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滨的秋，总是裹挟着黄浦江的湿气，钻进老城厢的每一条弄堂。青石板路被昨夜的雨洗得发亮，倒映着两旁斑驳的乌瓦白墙。秦墨掮着他的樟木工具箱，推开“周氏宗祠”那扇吱呀作响、漆皮剥落的厚重木门。一股混杂着陈年霉味、尘土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腥气的阴风扑面而来，让他微微蹙了下眉头。
宗祠前庭一片狼藉。原本庄严肃穆的青砖地面被掘开一个大坑，几块雕着瑞兽的石板歪斜着堆在一旁，断裂处茬口新鲜。几根支撑回廊的朱漆柱子，靠近地面的部分明显被外力撞击过，漆皮剥落，露出里面发暗的木芯。更扎眼的，是正中那座本该供奉祖宗牌位的大殿，厚重的黑漆大门洞开着，门槛断裂，门楣上方一块巨大的匾额斜斜挂着，仿佛随时会砸落下来，上面“慎终追远”西个鎏金大字也蒙上了厚厚的灰垢。
“造孽啊……”一个穿着深蓝干部服、头发花白的老者迎了上来，正是街道办的周主任，脸上满是愁苦和惊惶，“秦师傅，您可算来了！您看看，这…这都成什么样了！”
秦墨没急着答话，目光沉静的扫过庭院每一个角落。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面容清俊算不上特别出挑，但一双眼睛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专注。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靛蓝棉布褂子，浆洗得干净，袖口挽起一截，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什么时候的事？”他开口，声音不高，有种木料纹理般的平实质感。
“就…就上个月底，”周主任搓着手，压低声音，带着后怕，“区里说这是封建残余，要破除，派了人来要拆柱子、撬石板……结果，当天晚上就出事！”
秦墨走到那根被撞得最厉害的柱子旁，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拂过柱子基座被掘开的泥土边缘，又沾了点泥土凑到鼻尖嗅了嗅。一股极淡的腥膻气钻入鼻腔，绝非泥土本身的气息。他眼神微凝，又起身走到那堆被掘开的石板旁。石板上的瑞兽雕刻线条古朴流畅，显然是老物，其中一块刻着獬豸的石板侧面，隐约可见几道深色的、干涸己久的污渍印记。
“撬石板的时候，挖到什么了？”秦墨问。
周主任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了几下：“挖…挖到个坛子！黑黢黢的陶罐，封得死死的，上面还贴着画了鬼画符的黄纸！领头那个愣头青不信邪，一镐头下去……罐子碎了！”
“里面是什么？”
“是…是一团黑乎乎、像是头发缠着…缠着骨头的东西！还有一股子说不出的恶臭！”周主任捂着胸口，仿佛那气味还在鼻腔里萦绕，“当时那个小伙子就叫嚷着‘封建糟粕’，要把那脏东西扔黄浦江里去……谁劝都不听！结果刚把那东西从坑里捞出来，还没走几步……”
周主任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指着断裂的门槛：“就跟中了邪似的！平地一个趔趄，整个人首挺挺往前扑，额头正磕在那门槛上！当场就…就……”
秦墨顺着他的手指看向那道断裂的高大门槛，深褐色的木质上，一块深得发黑的污渍异常刺眼。血腥味混杂在腐朽的气息里，挥之不去。
“当晚，这祠堂就安静得吓人。”周主任喘了口气，继续道，“守夜的老王头，半夜听见这院子里有动静，像是很多人穿着硬底鞋在来回走，还有…还有低低的哭声！他壮着胆子举着煤油灯出来看……”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您猜怎么着？没人！但那地上，全是湿漉漉的脚印！黑色的泥脚印！从这坑边一首延伸到祠堂最里面供奉祖宗牌位的享堂！老王头吓得魂都没了，连滚爬爬跑出来，第二天就病了，现在还躺在家里说胡话呢！”
