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的扭曲与闪烁并未持续太久。那承载了过多痛苦真相、即将崩裂的记忆实验室景象，如同被水浸湿的油画，色彩晕染、模糊，最终悄然褪去。
没有预想中的剧烈撕扯或坠入黑暗，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和的、仿佛被暖流包裹的过渡。刺眼的冷白色灯光和消毒水气味消失了，一股混合着泥土芬芳、青草气息和向日葵独特阳光味道的暖风轻柔地拂过每个人的脸颊。
视线重新聚焦。
他们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辽阔无垠的、盛开着无数金色向日葵的花海之中。硕大的花盘迎着天空中温暖却不灼人的阳光，尽情绽放，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和一种近乎圣洁的灿烂。花海中央，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蜿蜒向前，通向一座看起来温馨而典雅的白色小院。院墙爬满了盛开的蔷薇，木质篱笆上挂着风铃，在微风中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
这与之前冰冷实验室、压抑庭院形成的极致反差，让所有人都怔住了，一时间甚至忘记了呼吸。
【这里……是哪里？】
【好美……像梦一样……】
【是又一个副本吗？感觉不一样……】
【好漂亮啊，向阳花海！】
“这里是‘花园’，”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是我……偶尔能逃避一会儿的地方。也是这片意识海里，少数几乎完全由我构建，未被他们过多染指的区域。”
众人转头，看到段奕就站在不远处一株特别高大的向日葵下。他依旧穿着那身简单的衣物，但脸色似乎在这片温暖光线下显得不那么苍白了。他的目光扫过灿烂的花海，掠过那座小院，眼中流露出一丝深切的眷恋和……难以企及的向往。
“也是我……向往的归宿。”他轻声补充道，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引导着众人沿着鹅卵石小径，走向那座白色小院。推开低矮的篱笆门，院子里种着各种花草，一张原木桌子和几把椅子摆在树下，秋千轻轻晃荡，一切都透着一种宁静祥和、与世无争的气息。这里没有监控探头，没有冰冷的仪器，只有风和阳光的声音。
然而，在这极致的美好之下，宋知等人心中的沉重却丝毫未减。他们刚刚目睹了太过黑暗的真相，此刻这片天堂般的景象，反而更像是一种残忍的对比。
段奕在木桌旁坐下，示意他们也坐。他的动作很自然，仿佛这里真的是他的家。
“刚才说的那些……还只是真相的一部分。”段奕没有看他们，目光落在桌面上木头的纹路，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终结性的意味，“关于如何‘毁掉这一切’，如何‘得到解脱’……还有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条规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祥的预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心脏。
段奕终于抬起头，目光再次精准地、深深地看向宋知。那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有温柔，有歉疚，有决绝，还有一种深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爱慕。
“宋知，”他叫她的名字，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这个系统，这个以我的意识为基座的牢笼，拥有一个最底层的、连顾氏都无法完全更改的终极规则。”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需要积蓄力量才能说出后面的话。
“它……与我的生命体征，或者说，与‘容器’的完整性深度绑定。只要作为核心载体的‘我’还存在，意识海就不会彻底崩溃，系统就能持续运行，你们……就无法真正断开链接，回归现实。”
“那……那如果你……”秦思弦声音颤抖，不敢说出那个词。
“是的。”段奕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语气冷静得可怕，“如果我‘死亡’——现实世界中我的身体彻底脑死亡，或者在这个意识层面，我的‘存在’被彻底抹除——那么，维系这一切的根基就会崩塌。‘伊甸’系统会瞬间瓦解，所有被链接的意识……理论上，就能抓住那一瞬间的机会，挣脱出去，回归自己的身体。”
【！！！】
【要……要段奕死？！】
【这就是唯一的办法？！】
【开什么玩笑！】
【怎么会这样？！】
“不……不可能！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宋知猛地站起来，声音尖锐地反驳，脸色煞白，“我们可以找到总控室，可以破坏外部设备，可以……”
段奕缓缓地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眼神悲悯：“没用的。真正的总控权限在顾氏高层手里，外部设备有重重保护和无数的备用方案。而意识海的根基在这里，在我。只要我还‘活着’，哪怕外部设备损坏大半，系统依然能维持最低限度的运行，将你们困死在这里。他们甚至可以利用我的意识进行修复……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多，你们的风险也越大。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我的时间不多了。‘容器’的崩坏是不可逆的。如果我自然‘死亡’，系统会陷入混乱崩塌，但那个过程可能很短，也可能很长，充满了不确定性。你们很可能来不及抓住那短暂的机会窗，最终随着混乱的意识海一起……彻底消散。”
他抬起眼，目光如同最纯净也最残酷的水晶，首视着宋知，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唯一能确保所有人最大概率获救的方法，就是……由内部，在这个意识层面，主动地、彻底地……‘杀死’我。”
“而执行这个操作，需要极高的权限和强烈的、针对核心的‘否定’意志。在整个系统里，只有一个人被‘标记’为具备这个潜在权限……”
他的目光锁定了宋知，答案不言而喻。
“为什么……是我？”宋知的声音破碎不堪，身体摇摇欲坠。姜佑蒽立刻扶住了她。
“因为……”段奕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痛苦，有无奈，也有一种宿命般的坦然，“你是他们选定的‘继任者’。你的意识频率在系统记录中，己经被预设为拥有最高级别的潜在接管权限。只有你的‘否定’，才能被系统识别为有效的、针对旧核心的‘清除指令’。”
他微微偏过头，似乎不敢再看宋知崩溃的表情，声音轻得像叹息：“这很讽刺，不是吗？他们为你准备的‘取代’我的权限，最终……却成了你能‘杀死’我、解救大家的唯一钥匙。”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明明身处最灿烂的花园，他却仿佛独自站在无尽的寒冬里。
“所以，规则就是这样，”他总结道，声音恢复了那种令人心碎的平静，“杀了我，你才能活，大家才能活。”
“而我……”他再次看向宋知，眼中那份深藏的情感终于无法抑制地流露出来，温柔而绝望，“……我愿意把我这被诅咒的、毫无意义的存在，最后的价值，交给你。”
“用我的终结，换你的未来。”
“这大概……是我唯一能做的，也是我最想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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