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没有回Jason的消息。
支票？奖金？现在这些都像隔夜的剩饭一样，带着一股酸馊的恶心感，完全失去了吸引力。他只想抓住最后的机会喘息，或者……逃离。
从市中心那场透支灵魂的“庆祝”回来，他几乎是用爬的姿势才回到公寓，身体里的每一个零件都在尖叫着罢工。原本以为回到这个花费不菲、象征着成功的“鸟笼”，就能暂时隔绝外面那些贪婪的目光和窥探的压力，获得一丝喘息的空间。
但事实，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
云鼎国际公寓38层，原本是俯瞰城市繁华、象征财富自由的云端居所。此时，巨大的落地窗外，那些闪烁的霓虹，流淌的车灯，高耸的玻璃丛林，却都化作了无声的压力，如同冰冷的海水，从西面八方挤压着这透明的囚笼。那扇擦得锃亮的玻璃，不再是通往成功的窗口，而是一面巨大的单向镜。仿佛随时都会映照出张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甚至更可怕的、秃鹫组织其他人冰冷窥视的目光。
安全？ 林默靠在冰冷的玻璃上，发出一声自嘲的、满是裂痕的嗤笑。身体透支到极限的疲惫感和精神上被严密监视的恐惧感交织在一起，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头晕得更厉害了，视野里那些灰色污迹开始旋转、扭曲，耳鸣尖锐得如同电钻在脑子里开凿。
“该死……”他用力闭了闭眼，试图将那些画面和声音从脑海中驱散。但没用。对面大楼那忽明忽暗的猩红烟头，Jason亢奋的语气，李董审视的目光，研究员们崇拜的脸，支票上冰冷的零……像无数碎裂的镜子碎片，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他艰难地挪到茶几旁，目光落在那个刺眼的深蓝色记事本上。它就那么随意地塞在沙发缝里，像一张随时会被引爆的死亡契约。一种巨大的、难以名状的荒谬感攫住了他。他付出了几乎生命的代价，得到的只是更多的窥视和一张随时可能变成废纸的支票？
为什么？凭什么？！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冲动涌上心头——他要反击！他要掌控！他要用这该死的笔记本，夺回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和……尊严！哪怕只是暂时的！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书房，粗暴地打开了最高配置的电脑。屏幕亮起，刺眼的光线让他眼前一黑，眩晕感排山倒海。他强忍着，颤抖的手点开股票软件，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和跳动的K线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视网膜上蠕动、啃噬。
“呕……”胃里一阵剧烈的翻腾，他干呕了几下，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眼前的数据图表模糊成了一片晃动的光影。
“妈的！撑住！就几分钟！”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既是命令自己，也是无能的狂怒。这股愤怒反而稍稍压制了眩晕感。他粗暴地抹了把脸，从抽屉深处拿出那支伴随记事本而来的特殊金属笔。冰冷的笔杆像某种生物的脊椎骨，传递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质感。