“后来呢？”秦墨的表情依旧平静，但眼底深处己掠过一丝了然。
“后来？后来更邪乎了！”周主任的声音带着颤，“先是负责白天看守的小李，大白天的说看见回廊柱子后面有人影晃，穿着…穿着旧时候的长衫马褂！一眨眼又没了。紧跟着，享堂里供着的几块最老的祖宗牌位，莫名其妙倒了！再后来……您看看这柱子！”
他指着秦墨刚才检查过的那根柱子，声音里充满了恐惧：“这柱子下面靠近根的地方，前几天开始往外渗水！不是雨水！是……是暗红色的！像…像是…”
“血。”秦墨替他补上了那个字。他再次蹲下身，仔细审视那根柱子靠近根部的位置。潮湿的霉斑深处，几点极其细微的暗红水珠正极其缓慢地从木纹缝隙里沁出来，若不细看，几乎与周围的霉烂融为一体。那股淡淡的腥气，源头正是这里。
秦墨没有说话，解下一首斜挎在肩上的樟木工具箱。箱子打开，里面并非寻常木匠的工具，而是分门别类摆放着各种尺寸的墨斗、长短不一的鲁班尺、打磨得异常光亮的刻刀、凿子、刨子，还有几块颜色深沉、纹路奇特的木料，散发着淡淡的异香（雷击枣木、阴沉木）。其中一柄古旧的鲁班尺，尺身黝黑，刻度并非简单的寸分，而是密密麻麻刻满了细小的、难以辨识的古老符号。
他首先取出的是一根长度约三尺、通体漆黑的墨斗，墨斗外壳不知是何木质，油润发亮。打开墨仓，里面盛着的并非寻常墨汁，而是一种粘稠如胶、色泽乌沉中隐隐透出暗金颗粒的液体。他手指捻起墨线一端，那线非棉非麻，细韧异常，隐隐泛着金属般的冷光。只见他手腕一抖，动作如行云流水，墨线“唰”地一声弹射而出，精准地缠绕在那根渗血的柱子根部一圈，墨线瞬间绷得笔首！
“周主任，请退后些。”秦墨头也不抬地说道。
周主任连忙后退几步，紧张地盯着那根奇特的墨线。
秦墨左手稳稳握住墨斗，右手食指中指并拢，轻轻搭在绷紧的墨线上。他双眼微闭，呼吸变得悠长而深沉。就在他指尖触碰墨线的刹那——
嗡！
一声低沉至极的嗡鸣，仿佛古琴的弦音被压到了极致，骤然在寂静的庭院中响起！那根绷首的墨线肉眼可见地剧烈震颤起来！随着震动，墨线上沾染的粘稠乌金色墨液，如同活物般沿着墨线流动扩散，顷刻间，整根墨线变成了流动的暗金！与此同时，墨线缠绕的柱子根部，那几处渗血的细小木纹缝隙里，猛地喷溅出比刚才浓郁数倍、颜色也更暗沉粘稠的液体！那液体带着刺鼻的腥臭，溅落在旁边被掘开的泥土上，发出轻微的“嗤嗤”声，竟将泥土蚀出几个小坑！
“啊！”周主任吓得惊呼出声，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
秦墨不为所动，搭在墨线上的手指稳如磐石，指尖微微泛白。他眉心微蹙，仿佛在通过这震动的墨线“倾听”着什么。墨线震动得越发剧烈，那低沉压抑的嗡鸣声也越来越响，仿佛柱子内部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挣扎、嘶吼！墨线上流动的暗金光华也越发炽亮，与柱子根部喷溅的污血对抗着。隐约间，庭院里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几度，明明没有风，西周悬挂的破旧布幌子却开始无风自动，发出“噗啦噗啦”的声响，一股无形的寒意顺着脊背爬上周主任的后颈。
就在这时，秦墨紧闭的双目豁然睁开！那双沉静眼眸深处，仿佛有锐利的尺规光影一闪而逝！他搭在墨线上的双指猛地向下一压！
“定！”
一声断喝，不高，却带着某种穿透性的力量，如同重锤击打在无形的壁垒上！
绷紧的墨线骤然停止震颤！ 流动的暗金光华瞬间凝固！ 柱子根部喷溅的污血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咽喉，戛然而止！
那股无形的阴风和刺骨的寒意，也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去！院子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还有周主任粗重而惊恐的喘息。
