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打烊后的后厨还飘着饭菜香，柳红正系着围裙清点明日要用的菜，柳青蹲在地上给煤炉添炭，火星子噼啪溅起来，映得两人脸上暖融融的。小燕子叼着根糖葫芦，晃悠着走进来，见虎子正趴在灶台边用树枝在地上画小人，宝丫头则捧着块剩馒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柳红算账，忽然一拍大腿：“哎！我想起个事儿！”
柳青被她吓了一跳，手里的火钳差点掉煤堆里：“又咋了？这刚歇下来，你可别再整出什么动静。”
“这次是正经事！”小燕子把糖葫芦举到虎子眼前，逗得小家伙伸手去够，才慢悠悠道，“你俩现在酒楼生意稳当了，能赚着银子了，总不能让虎子和宝丫头一辈子跟着灶台转吧？该送他们去学堂识字了！”
这话一出，柳红手里的算盘“啪嗒”掉在桌上，她愣了愣，赶紧把宝丫头搂进怀里，声音都发颤：“上学堂？那得花多少银子啊……再说他俩还小，留在店里还能搭把手呢。”
“搭什么手？”小燕子把糖葫芦塞给虎子，叉着腰道，“虎子都快六岁了，宝丫头也五岁了，正是该念书的年纪！你看人家永琪，还有尔康尔泰，哪个不是从小就进学堂？就算成不了状元，识几个字总好啊！不然以后算账都算不清，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柳青蹲在地上没吭声，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煤渣。他不是没想过这事，只是从前在大杂院，能让孩子吃饱穿暖就不错了，哪敢想上学堂的事？如今酒楼是赚了些银子，可铺面租金、伙计工钱、每日的食材开销，哪样不要钱？真要供两个孩子念书，怕是紧巴巴的。
“我知道你俩心疼银子，”小燕子看出了他的犹豫，语气软了些，“可你想想，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给他们留再多银子，不如让他们自己有本事。识了字，能看账本，能写书信，将来虎子说不定能帮你管酒楼，宝丫头也能嫁个体面人家，总比一辈子围着锅台转强吧？”
虎子啃着糖葫芦，含混不清地问：“学堂……有糖葫芦吃吗？”
“有！不光有糖葫芦，还有先生教你念诗写字呢！”小燕子刮了下他的鼻子，“到时候你就能自己写名字，不用再让柳红姐替你画圈圈了。”
宝丫头眨巴着眼睛，拉着柳红的衣角：“姐姐，我想去学堂，我想认字，以后帮你算账本。”
柳红看着妹妹期盼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转头看向柳青，见哥哥也正望着她，眼神里带着几分动摇。
“银子的事你们别愁！”小燕子拍着胸脯，“我跟隆安说，让他找个好学堂，学费我来出！反正我在傅恒府吃穿不愁，皇上还总赏我东西，换点银子够他俩念到成年了！”
“那怎么行！”柳青猛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开店的银子己经让你和隆安公子破费了，哪能再让你掏学费？我们自己能行！大不了我多起早贪黑些，柳红少歇会儿，总能攒够！”
“你这死脑筋！”小燕子气道，“跟我还分这么清？当初在大杂院，你们把最后一个窝头分给我的时候，咋没想过分不分彼此？”她缓和了语气，“这样吧，学费我先垫着，等你们赚多了，再还我就是。就当……就当是我给俩孩子的压岁钱了！”
正说着，福隆安掀帘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个食盒：“我猜你就在这儿，特意给你带了桂花糕。”他看到屋里的情形，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几分，对柳青柳红道，“小燕子说得对，孩子是该上学堂。我认识国子监的一位老夫子，他在城外开了个蒙学，收的都是街坊家的孩子，学费不高，先生也和善，不如就让虎子和宝丫头去那儿？”
柳青还想说什么，被柳红拉住了。她对着福隆安深深福了一礼：“那就……多谢隆安公子费心了。学费的事，我们自己来，每月赚的银子省一省，总能凑够的。”
福隆安点点头：“也好，你们有这份心是好的。我明日就去跟老夫子说一声，下月初就让孩子入学。书本笔墨我让人备好，不用你们操心。”
小燕子一听乐了，抱着宝丫头转了个圈：“听到没？以后你就是小秀才啦！”宝丫头被她转得咯咯首笑，搂着她的脖子不肯撒手。
