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住持并未多言，只是拄着那根普通的竹杖，步履蹒跚，沿着青石板小径，缓缓走在前面引路。
陈暮背着江璇，沉默地跟在后面。脚步踩在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片宁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寺内很安静，只有风拂过药草叶片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极有韵律的诵经声。
引路的住持脚步未停，声音平和：“老衲慧明。身后几位，是寺中首座了空，执事觉尘。”
陈暮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目光扫过跟在慧明住持身后几步的了空首座和觉尘老僧。了空手持九环锡杖，宝相庄严，眼神锐利，审视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
觉尘则依旧是那副枯槁沉默的模样，浑浊的眼睛低垂着，捻动胸前那串发黑的念珠。
后面还跟着几位黄衣僧人，个个气息沉凝，目光复杂地在他和江璇之间游移。
气氛并不轻松。佛门的祥和宁静之下，是对他这个“杀星”入寺的疑虑与无形的压力。
青石板路在寺院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终止。
前方，一道低矮的深灰色岩石砌成的拱门挡住了去路。
拱门两侧的石壁上，刻满了奇异的符号与扭曲的纹路。
这些纹路并非佛门常见的梵文或莲花，线条粗犷、棱角分明，透着一股征战杀伐的惨烈气息，与整座寺庙的宁静格格不入。
它们深深嵌入岩石，经历漫长岁月，边缘己有些模糊，但那烙印其上的决绝意志，却依旧如同凝固的火焰，灼烧着观者的眼睛。
拱门上方，没有匾额，只有一道深深的、仿佛被巨斧劈砍留下的凹痕。凹痕里残留着暗沉的红褐色，像是干涸了千年的血迹。
“这些……”陈暮的目光扫过那些充满煞气的符文，感受着其中残留的意志，眉头微蹙。
慧明住持在拱门前停下，枯槁的手掌轻轻抚过冰冷的石壁，抚过那些狰狞的刻痕，声音里带着一丝悠远的叹息：“此为‘断界痕’。数千年前，一支由佛、道、武、乃至异族强者组成的‘净世远征军’，自第九环光冕之地出发，欲深入内环，斩灭几尊即将破界而出的‘源初之怖’。”
他浑浊却纯净的目光投向拱门深处，仿佛穿透了石壁，看到了那血与火的岁月。
“他们一路血战，付出了无法想象的代价，最终在此地，由七位大德高僧燃尽佛国金身，发下‘净秽宏愿’，以无上愿力结合远征军残存将士的命魂精魄，生生开辟出这片净土，并留下了这眼涤魂泉，作为前哨，亦为希望的火种。这道痕，便是他们斩断第七环侵蚀、确立此界时留下的印记。”
数千年前……远征军……净世宏愿……陈暮沉默着。
这些字眼背后蕴含的沉重与牺牲，远超他的想象。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背负江璇的皮索。
这眼泉水，并非天生地养，而是无数强者以生命为代价凝聚的希望。它的珍贵，不言而喻。
慧明住持收回目光，看向陈暮，枯瘦的手指在拱门一侧的某处符文上轻轻一点。
嗡！
一道柔的金光自他指尖亮起，如同水波般迅速蔓延过整片石壁符文。
那些狰狞的刻痕仿佛活了过来，暗沉的线条下流淌过熔金般的光泽，彼此勾连呼应，形成一层薄薄的金色光膜，覆盖在拱门入口处。
光膜微微波动，荡漾开一圈圈涟漪，带着净化与守护的力量。
慧明住持拄着竹杖，一步踏出，身影无声地融入光膜之中，消失不见。了空首座、觉尘老僧等人紧随其后，身影一一没入光膜。
陈暮能感觉到这层光膜蕴含的强大力量，温和中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他背着江璇，没有丝毫犹豫，一步向前。
眼前景象豁然开朗！
拱门之后，竟是一个半天然的巨大石窟。石窟顶部很高，悬挂着无数钟乳石，闪烁着幽微的磷光，如同倒悬的星河。
石窟中央，一池泉水静静荡漾。
泉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乳白色，质地如同融化的玉石，粘稠却又清澈见底。池底并非淤泥，而是铺满了累累白骨！
这些白骨并非杂乱堆积，而是被某种力量精心排列，构成一个巨大而玄奥的法阵。
法阵的核心，赫然是几件散发着强大波动的法器——降魔杵、青铜古镜、玉如意……它们深深嵌在白骨法阵的中心，如同阵眼。
泉水的乳白色光芒，正是从这白骨法阵中渗透出来，纯净、圣洁，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生机与洗涤灵魂的力量。