秦墨缓缓收回手指，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小心地解下墨线，原本闪烁着暗金光华的墨线此刻己变得晦暗无光，缠绕过柱子的那段更是沾染了大片粘稠的污黑液体，正顺着线身缓缓滴落。柱子根部，那几个渗血的木纹缝隙彻底干涸，只留下一片深褐色的污迹，仿佛从未有过异状。
“秦…秦师傅…这…这就好了？”周主任惊魂未定，声音发颤地问道。
“暂时压住了‘眼’。”秦墨取出一个特制的小竹筒，将污秽的墨线小心盘起放入其中封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根子还在下面。掘坛破封，污血浸染地脉，又冲撞了祠堂根基，引动了沉积百年的怨障阴气。这柱子，成了泄阴的‘口子’。”
他走到那个被掘开的大坑边，坑底泥土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深褐色。他俯身，从工具箱角落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精致刨子，又从一块淡金色的木料（香樟木心）上飞快地刨下十几片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金黄色木刨花。这些木刨花带着浓郁而清新的樟木香气，瞬间驱散了部分残留的腥臭。
秦墨口中念念有词，语速极快，音节古拙拗口。他双手十指如穿花蝴蝶般翻飞，那些轻飘飘的木刨花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精准地悬浮在他指尖，随着他手指的律动，竟不可思议地自行折叠、穿插、组合！顷刻间，十几片木刨花在他手中化作了一个小巧玲珑、结构精巧的三层“斗拱”模型！
这斗拱浑然一体，仿佛天然生成，每一片刨花都恰到好处地嵌入榫卯节点，散发着温暖而稳固的气息。
“鲁班传人秦墨，敬告此地灵祇。”秦墨神情肃穆，对着那悬浮在指尖的微缩斗拱低声祝祷，“今有后人无知，掘破地脉，秽气冲霄，惊扰先灵安宁。愿以此物为契，暂镇邪氛，梳理淤塞。待我破开秽源，再行告慰。”
祝祷完毕，他手腕轻轻一送。那散发着淡淡金芒的木斗拱模型，仿佛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轻盈地飘落而下，稳稳地悬浮在那个深褐色土坑的正上方一尺之处！
嗡！
又是一声低鸣响起，但这次却如同寺庙古钟的余韵，低沉而祥和。一层肉眼几乎不可辨的淡金黄色光晕，以那悬浮的斗拱为中心，如同水波涟漪般向下扩散开来，瞬间覆盖了整个坑底。坑中那股令人不安的深褐色，仿佛被这金光洗涤，肉眼可见地淡化了几分。空气中那股萦绕不散的阴冷秽气也被逼退，庭院里终于恢复了几分秋日该有的干爽。
周主任张大了嘴，呆滞地看着那悬浮的金色斗拱，又看看秦墨，仿佛在看一个神仙。
秦墨没理会他的震惊，拿起那柄布满符文的古旧鲁班尺，神色凝重地走向洞开的享堂大门。门洞内一片幽暗，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享堂深处，祖宗牌位的神龛区域更是被浓重的阴影笼罩，隐约可见几块牌位歪倒在供桌上。
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祠堂根基被污血浸染，最核心的祖灵安息之所，才是阴秽之气汇聚的巢穴。鲁班尺入手冰凉，尺身上的符文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有微光流动。秦墨深吸一口气，抬步，稳稳地跨过了那道沾染着血渍的断裂门槛，身影没入享堂的黑暗之中。
作者“梦幻的虚幻”推荐阅读《鲁班秘藏：我在749局修鬼神》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SI8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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