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的石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裴府的夜色彻底隔绝在外。沈如意举着烛台，火光在潮湿的石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照亮了墙角那只落满灰尘的紫檀木匣。
匣锁早己生锈，她用发间的银簪用力一撬，“咔哒”一声脆响，尘封的秘密便随着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最上层铺着一张泛黄的龙脉图，朱砂勾勒的山脉走势里，竟藏着沈家旧宅的位置。而图下压着的一叠信笺，边角己经脆得一碰就掉。
烛火跳了跳，照亮了最顶上那封密令的日期——永昌十二年腊月初八。
沈如意的呼吸骤然停住。指尖抖得几乎握不住烛台，那串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心口。
这是沈家灭门的日子，是她跪在血海尸山里，把指甲抠进冻土里的日子。
她颤抖着展开信纸，熟悉的“知道了”三字撞进眼里。那笔锋圆中带锐，收笔时的弯钩带着惯有的慵懒，与她曾在父亲书房见过的皇帝御批，分毫不差。
而信末那方朱红私印，竟泛着细碎的金光——是混了金箔的印泥，那是只有御书房才能用的规制，却盖在了裴父的私印上。
“呕——”
胃部突然剧烈痉挛，沈如意捂住嘴猛地弯下腰，喉头涌上酸水。烛台“哐当”落地，火光在地上挣扎了几下，终于照亮了她惨白的脸。
“怎么会是这样？我恨了五年的裴家，原来只是皇帝手里的刀？母亲临终前所说的‘裴’字，难道是被人误导的假象？”
她扶着石壁站稳，指尖再次触到那方带金箔的印泥，冰凉的触感里裹着滚烫的荒谬。
这三年，她靠着对裴家的恨意活下来，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狼，磨尖了爪牙只为撕碎眼前的仇人。可现在，有人告诉她，你咬错了猎物。
“原来我恨错了人？”
她喃喃自语，声音在空荡的密室里回荡，带着种近乎崩溃的茫然。
灭门夜那些狰狞的面孔，裴司瑜挡在她身前的背影，父亲染血的箭，还有之前那枚混着血的解毒丸……所有画面都在脑海里炸开，乱得像团被揉皱的纸。
就在这时，最底下一页信纸突然从指间滑落，轻飘飘地落在脚边。
沈如意弯腰去捡，目光触及那行字时，血液瞬间冻成了冰。
“沈氏女必除，儿臣亲往。”
是裴司瑜的笔迹。她认得，那是他替她抄药谱时，写过千百遍的字迹。笔锋里的决绝，收墨时的狠戾，与他平日里温吞的模样判若两人。
烛火映在纸上，那行字仿佛活了过来，化作灭门夜那柄劈向母亲的刀，化作穿透父亲胸膛的箭，化作裴司瑜看向她时，眼底那层藏不住的冷。
“呵……”沈如意突然笑了，笑声在密室里撞出刺耳的回音。她捏着那张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纸角被攥得皱成一团。
原来如此。皇帝是主谋，裴父是帮凶，而裴司瑜……是亲手挥刀的刽子手。
她恨错了主谋，却没恨错帮凶。就像那枚从他肩头挖出的沈家箭簇，就像他左肩那道与箭簇吻合的旧伤，就像他之前喂药时，唇齿间那抹化不开的腥甜——他们之间的血债，从来都不是误会。
胃里的痉挛更凶了，比那日被他喂血丸时还要疼。可这疼却让她清醒，像冰水从头顶浇下，冻透了五脏六腑。
沈如意将密令与那页亲笔信叠在一起，塞进怀里。
龙脉图被她揉成一团，扔进墙角的阴影里——比起这江山权谋，她更在意的，是裴司瑜写下“必除”二字时，是否想起过桃花树下，他替她捡过的那支簪子。
石门再次开启时，晨露己经打湿了石阶。沈如意迎着微凉的风，摸了摸怀里那叠滚烫的纸。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金箔的凉意，与心口那处被“沈氏女必除”五个字烫出的洞，形成了诡异的呼应。
裴司瑜，原来你早就写好了我的结局。可你昨前夜替我挡暗器时，替我剜腐肉时，喂我血丸时……又是在演哪出戏？
她抬头望向裴司瑜的卧房方向，窗纸己经透出微光。沈如意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匕首，那是她从密室里顺手牵来的，刀鞘上刻着裴家的家训——“忠君报国”。
真是天大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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