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永昌十三年立秋时节，窗外的蓝雪花开得正盛，蓝紫的花瓣层层叠叠，馥郁的香气丝丝缕缕钻进窗棂。裴司瑜站在摆满香料的桌前，眉眼间尽是专注，对沈如意轻声说道。
“调香讲究的是心、手、鼻的默契配合 ，今天先从基础香料的特性学起。”
阳光透过雕花窗格，在地上洒下斑驳光影，裴司瑜纤细的手指捻起一撮龙涎香，给沈如意讲它的香气层次，沈如意目不转睛地听着，时不时提出疑问。
从早至晚，暖煦的光线逐渐变得柔和昏黄，两人还沉浸在香料的奇妙世界里，不断尝试着不同香料的配比，调配出独属于她们的香气。
沈如意磨指骨时，鼻尖萦绕着三种香。
案几上并排放着三只银香篆，左边那枚刻着缠枝莲纹的，余烬里还飘着苏合香的甜腻——那是上个月她调的迷香，能让最警觉的侍卫如泥，裴司瑜当时用银簪挑着香灰笑她。
“青出于蓝，可惜用错了地方。”
中间那只方胜纹香篆空着，却隐约有苦杏仁味渗出来。那是她出师那天调的“断魂香”，三厘能毒死一匹马，当年沈家药铺的密方，被她改良后无色无味，只在燃尽时留这点残息。
她记得裴司瑜验香时，指尖沾了点粉末，竟面不改色地用舌尖舔了舔。
“火候差了半分，还得练。”
而现在，她正用锉刀对付自己的指骨。
“老师该知道，真言香最忌虚浮。”
锉刀碾过指骨的声响里，她忽然侧头，目光扫过博古架上那排青瓷香瓶。
最顶层那只描金胆瓶里，藏着她上个月新制的“醉春宵”，一滴能让贞女动情。
第三层的冰裂纹小罐，装着“忘忧散”，烧起来像极了江南的梅香，却能让人忘了前尘往事。
这些都是裴司瑜教的，从辨香、碾料、控火，到如何用一味檀香掩盖鹤顶红的腥气，他手把手教她，首到她能闭着眼从百种香料里闻出哪味掺了毒。
指骨粉落在白瓷碟里，她忽然笑了。
作者“骨绯”推荐阅读《你如风我似烬》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左手尾指的骨头最特别，当年练“牵机香”时被药汁蚀过，磨出的粉自带三分苦，正好中和发灰的燥气。
她瞥向书桌抽屉，昨夜撬锁时，那绺乌发就躺在锦盒里，发丝间缠着半片干枯的合欢花瓣——她认得那香气，裴司瑜的枕席上常年有这味，是他生母生前最爱的，火折子亮起时，她故意让火苗烧得旺了些。
烧焦的发丝混着合欢干花的气息腾起来，像极了那年她在沈家祠堂，看见父亲将类似的香扔进火盆时的味道。
她捏着发灰的指尖被烫出红痕，却精准地将灰抖进碟里，不多不少，正好占三成。这比例是裴司瑜教的，他说调香如布阵，多一分则乱，少一分则弱。
最后一步，她仰头咬向舌尖。血腥味在口腔里炸开的瞬间，她忽然想起初学时，裴司瑜捏着她的下巴逼她尝百草。
黄连的苦、麝香的烈、龙涎香的腥，他说：“调香人自己都不敢尝的料，怎配让别人闻？”
如今她的舌尖早成了活香谱，能尝出三分血里的燥气，正好当引子。
香粉入炉的刹那，檀香弥漫开来。不是普通的檀香，是沈家祠堂里特有的老山檀，混着她指尖残留的“断魂香”余韵，还有发灰里那点合欢的甜——这味道太毒了，毒得裴司瑜猛地掀翻了香炉。
火星溅上锁骨时，沈如意没躲。皮肉烧焦的疼里，她闻到自己衣襟上沾着的“醉春宵”香气正被火气逼出来，甜腻又绝望。
她舔了舔唇角的血，看着裴司瑜伸过来的手，那只曾教她碾香的手，此刻竟在抖。
“老师闻不出来吗？”她轻声问，目光扫过他颤抖的指尖，“这香里，有沈家祠堂的檀，有您娘亲的合欢，还有……学生这骨头里浸了一年的牵机毒。”
他掐灭火星的力道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可沈如意只觉得痛快。她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像极了她第一次调出“忘忧散”时，他藏在平静下的波澜。
“裴司瑜，你怕了？”她在心里尖啸，锁骨的灼痛里竟生出奇异的快意，“怕这香烧起来，先勾出你娘亲的魂，再让她闻闻——你教出来的好徒弟，是怎么用你传的本事，调出让你夜夜做噩梦的香？”
香炉的余烬里，最后一缕烟飘向他的脸。那味道里，有她新制的“锁魂香”，能勾人执念，此刻正缠着他生母的气息，在他眼前晃。
裴司瑜盯着她发白的唇，忽然明白，原来他教她的所有本事，最终都成了刺向他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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