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尚未漫过东宫偏殿的飞檐，游小浮己站在朱漆剥落的廊柱下。她披着半旧的青缎披风，袖口残留着昨夜药粉与炭灰混合的气息。脚步声由远及近，是沈侧妃身边的贴身嬷嬷，手中捧着一张洒金笺，语气冷淡：“侧妃有令，请游姑娘即刻前往偏殿。”
游小浮微微颔首，指尖在袖中轻轻药粉锦囊。她知道这一召，绝非善举。
偏殿内香炉袅袅，沈侧妃斜倚软榻，一袭石榴红裙如火般灼人。她抬眼扫了游小浮一眼，唇角微扬：“太子近日身子不适，需用血燕调养。你既掌尚食局事务，便将贡品血燕十盏呈上来罢。”
游小浮垂眸，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清明。血燕，乃是南疆进贡之物，每年不过百盏，皆由皇后亲自分拨。太子府所配份额有限，且历年账目皆清清楚楚。若真要拿出十盏，恐怕连三盏都凑不齐。
“奴婢这就去查库存。”她语气温顺，却无半分慌乱，“请侧妃容奴婢宽限半日，待核对无误后再行呈报。”
沈侧妃眯起眼，笑意更深：“好啊，我等着。”
午后，尚食局库房阴凉幽深，游小浮翻出五年来的采买账册，摊在案上。她取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在纸上勾画线条，将每年入库与出库量一一对应，很快便发现端倪：三年前入库记录多出二十盏，实际消耗却未增；五年前采购价突涨三成，可并无相应品质提升记录。
她将数据誊抄到另一张纸上，制成简表，又取出几枚空瓶，分别装入不同年份的血燕样本。最后，她在每瓶底部撒了一层药粉——这是她从现代带回来的习惯，用来检测胶质与杂质含量。
当她走出库房时，天色己暗。她将账本与样本放入竹篮，盖上素帕，步履轻稳地往偏殿而去。
第二日辰时，偏殿设宴，沈侧妃邀了东宫几位女官作陪。游小浮踏入门槛时，便知今日是一场围剿。
“来得正好。”沈侧妃笑吟吟地指着席间空位，“坐下吧。”
游小浮欠身谢座，将竹篮放在案边。她取出账本，翻开至昨日整理好的那页，缓缓推至众人面前。
“这是我查阅尚食局五年账目的结果。”她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诸位请看，近三年的血燕入库量与实际使用不符，虚报至少七盏。更有甚者，去年底入库的十盏血燕，经检测掺杂大量胶质，实为赝品。”
席间一片哗然。有人低声质疑：“你是何身份，也敢质疑宫中采买？”
游小浮不动声色，取出口袋中的小瓷瓶，逐一滴入试剂。片刻后，三瓶样本显出色差分明的变化：一瓶透亮清澈，一瓶泛黄浑浊，最后一瓶竟凝结成块。
“这是最简单的检测法。”她将瓶子依次摆在桌上，“真正血燕遇水即化，色泽晶莹。伪品则会沉底、变色，甚至凝固。”
沈侧妃脸色微变，强撑镇定：“你这是胡闹！谁给你这个权限核查账目？”
游小浮望向她，目光平静：“是您昨日亲口命我查账的，侧妃娘娘。”
沈侧妃一时语塞，身后一名心腹女官忙道：“你不过是个陪嫁丫鬟，怎敢僭越职责？”
游小浮缓缓起身，将账本合拢，递至席前：“奴婢不敢僭越。但既然账目有问题，总该有人查个明白。否则，岂非任由国库白白损耗？”
席间众女官面面相觑，无人接话。
黄昏时分，游小浮回到阁楼，窗外暮色渐浓。她推开窗，让晚风吹散屋内的沉香余味。今日之举，虽未首指幕后黑手，却己在东宫女官系统中立下威信。
她取出昨日封存的样本瓶，仔细观察瓶底残留的银色细末。那气味，与翡翠白菜中渗出的极为相似。她心中己有猜测，却暂未点破。
门外传来敲门声，是负责传递文书的小太监：“姑娘，太子殿下请您即刻前往书房。”
游小浮整理衣襟，系紧腰带，转身出门。
书房内，褚时烨正在批阅奏折，见她进来，只抬眼看了她一眼，便继续低头书写。他左手虎口处有一道浅疤，随着执笔动作微微颤动。
游小浮上前一步，将账本递上：“殿下，这是尚食局近年的采买明细。奴婢斗胆整理了一份分析表，供您参考。”
褚时烨接过账本，翻开几页，眉头微蹙：“你如何得知这些事？”
“奴婢只是照章办事。”她答得干脆，“只是没想到，连这等小事都能被蒙混过关。”
褚时烨沉默片刻，忽然开口：“你可知，这账本里有个暗格？”
游小浮心头一震，面上却不露分毫：“奴婢未曾注意。”
褚时烨合上账本，抬头正视她：“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我会让你留下这些账目？”
游小浮垂眸，手指轻轻袖中药粉锦囊。
她当然想过。
但她更清楚，现在不是问的时候。
褚时烨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望着远处渐暗的宫墙：“你想做的事，未必不能做。但你要记住，有些账，不是你一个人能算清楚的。”
游小浮默然片刻，低声道：“奴婢明白了。”
她退至门口，忽听身后传来一句：“明日开始，你代管东宫采买审查事宜。”
她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门扉合上的瞬间，夜风卷起她鬓角碎发，像一只即将振翅的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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