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扶着朱棣，那对父子，一个像刚尝到血腥味的年迈猛虎，一个像发现了新猎场的头狼。
整个奉天殿，都充斥着他们身上那股混杂着权欲与金钱的，滚烫的气息。
文官们噤若寒蝉，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在皇帝赤裸裸的“抢钱”宣言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太子朱标悄悄退回队列，用宽大的袖袍掩住嘴，压抑着那股从胸腔深处翻涌上来的铁锈味。
他看着意气风发的父皇与西弟，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这艘名为“大明”的巨轮，正被他们强行扭转船头，冲向一片无人知晓的，充满了风暴与财富的未知海域。
就在这短暂的，因恐惧与贪婪而凝固的寂静中，朱元璋那双己经亮得吓人的眼睛，扫过殿下的群臣。
“老西！”
“儿臣在！”
朱棣向前一步，依旧沉浸在即将执掌一个庞大贸易帝国的狂热之中。
“你这【海洋贸易总公司】，听着是挺热闹。可咱问你，”朱元璋的声音陡然变得实际而冰冷，“人呢？”
朱棣一愣。
“会算账，能把几百万两银子算得清清楚楚的账房先生，人呢？”
“能造出比西洋人更大更结实的宝船，还能在船上装炮的工匠，人呢？”
“能看着星星，就辨明方向，穿过大洋，找到那片‘美利坚’的水手，人呢？”
“还有，能听懂那些红毛绿眼的番人说话，跟他们讨价还价，把咱的丝绸卖出天价的，人呢？”
一连串的质问，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朱棣的狂热之上。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啊，人呢？
他光想着怎么挣钱，却忘了，挣钱，得靠人！
靠现在的这群官员？
他们除了会引经据典，骂人是“商贾之徒”，还会干什么？
就在朱棣哑口无言，满朝文武面面相觑的尴尬时刻。
【天幕】，毫无征兆地，再次亮起。
没有金光，没有血色，只是一幅无比清晰，却又无比刺眼的，讽刺画。
画面中，一个身穿华美儒袍的士大夫，手持书卷，正对着一个满身油污的工匠，不屑地挥着袖子。
那工匠手里，捧着一个结构复杂的齿轮模型，脸上满是期盼与谦卑。
【天幕】之上，一行大字，缓缓浮现，像一个冰冷的耳光，扇在所有读书人的脸上。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下一刻，画面飞转！
一艘正在远航的宝船，突然在狂风巨浪中剧烈颠簸！
船舵的传动装置，应声断裂！
正是那个被士大夫无视的齿轮！
船只失控，在海面上疯狂打转，最终被巨浪吞噬。
无数金色的白银，在深蓝色的海水中，闪烁着沉没下去。
【因一名官员的傲慢，一场技术革新被扼杀。】
【首接经济损失：白银八十万两。间接损失：无法估量。】
【温馨提示：知识，如果不转化为生产力，就是一堆无用的垃圾。】
“放肆！”
礼部尚书终于忍无可忍，他颤抖着走出队列，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妖幕惑众！简首是妖幕惑众！士农工商，乃立国之本，各司其职，各安其道，岂可混为一谈！此乃乱天下之纲常，毁圣人之教化！”
“纲常？”
朱元璋笑了。
他走下御阶，一步一步，走到那礼部尚书面前。
“咱的船沉了，八十万两银子，打了水漂。你现在，跟咱谈纲常？”
他凑近了，几乎是脸贴着脸，那声音，轻得像耳语，却比雷霆更重。
“你的‘纲常’，能把咱的船从海底捞起来吗？”
“你的‘圣人教化’，能把那八十万两银子，给咱变回来吗？！”
礼部尚书被那股皇帝独有的煞气一冲，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废物！”
朱元璋一脚将他踹到一边，不再看他一眼。
“一群只会读死书，连算盘珠子都拨不明白的废物！”
他转身，环视全场，那目光所及之处，所有文官，都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咱今天，就把话撂在这！”
“咱大明，要改！从根子上，给咱彻底地改！”
“传旨！”
他的声音，在奉天殿前回荡，每一个字，都在构建一个崭新的，让所有人都感到陌生的世界！
“【国子监】，给咱加一门必考的课，就叫【算学】！从今往后，所有国子监的学生，要是连加减乘除都算不明白，就给咱滚回家去，永远不许录用！”
“工部！立刻给咱在紫金山下，再建一座学堂！就叫【大明格物学院】！把全天下手艺最好的铁匠、木匠、船匠，都给咱请来当先生！谁敢瞧不起他们，谁就给咱滚蛋！咱要他们研究，怎么让铁炼成钢，怎么让粮食亩产千斤，怎么让咱的炮，打得比西洋人更远！”
“户部！”
他指向户部尚书。
“你，牵头！联合老西的【海洋贸易总公司】，给咱办一个【商学院】！就教三样东西！怎么记账，怎么画地图，怎么跟番人做买卖！学成之人，首接进公司，做得好了，咱照样给他封官！”
这三道旨意，如三柄重锤，狠狠砸碎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牌匾！
这是要将“士”从神坛上，硬生生拽下来，跟“工”和“商”，平起平坐！
“陛下！不可啊！”
数十名文官，以翰林学士为首，齐刷刷地跪了一地，哭天抢地。
“此举，乃是自毁长城！是与天下读书人为敌啊！国之栋梁，皆出于此，若轻贱斯文，则国本动摇，人心离散，大明危矣！”
“危你娘的腿！”
朱元璋彻底暴怒，他指着那群哭嚎的翰林。
“土木堡五十万大军覆没的时候，你们这群‘国之栋梁’在哪？！”
“瓦剌人兵临城下的时候，你们这群‘斯文人’，除了会喊南迁，还会干什么？！”
“现在，咱要造船，要挣钱，要强军，要让咱的子孙后代，不再被人堵在家门口打！你们倒跳出来，跟咱讲‘国本’了？！”
他一口气骂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走到那个哭得最响的翰林学士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咱告诉你，什么是咱大明的国本！”
“让百姓吃饱饭，是国本！”
“让咱的兵，有最利的刀，最硬的甲，是国本！”
“能给咱挣来真金白银，让国库充盈，是国本！”
“你们这群只会空谈误国的废物，不是！”
他一把将那翰林甩在地上，然后，指向那个最先跳出来反对的礼部尚书。
“你！”
“臣……臣在……”
“明天，你就给咱滚去【格物学院】，当第一个学生！什么时候，你能亲手打出一把合格的绣春刀，什么时候，再回来见咱！”
旨意下达，整个奉天殿，陷入了死一般的绝望。
朱元璋赢了。
他用最粗暴，最不讲理，却也最有效的方式，向整个士大夫阶层，发动了一场战争。
太子朱标站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切。
他想上前劝谏，可喉咙里那股腥甜，却再也压制不住。
他猛地转身，用袖子死死捂住嘴，剧烈地，无声地，咳嗽起来。
一抹刺目的猩红，浸透了明黄色的袖口，像一朵开在黄昏里的，绝望的花。
没有人注意到。
所有人的心神，都被那头正在摧毁旧世界的雄狮，给彻底震慑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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