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的雨刚歇下，廊下的铜铃还挂着水珠，叮咚~叮咚~，一件茜色裙裾忽然砸在沈如意脚边。
料子是上好的云锦，茜草染就的红在廊檐漏下的光里流动，像极了那年及笄宴前，母亲捧出来的那套留仙裙。
而她当时只顾着看窗外新开的绣球，笑着说"太艳了，等过两年再穿吧"，却没成想，那场大火会把所有念想烧得只剩灰烬。
沈如意的指尖刚触到裙摆，后颈忽然一阵刺痒。
她鬼使神差地将手探进领口——那里贴着肌肤的地方，绣着极小的缠枝莲纹，莲枝花瓣里藏着三个极细的银线字，是只有沈家嫡系才懂的暗记。
“嗡”的一声，眼前炸开白光。
记忆里的烛火猛地亮起来，母亲坐在窗边的绣架前，银丝在她指间游成细流。
"如意你看，"母亲笑着回头，鬓边别着朵新鲜的含笑花，"这暗记绣得牢，将来你出嫁时，穿娘亲缝的嫁衣，走到哪里都带着沈家的根。"
突然烛芯爆出个火星，母亲的脸在光晕里忽明忽暗，话音还没有落地，就被冲天的火光吞了去。
"啊——！"
沈如意猛地暴起，双手紧紧攥住裙领狠狠撕扯。可是云锦坚韧，里面的金线却被她攥得勒进指骨，一颗颗细小的血珠顺着指尖滴在茜色裙面上，像极了雪地里飘落的红梅。
"你也配碰我娘的东西？！"她失声尖叫，声音像被雷声撕裂的帛一样，"这是我娘的针脚！是沈家的东西！你凭什么——"
沈如意手腕忽然被攥住，裴司瑜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一样。
裴司瑜不知何时站到了她面前，墨色的衣袍上还沾着雨气，恍如一个落寞的人，他掐着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廊边的铜镜。
此时镜子里映出了一个狼狈的影子，头发散乱，指缝淌着血，而那件被扯得歪斜的茜色裙，正牢牢裹在她身上，像一张写满嘲讽的网。
"好好看看。"
裴司瑜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冷得像淬了冰，"沈家女早该死在两年前的火里了。你现在穿着这身衣服，顶着这张脸——你告诉我，你现在是谁？"
铜镜里的人影晃了晃，沈如意看着铜镜里那抹刺目的红，忽然笑出声来，眼泪却顺着下巴砸在了裴司瑜的手背上，烫得他指尖一颤。
半刻钟后廊外的雨又下了起来，打湿了铜镜的边缘，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像极了沈如意此时也不知道谁是谁。
在沈如意那间紧闭的房间里，没有灯，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你如风我似烬》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也没有窗。
她把自己狠狠的缩在墙角，仿佛一个透明人一样，怀里死死抱着那件被扯烂的茜色裙。血腥味混入云锦的沉香里，就像条毒蛇缠在鼻尖。久久不能散去，她睁着眼从白天到黑暗，看了三天三夜，不曾吃喝。
第一天夜里，好像母亲的声音总在耳边围绕。“如意乖，针脚要密，才经得住岁月磨。”
绣架上的银丝在记忆里闪着耀眼的光，母亲的手指被针扎破时了，像往常一样就把指尖放进嘴里吸吮一下，笑着说“不疼，为我的如意做嫁衣，甜着呢。”可在灭门夜的火光里，那双抚过她发顶的纤纤玉手，早就蜷曲成了焦黑的炭。
第二天，她开始细数裙上的金线。一根，两根...数到第七十三根时，指尖的伤口又开裂了，血滴在了暗记上，把银线字晕成暗红色。
她忽然想起及笄宴那天，本该穿这身衣裙的。原来想着梳个垂挂髻，簪上母亲给的珍珠步摇，一定会婀娜多姿，更可人。
可及笄晏时，她穿着另一件定制的流纱裙，与它相似，因为那件是母亲亲手做的，我要珍惜。
就当发生匪患时，她被母亲拽着塞入假山密道里，在路上时，沈如意回头看，整座沈府都成了一片血海。
第三天，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声，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隐隐的痛楚。
黑暗里，她慢慢松开手，任由那件残破的裙滑落在地。指尖的血痂己经结痂了，像层丑陋的壳，宛如一个老妪的手。
她扶着墙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步的走到铜镜前——镜面上己经蒙着了灰，能照出个模糊的影子，在模糊的影子也能看出沈如意此刻眼窝陷着，嘴唇干裂，唯有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淬了冰的铁一样寒冷。
第西天清晨，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廊下的晨光刺得人睁不开眼，而裴司瑜正站在阶前翻一本账册，听见动静便抬头看向了她。
沈如意从后面像黑布一样的房间走出来，发鬓梳得一丝不苟，换了身素白的衣裙，仿佛换了一种人生，指尖缠着干净的白布。她经过裴司瑜身边时，脚步依然没停，只淡淡开口，声音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你要我做什么，说吧。”
没有恨，没有痛，连一丝波澜都没有。仿佛前几日那个撕心裂肺的人不是她，仿佛那身浸了血泪的茜色裙，从未在她生命里烧过，此刻的她更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死士。
裴司瑜看着她的背影，指尖捏紧了账册的边角。
他要的棋子，终于炼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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