作者“眉间尺铸剑”推荐阅读《一柄剑杀穿恐怖世界》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池水表面，无数细小的金色符文如同活物般流转、生灭，发出极其微弱的梵唱之音，汇成一股无形的、能抚慰一切创伤的力量洪流。
这就是涤魂泉！远征军遗留的瑰宝！
慧明住持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陈暮身上。
“施主，你杀心如火，戾气冲霄，剑下亡魂累累，血孽因果缠身。你之路，当是修罗杀场，尸山血海，为何……执意要救此一人？”
“他叫我一声‘陈兄’，我当他是同路人。他的路还没走完，不该断在这里。”
“同路人…世间同路者众，或因利而聚，或因势而合，或因情而牵。施主为他，闯绝地，斩心魔，叩我山门，首面佛威。施主可知，一步踏错，就会死在路上？”
“我知道。”
“善。最后一个问题，若今日救他，耗尽涤魂泉此番汇聚之灵机，致使明日、后日……乃至顷刻之后，有更应救者前来——或是身负救世之责的圣贤，或是心怀无量慈悲的佛子，或是维系一方生机的砥柱——因泉力枯竭而不得救，终至身死道消，生灵涂炭。”
“此滔天业障，归你？”
“还是归他？”
无法回避的困境。
陈暮看到一片模糊而宏大的未来图景——或许是因为涤魂泉枯竭，某个关键之人陨落，第七环的恐怖黑潮再无阻挡，汹涌而出，所过之处，第八环的暮光被彻底吞噬，无数城池化为鬼蜮，亿万生灵在绝望中哀嚎湮灭！
尸山血海，堆积成通往第九环光冕的阶梯！而那一切灾厄的源头，都指向今日他执意要救的这一步！
因果如网，业火焚身！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陈暮喉咙深处挤出，脊背在佛光与因果重压下渐渐弯曲。
老住持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纯净的眼眸里映出陈暮苦苦支撑、心神剧烈挣扎的模样，无悲无喜。
了空首座嘴角勾起一丝弧度，锡杖的九环微微晃动了一下，似乎在等待着某个注定的结局——魔性深重，终究承受不住这佛门因果的拷问，要么崩溃，要么……原形毕露！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陈暮眼中的血丝越来越多，那沉重的业障幻象几乎要将他的“侠心”彻底压垮！
就在那心神摇摇欲坠的刹那——
陈暮猛地抬起了头！
眼中所有的挣扎、痛苦、犹豫，被最炽烈的火焰焚烧殆尽！剩下的，只有一种斩断一切枷锁的绝对清明！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一种以身为刃、劈开命运的疯狂意志！
他按在剑柄上的手不再颤抖，反而缓缓松开，五指舒张，随即猛地攥紧！一股无形的剑势，不是剑域，而是纯粹进攻的、斩灭前路一切阻碍的意志，轰然爆发！
“业障……归我！”
“见死不救，非我之道！”
“若泉枯——”
“我以命续！”
轰——！！！
那口悬挂在远处殿宇飞檐下的涤魂梵钟，毫无征兆地再次自行轰鸣！
“咚——！！！”
石殿内，那方三尺涤魂泉的金色泉液骤然剧烈沸腾起来！无数细密的金色气泡从泉底翻涌而上，炸开，化作更加璀璨的光点融入佛光之中。
泉底那些苍白的远征军遗骸，在这沸腾的光芒里，仿佛被重新注入了活力，散发出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共鸣！泉眼深处，隐隐传来一声声跨越无尽岁月的、苍凉而欣慰的叹息！
“梵钟二鸣！泉涌生辉！遗念共鸣！”了空首座失声惊呼，再也无法保持镇定，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撼与难以置信！他身后的黄衣僧人们更是目瞪口呆，几乎怀疑自己身处梦中！
老住持那万古平静的脸上，终于清晰地动容了！他捻动竹杖的手指彻底停滞，那双纯净的眼眸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好一个‘我以命续’！”老住持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激赏与释然，如同拨云见日，“此心此念，至真至纯，至刚至烈！非大执着，非大担当，非大勇毅，不能为此言！”
他枯槁的脸上，清晰地绽放出一个真正的笑容，如同古莲绽放。
“此心，便是无量佛心！此念，便是通天大道！”
老住持不再犹豫，竹杖指向石殿内那沸腾不休、光芒万丈的涤魂泉，声音洪亮：
“引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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