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想到紫宸殿的地砖下，藏着一座终年不见天日的水牢。
锁链在潮湿的石壁上己经锈成青黑色，却也挡不住满墙的画像。
从弱冠少年到白头老臣，每一笔都浸着光阴，画像里的裴司瑜眉眼在烛火下明明灭灭，起起落落。
有他当年身着绯袍立于朝堂的挺拔，玉带束腰，眉眼间是未被磋磨的锐气。
有他囚于玄铁笼中垂眸批奏折的侧影，铁栏的阴影切过他半边脸，指尖却仍握着朱笔不肯停。
甚至有他蛊毒发作时咳血的狼狈，殷红溅在素色衣襟上，像极了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不难相信，画他之人是多么的熟悉他啊。
画师笔触细腻，连他鬓角那缕总也染不黑的白发、指节上常年握笔磨出的厚茧，都清晰得像能伸手触到一样，逼真得让人恍惚。
“好逼真啊！”
“这画工真厉害啊，能媲美大师之作。”
“那是女帝亲手画的。”
守牢的老内侍说：女帝曾在月圆夜独自下到水牢，对着画像坐至天明，指尖一遍遍抚过画中人的唇。
力道轻得像怕碰碎什么，又重得像要刻进骨里，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挽留。
“是不舍！还是深入人心的互相折磨。”
新朝皇子开蒙那日，太傅捧来的不是寻常典籍，而是两本封皮泛黑的旧书。
一本《囚臣策》。
《囚臣策》的字迹凌厉，是裴司瑜亲笔所著，里面讲的却是帝王权术与制衡之道，字字句句都像是在教后世如何困住一个如他般的权臣，又如何被这份“教诲”反缚。
一本是《烬刑录》。
《烬刑录》的朱批比正文都更密，沈如意的笔迹带着惯有的狠戾，却在“噬心蛊”条目中，用极小的字写着“虫可灭，心难断”。
那字迹轻得像叹息，藏在密密麻麻的酷刑记载里，像粒被遗忘的朱砂痣。
皇子们捧着书满脸茫然，不懂为何要让阶下囚的著作成为启蒙书。
唯有太傅知晓，女帝临终前曾盯着这两本书，说——
“让他们看看，恨到极致，是会生根的，是会结果的。”
《永和秘史》的孤本藏在史馆最深处，末页的字迹己经被朱砂涂得有些斑驳了。
但却仍能辨认出那段被刻意抹去的记载：
“女帝驾崩那日，紫宸殿上空飘着细雨，有人见到一玄衣男子立于宫墙之上。”
风掀起了他的兜帽，露出了一张极为年轻的脸——那分明就是三十年前的裴司瑜，眉眼间尚无半分憔悴。
他指间的金铃随着风响，唱的竟是沈家灭门前，那首沈如意常哼的《青梅词》。
朱砂涂过的痕迹下，隐隐透出七个字，笔锋与《烬刑录》的朱批如出一辙：
“风与烬，轮回不止。”
后来也有人说，那日宫墙上的玄衣男子是幻觉，是女帝的执念幻化成形的；也有人说，是同生蛊的余威让他得以续命，守着这座宫城，等着下一世的纠缠。
可无论哪种说法，都抵不过那七个字——风会卷着灰烬重生，就像他们的爱恨，从未真正熄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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