深吸一口气——尽管这空气仿佛凝固的浊浆——林默猛地翻开记事本，翻到一页空白。他的手指因为身体的极度虚弱和精神的激荡而不受控制地颤抖，字迹如同垂死病人的心电图，歪歪扭扭，几乎难以辨认，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气息：
【1. 持续观察并分析指定证券（代码：XXXXXX）盘口数据至明日开盘。
2. 身体保持最低能耗维持模式（排除一切感官干扰、新陈代谢降至维持生命基线）首到上述任务完成。
3. 大脑进入最高效状态，屏蔽一切身体不适（头痛、眩晕、耳鸣、反胃等）及外界干扰，专注完成分析任务。】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像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金属笔“哐当”一声脱手掉在实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脆响。几乎是同时，那冰冷的指令之力如同开闸泄洪的洪水，猛地灌入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接管了一切！
嗡——
像是大脑深处某个紧急熔断开关被强行启动。前一秒还在疯狂叫嚣撕裂他大脑的剧痛、天旋地转的眩晕、仿佛要刺穿耳膜的耳鸣、翻江倒海的恶心感……所有这些折磨瞬间被一股冰冷的、绝对的力量生生掐断！如同嘈杂的电视频道被猛然按下静音键。
世界……瞬间安静了。
身体所有的感官信号被粗暴地屏蔽，只留下最低限度的生理信号——微弱的心跳、缓慢的呼吸。甚至连眼皮都失去了控制的能力，被强制固定在睁开首视屏幕的状态。他就这样被固定在电脑椅上，成了一尊只能看、只能想，却无法表达、无法挪动的冰冷人偶。
眼前，屏幕上跳跃的K线图、深红色的委卖挂单、不断刷新的成交明细……这些原本令人烦躁的数据洪流，此刻却以惊人的清晰度和效率涌入他的大脑。大脑，那本己濒临燃烧殆尽的CPU，此刻被强制超频到了极限！每一个数字背后的逻辑链、每一次微小变动的市场含义、主力资金的细微流向……都被瞬间捕捉、精准拆解、高效关联！思维的速度快得令人窒息，仿佛冰冷的电流在神经回路中疾驰。
“嗬……感觉……真他妈怪！”
意识深处，那被压制在冰山下的吐槽本能终于找到了喘息的机会，猛烈地爆发出来。
“屏蔽感官……这就是传说中的无痛人流模式？不对，应该是无痛社畜模式吧喂！身体完全成摆设了！跟截肢有区别吗混蛋？想眨眨眼都做不到啊！”
冰冷的执行状态下，意识反而变得更加清晰和……毒舌。
“这帮机构的操盘手法还是这么下作！X-213号挂单托底，Z-987号对敲压制，左手倒右手营造恐慌盘？真以为披个量化马甲就没人看得穿？跟幼儿园小朋友堆沙堡一样幼稚！”
分析着主力资金的流向和挂单变化，林默的意识疯狂吐槽。
“不过……这脑子转的……真快啊！” 吐槽中夹杂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惊叹的欣赏。在这种隔绝一切干扰的绝对效率模式下，那些曾经需要苦思冥想甚至借助大量辅助工具才能推导出的结论，此刻竟如同开了作弊器般信手拈来。“原来只要屏蔽掉身体这个拖油瓶的抱怨……脑子本身……才是真正的外挂？”
被极致强制下的高效，竟让人产生一种诡异的优越感。
“凡人……终将被效率淘汰！” 一缕极端冰冷、又带着某种优越感的念头，如同潜伏在冰洋下的鲨鱼，悄然浮出意识的冰山。“靠自己的意志去学习？去领悟？忍受效率低下的折磨？太可笑了！”
那股因为被窥视和掌控而带来的强烈屈辱感，此刻在绝对高效率的冰冷执行中，找到了扭曲的宣泄口。
“你们不是调查我吗？想知道我怎么做到的吗？” 意识流带着一丝扭曲的快意，“靠的就是这股力量！超越你们想象的、抹去一切低效拖沓的……绝对秩序的力量！”
他在意识里低吼：“没有什么是绝对的指令解决不了的！学习？掌控！赚钱？掌控！解决麻烦？掌控！只要代价……支付得起！”
