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混合着药膏的苦涩和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医院的冰冷气息。林默靠在被摇高的病床上,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身体依旧被剧痛和虚弱牢牢禁锢,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骨的钝痛,左臂打着石膏,沉甸甸地坠在胸前。但比身体更沉重的,是心头那层无形的、冰冷的阴影。
老李头那佝偻的身影,那三声冰冷的叩击,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他像一头潜伏在暗处的幽灵,无声地宣告着:你无处可逃。 笔记本的下落不明,更是让这份恐惧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
护士刚刚查完房,交代了几句“静养”、“观察”便离开了。病房里只剩下仪器单调的滴答声和林默粗重压抑的呼吸。他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大脑被恐惧和疲惫搅成一团浆糊。逃?以他现在的状态,连下床都困难,能逃到哪里去?躲?那个组织,还有老李头,似乎总能精准地找到他。
就在绝望感如同潮水般即将将他彻底淹没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笃。笃。笃。
三下。节奏平缓,带着一种旧书页般的温吞感。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跳!又是三下?!他惊恐地看向门口,身体瞬间绷紧(尽管这动作带来一阵剧痛),做好了再次面对那张佝偻面孔的准备。
“请进。”他嘶哑着嗓子,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预想中的老李头。
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中山装、戴着圆框眼镜、头发花白、身形清瘦的老人。他手里提着一个鼓囊囊的、印着“古籍斋”字样的帆布袋,脸上带着一种旧书特有的、混合着尘埃和墨香的温和笑容。是那个旧书摊的老板!
“林先生?打扰了。”老人的声音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翻阅旧书时纸张摩擦的声响,“听说你住院了,顺路过来看看。”
林默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瞬,但警惕并未消失。顺路?一个旧书摊老板,怎么会“顺路”到他的病房?而且,他怎么会知道自己住院?
“您是……古籍斋的老板?”林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是,敝姓孙。”老人点点头,将帆布袋放在墙角的椅子上,动作慢条斯理,“前几天你来我摊上,翻过几本旧书,还记得吗?我看你对古籍有点兴趣。”
林默想起来了。那是他刚得到笔记本不久,试图寻找线索时,确实在几个旧书摊逗留过。当时这个孙老板的摊子上,大多是些地方志、民国小说之类的普通旧书,他并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
“孙老板,您……找我有事?”林默首接问道,目光紧紧盯着对方。他不想绕弯子,也没力气绕弯子。
孙老板推了推鼻梁上的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穿透人心。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悠悠地从帆布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牛皮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形物体。
“林先生,”孙老板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令人不由自主凝神倾听的腔调,“前些日子,我整理库房,翻出了一点……压箱底的旧东西。不是书,是一些……零散的笔记残页。”
他一层层剥开牛皮纸,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最终,露出里面一叠泛黄的、边缘严重破损、甚至带着虫蛀痕迹的旧纸。纸张的质地很奇特,不是普通的宣纸或竹纸,而是一种更厚实、更粗糙、带着细微纤维纹理的硬纸,颜色是陈旧的米黄,上面布满了深褐色的水渍和霉斑。
林默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了几分。他强撑着身体,目光死死锁定在那叠残页上。
孙老板没有将残页递给林默,只是将它们摊开在自己膝盖上,用枯瘦的手指,极其小心地翻动着。纸张发出脆弱不堪的“沙沙”声,仿佛随时会碎裂成齑粉。
“这些东西,年头太久了,字迹模糊,残缺不全。”孙老板一边翻,一边用那种缓慢、低沉的语调说着,像是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看落款和行文习惯,像是晚清或者民国初年,某个……民间秘密结社的成员留下的手札。里面记载的东西,很杂,有符咒,有风水堪舆,还有一些……关于‘器物’的只言片语。”
他的手指停在其中一页上。那页纸的破损尤其严重,中间甚至有一个不规则的破洞。但就在破洞边缘,残留着几个用浓墨书写的、笔锋凌厉的繁体字:
“…非金非玉…其质难辨…受律令则而动…刻痕深则噬主…”
孙老板的指尖轻轻点在那几个字上:“你看这里,‘律令则而动’……很有意思的说法,对吧?‘律令’,在古代道教符法中,指的是驱使鬼神、号令天地的咒语法则。能让某样东西‘受律令则而动’……这描述的,听起来就不像是凡物。”
他又翻过一页。这一页的边缘被烧焦了一角,字迹更加模糊,但勉强能辨认出几行断续的文字:
“…形如簿册…硬皮蓝封…执笔者…非人哉…刻痕现…则…魂契深…终为…器之傀…”
“硬皮蓝封……簿册……”孙老板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镜片后的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林默瞬间变得惨白的脸,“‘执笔者’……‘非人哉’……‘刻痕现,魂契深’……‘终为器之傀’……”他缓缓念出这些字眼,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击中林默内心最深的恐惧!
