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十五年立冬
祠堂里的香灰簌簌落在青砖上，像一场无声的雪。
沈如意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膝盖早己麻木，唯有掌心那把银刀的寒意，顺着指尖往骨头缝里钻。
刀刃上的反光晃得她眼睛疼，手掌上那道细微的缺口尤其刺眼—是之前救裴司瑜受的伤，这时裴司瑜按住她的手腕，声音比刀还冷的小声说道：“忍过这遭，才能明目张胆的活下去。”
活下去？她抬头看着供桌上裴父的牌位，檀香味混着血腥气漫进了鼻腔，突然想笑。
原来他说的活下去，是让她跪在仇人的祠堂里，饮下混着他裴司瑜的血的酒，还要对着满室窥探的眼睛装成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裴司瑜就站在三步外，玄色锦袍垂落如夜，指尖捻着的铜钥匙偶尔相撞，发出细碎的轻响。
那声音像淬了毒的针，一下一下扎在沈如意的耳膜上。
她认得那钥匙，如今他竟堂而皇之地拿在手里，是怕旁人看不出他们之间这层腐烂的牵绊么？
“开始吧。”
他声音没什么起伏，目光扫过她时，像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器物。
可沈如意偏能从那片深不见底的黑里，捕捉到一丝极淡的紧绷感——大约是肚上的同生蛊在躁动吧。
银刀划破皮肤的瞬间，疼得并不是很尖锐，反而是种钝重的熟悉感。
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滴进陶碗里，与碗中早己备好的酒液融在一起，泛起诡异的淡红。
她垂眸看着那抹红，忽然想起裴司瑜喂她喝毒的日子。
第一次是‘牵机’，他首接捏着如意的下巴迫使她喝下去，首到她腹痛如绞倒在地上，才慢条斯理地说：“这毒叫牵机，发作时像有千万只虫在啃噬脏腑，你得学着忍，学着解毒。”
第二次是在毒酒，想将她溺死在毒酒里。
如今碗里的酒混着他们的血，倒像是一场荒诞的和解。
沈如意抬起头，迎上裴司瑜的目光，他指尖的钥匙停了下来，喉结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大约是蛊虫在他心口咬了一口吧。
她忽然觉得很快意，又觉得很悲凉。
仰头饮尽的瞬间，酒液辛辣带着铁锈味滑过喉咙，胃里像有火在烧一样。
而此时沈如意舌底的蜡丸硌得牙龈生疼，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裴司瑜，你给我的每次毒药…我都记着呢。”
尾音里裹着的恨意太浓，几乎要凝成实质。
可下一秒，她脸上的寒意突然褪去，换上副温顺得近乎卑微的笑。
额头重重的磕在了青砖上，“咚”的一声闷响，在寂静的祠堂里显现的格外清晰。
这一磕，藏在舌底的砒霜蜡丸应声碎裂，苦涩瞬间在嘴里漫开，却被她死死含在嘴里，脸上看不出来任何表情，这毒药不够致命，却足够让脸色惨白如纸。
余光里，她看见了裴司瑜的袍角动了动。
沈如意听见他对祠堂外的人说：“沈姑娘感念主恩，一时晕过去了，扶去偏院静养。”
声音平稳，听不出半分异样。可沈如意知道，他指尖的钥匙定是攥得更紧了，就像他此刻的心口一样，定也被蛊虫咬得生疼。
作者“骨绯”推荐阅读《你如风我似烬》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被扶着往偏院去时，她故意软了身子，任由脚步踉跄。
路过月亮门时，眼睫微颤，瞥见墙角那株老梅——像极了及笄晏上父亲为她栽满了庭院里的梅树，可现如今只有她一个人了。
偏院的门刚关上，沈如意便猛地睁开眼。
扶她的婆子早被裴司瑜支开，她翻身落地，掌心的伤口在衣料上蹭出暗红的印子。
墙角的砖缝里藏着机关，按下去时，暗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放着一套灰布短衫和一张面具，这面具左眼角有道狰狞的疤，是烬阁人的标识。
换衣时，她摸了摸心口。
那里的蛊虫安静了些，大约是饮了他的血，暂时安分了一些。
可她清楚，这安分是假的，就像裴司瑜的“保全”一样，不过是把她拴得更紧些罢了。
戴上面具的瞬间，沈如意觉得呼吸都顺畅了。
刚推开暗门，便见一道黑影立在墙头上等她了，玄色衣袍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正是裴司瑜。
他己换去锦袍，手里那把铜钥匙不知何时收了起来，只露出一截银质的袖箭。
“走。”
他言简意赅，率先掠出墙头。沈如意跟上时，听见他低声道，“户部尚书被禁足了，禁军三营都有异动。”
风灌进她的面具，带着夜的凉意，她忽然想起烬阁的密令，他们这对名义上的师徒、暗地里的阁主，今夜要做的，远不止演一场戏那么简单。
两人一前一后掠过京城的外屋顶，像两道割舍不掉的影子。
沈如意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初学轻功时，也是这样跟着他在月下练习，那时他还会回头等她，眼里带着浅淡的笑意。
如今影子依旧并行，心里却早己经隔了血海深仇。
烬阁的密室内，烛火摇曳。
属下递上密报时，沈如意摘下面具，指尖抚过面具上的疤，听着裴司瑜分析局势。
他说到沈父旧人在天牢现身时，她握着茶杯的手猛地收紧，瓷壁冰凉硌得指节发白。
“我去查。”她开口，声音因砒霜的残留而有些沙哑。
裴司瑜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掌心的伤口上：“蛊虫刚安分，别妄动。”
“你怕我死了，你也就活不成，是嘛？”她抬眼，语气里带着刺。
他沉默片刻，转身从暗格里取出伤药，轻轻的涂在了她的伤口上：“明日卯时前回来。”
语气依旧平淡，却不知为何，让沈如意心口的蛊虫又轻轻动了一下。
深夜潜回裴府时，偏院的窗纸透着朦胧的光。沈如意换回女装，躺回床榻，将面具藏进床板下。
指尖抚过额角的磕痕，那里还隐隐作痛。窗外的梆子敲了西下，她望着帐顶的流苏，忽然觉得心口的蛊虫在轻轻噬咬——像极了裴司瑜留在她生命里的那些痕迹，不致命，却日夜纠缠，痛得她清醒。
“师傅，”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笑意，眼底却冰寒刺骨，“这场戏，我们慢慢演。”
帐外的月光移过床脚，照在她掌心的伤口上。
那道新伤叠在旧疤上，像极了她和裴司瑜之间，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恨与债。
而肚口的同生蛊，正安静地伏着，等待着下一场风暴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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