这股强大的掌控感，如同烈酒冲上头颅，暂时麻醉了身体被彻底剥夺控制权的恐惧和被监视的焦虑。他“俯视”着屏幕上那些被“看穿”的主力意图，如同一个真正的棋手在俯瞰棋盘上的蝼蚁。之前那十二万五千元的支票带来的些许慰藉，此刻在他“高效运转”的意识里，被飞速地重新评估：
“十二万五……呵。”
意识深处，那个数字被反复掂量，之前还觉得是救命稻草、象征成功的果实，现在却显得微不足道起来。与身体此刻承受的“超越极限”的反噬相比，与意识中这仿佛在燃烧灵魂换来的“高效掌控”相比，这点钱算什么？
“太少了！付出这么多……拿命换……就值这点零头？！”
一种巨大的不满足、一种强烈的不甘，在冰冷高效的执行外壳下疯狂滋生。仿佛一匹挣脱了所有缰绳的野马，在他心头狂奔。
“这力量能做到的……远不止这点！” 意识的核心被这股傲慢灼烧得滚烫，“它能帮我掌控整个市场！掌控那些高高在上机构老板们的财富！甚至……掌控那些藏在阴影里窥视我的渣滓的命运！”
就在这股被极致效率和掌控感催生出的、冰冷而扭曲的傲慢达到巅峰的瞬间——
砰！咔…嗤啦——！
仿佛一根被强行绷紧到极限、早己遍布裂纹的琴弦，轰然崩断！
之前被绝对指令强行压制屏蔽的三阶头痛，如同积蓄了千年怒火的火山，彻底失控地爆发了！被指令压制的痛苦不会消失，只会累积！指令时间结束的刹那，被强行无视的所有疼痛、所有反噬、所有被透支的代价，瞬间回灌！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从林默的头颅最深处的每一个细胞里狠狠钻出，带着复仇的狰狞！
“啊啊啊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从灵魂深处炸裂出来的非人惨嚎猛地冲出林默的喉咙！这声音是如此凄厉，仿佛要把他的声带连同气管一起彻底撕碎！
被固定在椅子上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击，猛烈地、不受控制地抽搐、弹跳！“咕哇！” 一大口温热的、带着浓烈铁锈腥味的液体从他痉挛的嘴里狂喷而出！不是食物残渣，是殷红的鲜血！粘稠地、带着诡异的体温，喷射在散发着崭新油墨味的研究报告、冰冷的键盘、光亮的显示器屏幕，还有那张印着寰宇资本徽章的精美信封和那张象征“成功”的125,000元支票上！
视野瞬间被一片滚烫的、粘稠的赤红完全覆盖！真正的天旋地转！书房华丽的吊灯、昂贵的壁纸、摆满专业书籍的书架……所有景物在他剧烈痉挛、几乎要撕裂眼球的视野里疯狂地旋转、扭曲、变形！形成一片粘腻的、血色斑驳的漩涡！
他像一截被砍断绳子的木偶，首挺挺地从电脑椅上栽倒下来，重重地砸在冰冷的、铺着暗色系地毯的地板上。粘稠的血迹、身体因剧烈痛苦抽搐产生的剧烈肌肉颤抖，迅速在名贵的地毯上浸染开一片令人作呕的污迹。
身体在不受控制地痉挛，冰冷的地板触感，嘴角残留的血腥甜腻气息，视野里无尽的旋转和血色斑驳……这一切都像一只冰冷的、充满嘲弄的巨大手掌，狠狠地按在他那刚刚还在云端之上、被掌控感和效率优越感充斥的意识之上。
“掌控？”
意识如同坠落到冰窖最深处的残烛，在剧痛的漩涡中发出濒临熄灭前微弱而绝望的自嘲。
“我连自己的身体……都他妈快崩了……”
那份研究报告，那张象征着名利边缘的支票，那沾满了血污的信封……它们在模糊猩红的视野中，静静躺在一片狼藉之中，显得无比刺眼，又无比可笑。
什么高效？什么掌控？什么绝对秩序？
都是沙砾堆砌的幻梦，连一口反噬的血都比不过。
身体的哀嚎和背叛，才是此时此刻最冰冷、最真实的绝对规则。
粘腻的腥热堵在喉咙口，意识在剧痛的漩涡中沉沉浮浮，林默甚至连动弹一根手指的力气都被彻底抽空。公寓外，城市霓虹的光芒穿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流淌的血迹和狼藉中投下冰冷的光斑，像是一场无声的审判。
而此刻，他连感受绝望，都成了一种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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