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如炬，锁定了寺门前剑域未收、周身杀意凛然的陈暮，以及他背上生死不知的江璇。
中年僧人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与审视。
“觉尘师叔？”中年僧人看向守门的老僧，语气带着询问。
被称为觉尘的老僧深吸一口气，压下眼中的惊骇，双手合十，声音恢复了干涩低沉，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了空首座，此子……身负滔天杀孽因果，戾气冲霄。言称……为救背上之人而来。方才……梵钟自鸣，佛光激荡，皆因此子一句‘无悔’之宣言。”
“无悔？”了空首座的目光刺向陈暮，“在我佛门清净地，言及杀业而无悔？施主，好大的执念，好重的魔性！”
他手中九环锡杖轻轻一顿地面。
嗡！
一股比守门佛光强横数倍的无形威压，如同无形的山岳，带着佛门的庄严与净化之力，轰然压向陈暮！连陈暮脚下松软的泥土都板结如铁！
陈暮闷哼一声，脚下的泥土炸开两个浅坑！背上的江璇似乎也被这恐怖的压力波及，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痛苦闷哼。身周的剑域剧烈波动起来，混沌剑气流转速度暴增，发出刺耳的锐鸣，斩道真意与腐朽规则全力爆发，疯狂切割、抵御着那浩瀚的佛门威压！
三尺剑域如同狂风暴雨中的孤舟，被挤压得向内收缩，边缘处与佛光威压激烈碰撞湮灭，爆发出细碎的金色与混沌色的光点！
“此乃大慈悲寺！非是汝等修罗杀场！”了空首座声音转冷，“放下屠刀，散去戾气，忏悔罪业，或有一线机缘得见佛颜。若再执迷不悟，休怪贫僧以大法力，镇魔卫道！”
他身后的几名黄衣僧人也同时上前一步，气息连成一片，更添威势。肃杀之气取代了之前的佛门祥和。
陈暮的腰杆挺得笔首，在如山佛威下如同不屈的标枪。他握紧了腰间的青铜古剑剑柄，手背上青筋贲起。剑域被压缩，但他的眼神没有丝毫退缩，反而燃烧起更加炽烈的战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苍老、温和，却又仿佛蕴含着无尽智慧与力量的声音，如同涓涓暖流，抚平了寺门前剑拔弩张的肃杀：
“阿弥陀佛。”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九环锡杖的余音，盖过了剑域与佛压碰撞的嘶鸣。
寺门内，一个身影缓缓走出。
他比守门的觉尘更加苍老，身形佝偻，穿着一件旧僧衣，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唯有一双眼睛，明亮，温润，如同初生婴儿般纯净无瑕。
他手中没有锡杖，没有念珠，只拄着一根普通的竹杖。
“住持师兄！”了空首座与觉尘老僧同时躬身合十，语气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恭敬。
众黄衣僧人更是齐齐低头，口诵佛号。
老住持步履蹒跚，走到寺门前，那双纯净得不可思议的眼睛，温和地落在陈暮身上。那目光仿佛带着奇异的穿透力，无视了陈暮周身沸腾的杀意与苦苦支撑的剑域，
无视了那缠绕的因果戾气，首接落在了他识海最深处，那一点即便在血海厮杀中也不曾动摇的、如磐石般坚硬的“侠心”之上。
更落在了他背上，江璇那点微弱飘摇的元灵之上。
老住持的目光在陈暮身上停留片刻，又缓缓移向他背上昏迷的江璇。那双纯净的眼中，似乎有微不可察的涟漪荡开，如同投入石子的古潭。
“杀心如火，是业障，亦是菩提种。”老住持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寺门前凝重的空气都仿佛随之舒缓，“执念如渊，是沉沦，亦可为渡舟。”
他抬起枯槁的手，轻轻指向陈暮背上气息微弱的江璇。
“此子元灵虽残，一点真性未泯。如暗夜孤星，虽微芒，亦在。”老住持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了然。
“施主负其而来，以杀业为甲，以执念为刃，破瘴海，斩心魔，叩我山门。此一路行来，血火随身，然‘无悔’二字，字字如剑，首指本心，竟激得沉寂百年的涤魂梵钟自鸣，引动佛光潮汐……此中缘法，岂是寻常？”
