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似乎没有尽头，只有愈发浓重的死气。
突然，前方的灰绿浓雾毫无征兆地散开一片。
一片空地，突兀地出现在这片林海的核心。
空地中央，矗立着一座寺。
没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佛光普照。
它极其古旧，低矮，由一种看不出材质的深灰色石头垒砌而成，石缝间爬满了暗绿色的苔藓，沉默地诉说着岁月的侵蚀。
寺门是两扇色泽沉暗的木门，早己看不出原本的木质纹理，门环是两个模糊的兽首衔环，锈迹斑斑。门楣之上，一块同样黯淡无光的木匾悬挂着，上面刻着西个大字：
大慈悲寺。
字迹被岁月和湿气磨蚀得有些模糊，却透着一股沉重。
整座寺庙被一层极其淡薄的微光笼罩着。
这光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却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净”意。
它无声地将周遭翻涌的灰绿瘴气、空气中弥漫的腐烂恶臭、以及无回林海无处不在的阴寒侵蚀，都温柔而坚定地排斥在外。
以那低矮的灰色石墙为界，墙外是死亡的泥沼，墙内，却是一片纤尘不染的净土。
寺门前，盘膝坐着一个老僧。
他身形枯槁，穿着一件打着许多补丁的灰色僧袍。脸上皱纹深刻，层层叠叠，几乎淹没了五官。
唯有那双眼睛，浑浊却澄澈，平静无波地映照着踏出瘴气的陈暮和他背上的江璇。
老僧的目光落在陈暮身上。
刹那间，陈暮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扫过自己，这力量穿透了他玄色的劲装，穿透了他搬山境雄浑的气血屏障。
老僧枯槁的嘴唇微动：
“施主杀心如火，戾气缠身，背负血孽因果。此乃佛门清净地，非是修罗场。”
“如何入我大慈悲寺？”
陈暮的脚步在寺门前丈许处停下。脚下是松软却干净的泥土，与身后腐臭的腐殖层泾渭分明。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平首，没有任何起伏：
“救人。”
两个字，干脆利落。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背后昏迷的少年道士：“救他。”
“他，是什么人？”
“我的…同路人。”
老僧的目光缓缓移向陈暮背上的江璇，那双古井般的眼眸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掠过一丝极淡的悲悯，旋即又归于深潭般的平静。
“此子灵台崩毁，三魂离散，七魄湮灭，只余一点先天元灵未散，如风中残烛，维系皮囊不腐。”
“涤魂泉或可滋养残灵，无上心经或能重聚灵识。然……”
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锁住陈暮。
“欲入此门，需通佛理，具慧根，明心见性。非具缘法悟性者，不得其门而入。”
老僧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禅机，“施主掌中剑，心中杀，身负血海因果，与佛门清净背道而驰。此路，不通。”
陈暮沉默着。寺门前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那层微不可察的佛光屏障，无声地流转。
他忽然开口，如同诵读一份冰冷的卷宗：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这是他在前世记忆角落里翻找出的，流传甚广的佛门偈语。此刻被他毫无感情地背出，在这佛寺门前，显得格外突兀和空洞。
老僧浑浊的眼中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连一丝嘲讽都没有，只有一种看透的平静。
他缓缓摇头，枯槁的手指捻动着胸前一串同样古旧发黑的念珠：
“此非施主之佛理。”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穿透陈暮冰冷的背诵，首视他灵魂深处那柄杀意冲霄的剑。
“施主心中，可有半分对菩提之树的向往？可有半分对明镜之台的执着？可有半分‘拂拭尘埃’的愿力？”老僧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打在陈暮的心防上，“此偈于施主，不过口中枯叶，腹内空响。非是明心，非是见性，不过……敲门砖尔。此路，不通。”
陈暮的指尖在古朴的青铜剑柄上轻轻了一下，冰冷的触感传来。他没有再试图背诵任何经文，那毫无意义。
他抬起头，目光迎向老僧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那目光里没有祈求，没有辩解，只有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然，如同他手中的剑。
“路，是我自己选的。”陈暮的声音不高，却在寂静的寺门前激起无形的涟漪，“灰岩村，黑雾山，鬣狗帮，铁岩城……一路行来，剑下亡魂无数。邪祟当诛，恶人该杀，我拔剑时，从未犹豫。”
“守林村的血，灰岩村的人命，记在我心头。江璇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根由在我。”陈暮的话语清晰无比，没有半分推诿，“这些因果，我担着。”
“但，重来千次万次——”
“我依然会拔剑！”
“山神要吞村，我便斩山神！纳格拉斯要屠戮，我便碎其魔核！鬣狗帮为祸，我便踏平其巢穴！厉飞血炼魂，我便让他魂飞魄散！”
他向前踏出一步！
脚下的泥土微微下陷。
身周三尺之地，空间骤然凝固！一层无形屏障瞬间张开！
这方寸剑域甫一出现，便与笼罩寺院的淡薄佛光轰然碰撞！
嗤嗤嗤嗤——！！！
无声的湮灭在规则层面剧烈爆发！剑域边缘的混沌剑气疯狂切割、绞杀着试图侵入的佛光，而佛光则如同坚韧的水流，带着洗涤、净化的力量，不断冲刷、消磨着剑域边缘的锋锐与死寂！
两种截然不同的领域力量激烈对抗，在陈暮身前三尺与寺门之间，形成一片肉眼可见的、扭曲动荡的能量乱流！
“我陈暮行事，只求问心无愧！”陈暮的声音穿透能量湮灭的尖啸，“救人护道，斩妖诛邪，凭手中剑，行心中侠！此心此念，纵万劫加身，亦——无悔！”
“无悔”二字出口，如同惊雷炸响！
轰——！！！
大慈悲寺那两扇沉重古旧的寺门，猛地一震！门楣上悬挂的“大慈悲寺”匾额，竟嗡鸣作响，积年的尘埃簌簌落下！
与此同时，寺内深处，一声悠远、沉浑、仿佛能洗涤灵魂的钟鸣，毫无征兆地自行响起！
“咚——！”
钟声浑厚庄严，如同黄钟大吕，瞬间涤荡开来，将寺门前剑域与佛光碰撞产生的混乱能量波动一扫而空！
那层笼罩寺院的淡薄佛光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力量，骤然明亮了一瞬，变得更加凝实、厚重，散发出更加浩瀚的慈悲与威严。
寺门前的老僧，脸上那万古不变的枯槁平静，终于被打破。他捻动念珠的手指僵住了，浑浊的双眼第一次清晰地映出震惊之色，死死盯住寺门匾额，又猛地转向寺内钟声传来的方向。
“梵钟自鸣……佛光受激……这……”老僧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干涩嘶哑。
“何人在此喧哗，扰我佛门清净？”
一个平和却蕴含着无形威严的声音从寺内传来。随着声音，寺门内光影晃动，数名身披黄色袈裟的僧人鱼贯而出。
他们个个气息沉凝，眼神锐利如电，显然修为精深。为首一名中年僧人，面如满月，宝相庄严，手持一柄九环锡杖，杖头金环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每一步踏出，脚下都隐隐有金色莲花的虚影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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