虎子却拉着柳青的衣角，小声问：“爹，上学堂要早起吗？我能不能……能不能带着糖葫芦去？”
众人都笑了起来，柳青摸着儿子的头，眼眶有点发热：“能，只要你好好念书，爹天天给你买糖葫芦。”他这辈子没读过书，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规整，总觉得低人一等，如今能让孩子走进学堂，圆了他年轻时的梦，比赚多少银子都高兴。
接下来的几日，柳红特意给虎子和宝丫头做了新衣裳，青布褂子，蓝布裤子，洗得干干净净，熨得平平整整。柳青则跑遍了京城的笔墨铺，挑了最厚实的宣纸，最顺手的毛笔，连砚台都选了个带小鱼图案的，说是讨个吉利。
开学那天，小燕子和福隆安特意陪着去了。蒙学就在城外的一个小院子里，门口种着两株海棠，十几个孩子背着书包往里走，叽叽喳喳的像群小麻雀。老夫子须发皆白，戴着副老花镜，见了虎子和宝丫头，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好，好，又来两个娃娃，快进来吧。”
虎子攥着柳青给的铜板，紧张得手心冒汗，却还是梗着脖子走进教室。宝丫头一步三回头，看到柳红冲她摆手，才怯生生地跟了进去。
看着两个孩子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柳青长长舒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柳红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笑着说：“真好，他们也能像模像样地念书了。”
小燕子拉着她往回走：“这才刚开始呢！等年底，保准能背《三字经》给你听！到时候咱们办桌酒席，庆祝他们学业有成！”
一路走回去，阳光暖洋洋的，洒在身上格外舒服。酒楼的伙计正在卸新到的白菜，街坊们坐在门口晒太阳，见了他们都笑着打招呼。柳青忽然停下脚步，对小燕子道：“等虎子和宝丫头念好了书，我也想跟着学几个字，不然以后他们写的信，我都看不懂。”
“我教你啊！”小燕子自告奋勇，“我虽然念书不行，教你写名字、算账还是绰绰有余的！”
福隆安笑着补充：“我那里有启蒙的书本，回头给你拿一套。晚上打烊后，让柳红也一起学，兄妹俩做个伴。”
柳青咧嘴笑了，露出憨厚的牙齿：“好，好！到时候可得多劳烦你们了。”
回到酒楼时，后厨飘来酱肘子的香气，柳红赶紧进去忙活，柳青则坐在柜台后，拿起福隆安送的那本《千字文》，虽然一个字也认不得，却看得格外认真。小燕子趴在柜台上，看着他笨拙地用手指点着书页，忽然觉得，这比在宫里争风吃醋、勾心斗角有意思多了。
日子就像酒楼里的高汤，慢慢熬着，熬出了醇厚的滋味。虎子和宝丫头每天放学回来，都会背两段新学的课文，虎子还会拿着毛笔，歪歪扭扭地写自己的名字给柳青看；柳青柳红晚上打烊后，就着油灯学认字，小燕子时不时跑来当“先生”，虽然常常教错，却也热闹；酒楼的生意越来越好，雅间也隔出来了，紫薇和永琪他们常来坐坐，有时还会给两个孩子带些笔墨纸砚。
这天傍晚，小燕子又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虎子在柜台前帮柳青算账，小手指头在算盘上扒拉得有模有样，宝丫头则帮柳红择菜，嘴里还哼着学堂教的童谣。夕阳透过窗棂照进来，给每个人的身上都镀上了一层金边，温暖得让人心里发颤。
福隆安走过来，递给她一块刚买的梅花糕：“在想什么？”
小燕子咬了一口，甜香满口：“我在想，要是我小时候也能上学堂，是不是也能像紫薇姐姐那样，写首好诗？”
福隆安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你现在学也不晚啊。”
“才不要！”小燕子吐了吐舌头，“我还是喜欢在院子里荡秋千，喜欢来这儿吃红烧排骨。你看，虎子他们在念书，柳青哥他们在学认字，大家都在好好过日子，这样就挺好的，是不是？”
福隆安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是啊，这样就挺好的。人间最珍贵的，不就是这寻常日子里的烟火气，和烟火气里慢慢生长的希望吗？酒楼里的吆喝声、算盘声、孩子们的笑声混在一起，成了京城最动听的声响，也成了小燕子心里最踏实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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