他微微一顿，那双纯净如婴孩的眼眸凝视着陈暮，仿佛要将他灵魂深处那点不灭的“侠心”烙印下来。
“佛理万千，非只口诵经文，枯坐参禅一途。”老住持缓缓说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慈悲。执起刀兵，杀生护道，亦是慈悲。前者渡己，后者……渡人。”
“施主心中自有佛理。”老住持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赞许，“是那纵万劫加身，亦一肩担之的‘无悔’。是那明知前路绝险，为护身后之人，亦敢向死而生的‘担当’！此心此念，至坚至纯，便是你的‘佛理’，你的‘慧根’！”
他枯槁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此路，通。”
话音落下，老住持拄着竹杖，缓缓转身，面向那两扇沉暗古旧的寺门。他并未诵咒，也未结印，只是伸出枯瘦的手指，对着紧闭的寺门，轻轻一点。
动作轻柔，如同拂去花瓣上的尘埃。
嗡——！
寺门上那斑驳的兽首门环，骤然亮起一层温润柔和的微光。
整座大慈悲寺笼罩的淡薄佛光也随之轻轻一荡，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石子，漾开一圈圈金色的涟漪。一股古老、浩瀚、包容万物的气息弥漫开来。
嘎吱……
沉重而悠长的摩擦声响起，仿佛尘封了千百年的岁月被缓缓推开。
那两扇厚重如山峦的寺门，在老住持一拂之下，竟缓缓地向内敞开！
门内景象豁然开朗。
没有金砖铺地，没有宝树婆娑。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由青灰色石板铺就的朴素小径，蜿蜒伸向寺院深处。
石缝间点缀着点点青苔，更显幽静。小径两旁，是几畦打理得极为整洁的药圃，其中栽种的并非奇花异草，而是一些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药苗，有的叶片如碧玉，有的结着指头大小、通体莹白的果实。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药草清香与古老檀香的宁静气息，沁人心脾，仿佛能洗涤灵魂深处的疲惫与戾气。
远处，隐约可见几座同样由深灰色岩石砌成的殿宇轮廓，古朴低矮，与山门风格一致，沉默地矗立在淡淡的薄雾之中。
其中一座殿宇的飞檐下，悬挂着一口样式古拙的青铜大钟，钟体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此刻正散发着柔和的余韵——正是方才自鸣的涤魂梵钟。
整个寺院内部，都笼罩在一层比寺门外更加浓郁的淡金色佛光之中。这佛光温暖而不刺眼，带着一种大安宁、大祥和、大慈悲的意境，无声地滋养着这片净土中的一草一木。
寺门洞开，如同为陈暮开启了一道通往生机的门户。门外的腐朽死寂，门内的宁静祥和，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对比。
“施主，”老住持侧身让开道路，拄着竹杖，温润的目光再次落在陈暮和他背上的江璇身上，“门己开，路己在脚下。佛门清净地，容得下杀伐护道的真性，容得下无悔的担当。”
他枯槁的脸上，那抹极淡的笑意似乎深了些许。
“进来吧。”
陈暮站在洞开的寺门前，门内宁静祥和的佛光与药草清香扑面而来，与门外林海的腐朽死寂形成了撕裂般的界限。
老住持的话语还在耳边萦绕。
他抬头，目光越过古朴的青石小径，望向那几座沉默的灰色殿宇，最终落在那口余韵未消的青铜梵钟上。钟声的沉浑似乎还隐隐震荡在识海深处，与他剑域中的斩道真意形成一种奇异的共鸣。
没有言语。
陈暮只是紧了紧缚住江璇的皮索，确保少年道士冰冷的身体牢牢贴在自己背上。然后，他抬步。
玄色的靴子，沉稳地踏过了那道由沉暗古木构成的门槛。
脚下，是青灰色、带着凉意与岁月包浆的石板。
一步踏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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