史的脸上，“这些，难道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他一脚踢开跪在面前的官员，大步走到广场中央。
他指着朱棣的方向：“老西要去海外，跟这些人抢地盘，抢金子！他靠什么抢？靠嘴里那几句‘仁义道德’吗？！”
他又指向那些还在奋笔疾书的藩王：“他们要去开矿，要去办厂！钱从哪儿来？靠朝廷一笔笔地拨吗？！咱的国库，有那么多钱让他们去败吗？！”
最后，他的手，指向了那个几乎要吓晕过去的户部侍郎，张度。
“你！给咱滚出来！”
张度两腿一软，连滚带爬地到了朱元璋脚下。
“你刚才，是不是在想，怎么用铅，用水银，把咱这【天幕】给挡住？”
张度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臣……臣罪该万死！臣……”
“别死了。”朱元璋打断他，语气里没有半分怒意，反而是一种冰冷的、物尽其用的审视。“咱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他指着【天幕】上那座繁华得刺眼的城市。
“咱不问你那些‘圣人’怎么说。咱就问你，这西洋人的法子，这‘银行’，这‘交易所’，它到底是怎么把钱给变出来的？”
“你给咱想！”
“想不明白，咱就让你去诏狱里，对着墙壁好好想！”
张度瘫在地上，脑子一片空白。让他这个管钱粮的户部官员，去研究西洋人的“邪术”？这……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朱元-璋没有再理他，而是转身，面对全体臣工。
他看着那些惊疑不定的脸，看着那些敢怒不敢言的儒臣，他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就在这时，【天幕】上的所有画面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巨大、古朴，却又充满了颠覆性的问题，像烙印一样，刻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士、农、工、商。】
【谁，才是国之根本？】
(http://www.220book.com/book/SI63/)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