冷汗瞬间浸透了林默的后背!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冻结了!笔记本!深蓝色硬皮封面!执笔者!刻痕!魂契!傀儡!这残页上描述的……分明就是他手中的那本魔鬼记事本!
孙老板仿佛没有看到林默的失态,继续用那种平缓的语调说着,手指又指向另一处模糊的字迹:
“…此物…非祥…乃…上古遗祸…或…异人造物…吸食魂精…刻度…满则…反客为主…”
“吸食魂精……刻度满则反客为主……”孙老板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说法,听着就邪门得很。像是在说,那东西会吸食使用者的魂魄精气,当它上面的‘刻度’满了,就会……反过来,把使用者变成它的傀儡?”
他抬起头,目光透过镜片,平静地看向林默,那眼神仿佛洞悉一切:“林先生,你说,这世上……真有这种邪门的玩意儿吗?一本能让人变成傀儡的……‘律令之器’?”
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仪器单调的滴答声和林默粗重、压抑的喘息声。阳光的条纹在地板上缓慢移动,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旧纸张腐朽气息混合的诡异味道。
林默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喉咙。孙老板的话,如同最精准的解剖刀,将他所有的侥幸和伪装彻底剖开!这根本不是巧合!这个旧书商,他什么都知道!他是在警告!用这种看似无意、实则句句诛心的方式,将笔记本的恐怖本质赤裸裸地揭示在他面前!
“孙……孙老板……”林默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您……您给我看这些……是什么意思?”
孙老板缓缓地将那些残页重新用牛皮纸仔细包好,动作依旧慢条斯理,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话语与他无关。他拿起帆布袋,站起身。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林先生。”他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旧书摊老板特有的、温和无害的笑容,“就是觉得,你是个对旧东西感兴趣的年轻人,这些残页上的记载又实在……离奇。拿出来给你看看,当个故事听罢了。”
他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来:
“人啊,有时候太执着于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就像……玩火。火能取暖,也能焚身。尤其是那些……带着‘刻度’的东西。”他微微侧过头,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刻度满了,可就……回不了头了。好自为之,林先生。”
说完,他拉开门,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光影里,只留下那番意味深长的话语,在死寂的病房中久久回荡。
林默僵在病床上,浑身冰冷。孙老板最后那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进他心底最深的恐惧——刻度!老陈脖子上的“叁”,他笔记本上血污中显现的“壹”,还有那残页上“刻度满则反客为主”的警告!
吸食魂精……反客为主……终为器之傀……
这些冰冷的字眼,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疯狂盘旋!笔记本不是工具!它是活的!它在吸食他!它在等待刻度填满,然后彻底将他变成没有思想的傀儡!
巨大的绝望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边缘,脚下是名为“傀儡”的万丈深渊。而身后,是那个无处不在的组织,是如同幽灵般窥视的老李头,是洞悉一切却只留下冰冷警告的旧书商……无路可逃!
他颤抖着,用唯一能动的右手,艰难地摸索着放在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他点开银行APP。账户余额:¥127,350.68。
这个曾经让他感到虚幻满足和安全感的数字,此刻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显得如此刺眼,如此……可笑。
钱?
在“吸食魂精”、“反客为主”、“终为器之傀”面前,钱算什么?
在即将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面前,云鼎国际的公寓、名表、定制西装……又算什么?
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绝望,彻底攫住了林默。他看着屏幕上那串冰冷的数字,又看看自己打着石膏的手臂,感受着身体内部那无处不在的剧痛和虚弱,再想想那本不知所踪、却如同附骨之疽的深蓝色笔记本……
他猛地将手机屏幕按灭!仿佛那串数字是烧红的烙铁!
病房里,只剩下他粗重、绝望的喘息声,和仪器那永恒不变的、冰冷的滴答声。阳光的条纹在地板上移动,却再也无法带来一丝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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